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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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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来到横水大街二巷后停滞不前,像是不甘心,在空中盘旋,缠成了繁复的绳结,最后伸出个绳头钻着李欣家的门缝,也不知钻没钻进去就消散了。
祁凤渊挥手,余下的青烟化成一丝丝、一缕缕,被风一吹就不见了影儿。
连瀛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祁凤渊道:“进去看看吧。”
这条巷子封锁起来,所有住户已经被接去衙门。
李欣家门前贴着官府的封条。
昨夜祁凤渊来时,门户大开着,张婆的尸身倒在门外,断口汩汩冒出鲜血。现在血迹已经干了,散着一股很重的铁锈味。
纵身翻过院墙,昨晚瞧得不仔细,现时天明,不用灯也能视物。院里有一小片菜地,种的菜都已经枯黄、干瘪。揭开菜地旁的大水缸一看,里面还结了蛛丝。
小黄死在院中央,被人劈成两半,肠液脏器留了一地,石砖缝隙都填满了深红色。
他越过血迹,正准备走进屋子,却和连瀛面对面撞上。
见人面色不佳,祁凤渊问道:“你怎么了?”
连瀛面色凝重道:“里头有些东西古怪,你快进去看看。”
祁凤渊站在原地不动,瞧了他好一会儿,忽而笑道:“我不进去了。你更古怪,想骗我进去看什么东西?”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连瀛耸耸肩,无所谓道,“我好心提醒你,里头也许有和寄生灵相关的线索,随便你看不看吧。”
“不必,看这个院落也能看出不少东西。”
连瀛“啧”了一声,对没骗成祁凤渊进屋略有遗憾,“你看出什么了?”
祁凤渊扫视四周,墙角长满矮小的杂草,他缓缓道:“这个院落看起来很久没人打理。”
连瀛纠正道:“准确说,是许久没人住了。米缸爬满米虫,生肉生蛆,被褥潮湿发霉,桌凳积满厚尘,这个家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原来你想骗我看米虫、看蛆、看发霉的屋子,”祁凤渊莞尔,“你下回骗人表情不要这么严肃,也许我会信一信。”
“好的,下回一定精进。”连瀛道,“不过,仙门术法——灵符引路,青烟问道。断然不会找不到人,是吧?那么,人呢?”
“灵符引路,青烟问道”是寻人的术法,可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青烟来到此处就消散了。
祁凤渊想了想,也不知作何解释,只好道:“许是我学艺不精。”
连瀛道:“嗯,仙门,这一趟让我对仙门改观了。”
这话略有些不对,听着就像是连瀛第一次接触仙门,但具体有什么不对劲,祁凤渊又讲不上来。
“虽找不到人,不过可以猜到一二。”祁凤渊指着水缸说,“妇人生产,少不得需要热水,可是水缸空空,我猜,昨夜张婆根本没有为李欣接生。”
他走下台阶,站在院子中央,把自己想象成张婆,“张婆进到屋子,见着骇人的事,于是吓得逃跑,跑到门外,才被断首。断颈截面不平整,不是被利器所伤,伤人者力度很大,是活生生掐断了张婆的头。光是这点,就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指着院中央血迹,祁凤渊道:“小黄死在这里,可观察鲜血迸溅的方向,小黄不是在此处受伤,应该是在屋里被撕成两半,然后被扔到了院中,所以台阶和门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这同样不是凡人所为。”
“说得很好,但有一点未必,”连瀛道,“张婆吓得跑出门外?不一定。她也可以是在屋中剖腹杀掉男婴,黄狗护主,于是她顺道杀狗,得手后离开。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在门外被更高阶的东西杀了。”
祁凤渊道:“你认为张婆是寄生灵附身的人?”
连瀛:“猜的,你猜,我也猜猜。”
“不对,”祁凤渊摇头,“男童和老人的言行举止、生活习性可谓天差地别,张婆一直和家里人同住,如果被男童附身,张婆家里人一定会早早发现异状。”
“好吧,有几分道理。”连瀛问,“那依你看,李欣是普通人吗?无粮无水无家人照料,李欣一个孕妇如何生活?莫非李欣之前不住这里,是近日才来?”
“也许她……”
“嘭——”
隔壁一声碎响,打断了祁凤渊的话语。
两人凝神对视,默契地翻身越墙。
此院布局和李欣家没有差别,院中的水缸破了个大洞,水汩汩流出。
祁凤渊捡起击碎水缸的石头,查看四周,没有看见人,也没有发现灵气残余。
“好心人引路,来都来了,那便看看吧。”连瀛一掌推开门,大步迈进。
连瀛在前头问:“这是谁的住处?”
祁凤渊答:“张顺,横水镇唯一还肯载人离开横水水域的船夫。”
“是张顺渡朱氏的人前往神境?”连瀛了悟。
祁凤渊点头,连瀛问道:“你早知朱氏和龙隐村的事?”
祁凤渊:“不知,我只是想请张顺开船而已。”
两人入内,屋里紧逼狭窄,摆设不多,但最惹眼的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绢画。绢画上绘着一座山、一方水、一码头。山腰立着一棵古怪的枯树,枯树枝丫的形态是个篆体的“朱”字,而那码头看样子是祁凤渊途径过的横水码头。
连瀛摸着下巴,打量绢画:“朱氏的话,你信多少?“
“朱氏说去龙隐村只是探寻龙神踪迹,若只是如此,何必兴师动众让修士驻守横水镇、按时出入?这一点,我不信。”
“朱氏说没见过男童被割颈放血,这话你信了?”
祁凤渊轻笑道:“你心里有数,又何必问我。”
“那问些我心里没数的。”连瀛道,“你来横水镇做什么?请张顺开船去什么地方?”
祁凤渊抿唇,思索了会儿,答道:“去龙隐村。横水镇是前往龙隐村的必经之处,受人所托,查看异象。”
“龙隐村发生了什么事?神境这么好进?你能去,朱氏也能去,迟早人人都能进罢。我看这神境得改名才行。”
“你说的极是。”祁凤渊笑了一阵,点头称道,“至于龙隐村,我也不清楚。”
“据李欣所说,张顺出远门去了,可是看这屋内干净整洁,外头水缸的水都是打满的,倒像是主人日日住家的样子。”祁凤渊回想自己敲门的时候,“可我来寻张顺时,外门结满了蛛网。如果张顺在家,难道他一直躲在屋里,没有出去过?”
“一直躲在屋里?那张顺现在人呢?”
“跑了?”祁凤渊想了想,“刚才跑的,跑时不小心打碎水缸?”
“这是要多不小心,才会拿起大石头打碎水缸,生怕人不知道他要逃跑?”
“你说的是。”祁凤渊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不管是不是张顺,刚才这屋子都有人在,他隔着墙偷听你我对话。你明知道,却故意不说?”
“我明知道?我是明知道,你问我,我倒也想问问你,”连瀛低声说,“你为何察觉不到,有人偷听?”
祁凤渊一愣,连瀛靠近一步,逼问道:“你莫非真修炼了邪术,出了什么乱子?你说说,我于此道也算精通,可以帮帮你。”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祁凤渊推开他,取下了挂墙的绢画,还特意在连瀛面前抖了几抖,灰尘扑簌簌往连瀛脸上飞去。
他走出巷口,连瀛才追了上来,语气不善道:“怎么?戳中你的心事了?道域名门修了邪术,嗯,这确实是要藏着掖着。”
“你多虑了,我当真没有。”
祁凤渊不明白,为什么连瀛一个邪魔外道这么在意他是不是修了邪术,比起邪,谁能比连瀛邪门?
“好吧,好吧,你没有,你绝对没有,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你修邪术的事,我绝对守口如瓶!”连瀛阴阳怪气问,“那绢画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要特意拿走它?”
“龙隐村的地图。”祁凤渊想了想,“虽然太过刻意,显然有诈,不过既然送到了面前,岂有不收的道理?”
两人走出小巷,来到大街,这街上不似往日,摊主们都不出来摆摊了,但人却多上许多。人人身负细软,牵着一家老小,挤挤攘攘地往镇外去。
祁凤渊叫住一位妇人,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老妇人叹道:“有人说那妖怪今夜要屠镇杀人,这横水镇是待不下去了,县官都跑啦,你们也赶紧的吧。”
话罢,老妇人牵着小儿孙急匆匆赶上人潮。
连瀛哼笑一声道:“离其他镇子这么远,哪是这么容易跑掉的。”
“朱氏怕是不会让孕妇和男童出镇。”祁凤渊若有所思,忽而余光瞥见什么,停下脚步问道,“你的肩上为何有血迹?”
连瀛低下头看的同时,祁凤渊也凑了过来,猝不及防,连瀛的唇轻轻擦过祁凤渊耳边,他动作一顿,鼻息间全是祁凤渊那玉兰花的气味。
不自在地,他仰了仰头,喉结滚动,又觉得自己太没有出息,不服气地再次低下头。
浓密的睫毛挡住了那双柔和的眼,但不需要细看,连瀛也能看出刚才那小小的插曲,祁凤渊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正十分专心地盯着连瀛肩膀。
“喂,你……!”
话还没说完,祁凤渊退后一步,转身看向来路。
路中有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如同伞盖。前方路口左拐,就是横水大街二巷。
祁凤渊看了看四周,发现了什么,然后走到大街最侧边。先前有摊贩摆摊,所以没留意,原来这大街边沿挖了一条纵向排水沟。
大榕树、排水沟、横水大街二巷……隐隐约约有什么连成一线。
“我要去……”祁凤渊话音一顿,疑惑道,“很热吗?你怎么耳根子都红了?”
“什么?”连瀛以手扇风问,“不热,一点也不热。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祁凤渊眯了眯眼睛,对他笑道,“我想说,我们去喝酒吧!”
祁凤渊扯着连瀛进了早先那家酒肆,这次没有在大堂,而是开了个雅间。
他摁着连瀛坐下,一口气点了十几坛,作为最大气的主顾,他名正言顺地叫来那位店小二陪酒。
小二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你是我们店里头一位回头客!”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祁凤渊对掺水的破酒敬谢不敏,请小二坐下,问道,“向你打听,几桩命案发现的地点。”
“大榕树,是横水大街二巷口不远处那棵?富商独子被发现的水沟,是不是也在二巷附近?”见小二连连点头,祁凤渊道,“那第三桩命案呢,也发生在二巷?”
“不,”小二摇头,“在三巷,不过,倒也和二巷离得不远。”
“原来如此。”祁凤渊见小二挤眉弄眼,于是起身送他出门,说,“我想问的已经问完了,多谢你。对了,全镇老小都在往外跑,你怎么不走?是我给你那些钱不够?”
“够够够!哈哈,还得谢谢你,钱还剩很多,我下辈子都不用愁了!”小二拍了拍他的肩,小声说,“是这样的,我本想办完孤儿的身后事就走,但想了想,把他葬在这里,他也是孤苦伶仃,倒不如焚了,带着他的骨灰一起上路,以后跟着我落地,我还能逢了年节给他烧烧纸钱。现在,在焚着呢。”
“还要多久?能早些离开还是早些为好。”
“快了,快了,”小二招招手,示意祁凤渊附耳来听,鬼鬼祟祟道,“你也别操心我,还是多顾顾自己。”
“我?我有什么事?”
“哎哟,你可别这么大声,”小二指了指里间,“你都没注意,刚才那人的眼神,凶得很!你该不会是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吧?他看我们的样子,像是要把我们活剐了!你要当心啊!”
“没事,他就是天生长得凶了些,吓着你了,我替他说声对不住。”
一直在偷听的“天生长得凶了些”的连瀛失手捏碎了个酒杯:“……”
在祁凤渊进门时,坏心眼地把碎片全铺在了祁凤渊坐过的凳子上。
谁知,祁凤渊直直走到连瀛面前,拿起另一只酒杯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淌到脖颈,水珠和那居高临下的眼神一样,闪动着诱惑。
连瀛顿觉大事不妙,正要起身,肩头却被祁凤渊一把压住。
一只手拢着他的侧脸,沉沉的阴影压了下来。
柔软的唇瓣贴着他的嘴,舌尖被吮吸,被呷弄,连瀛整个人又酥又麻,浑身热腾腾的。
片刻后,祁凤渊退开了些,又凑近在他唇边落了个轻轻的吻。
那只手顺着脸颊往上摸,指腹搓了搓耳根。
比先前更红,更热,更烫。
连瀛被他尝了个遍,口腔里全是掺了水的淡淡酒味。
祁凤渊仰头,吻在了他发红的眼尾上,逗够了,才直起身,笑道:“碰了下耳畔,就让你耳根子发烫,那这样呢?还受得了吗?”
连瀛喘息不定,闻言即刻捂住脸,露出一双眼,恶狠狠瞪着他。
“好凶呀,好害怕!”祁凤渊笑得更厉害,“我要走了,不过,我劝你等一等再出去,你这样……”
“你这样,嗯,太凶了,会吓着人的!”祁凤渊摸了摸连瀛的脸,忍着笑,“我走了。”
然后,说走就真的走了!
连瀛深呼吸好几次,才掏出本子,记下祁凤渊不可饶恕的罪名。
——登徒子!不检点!轻浮孟浪!
气极怒极,他收好本子,把桌上酒坛全部扫在地上。
“我要——”
一摸腰腹,发现连剑都不见了!
扔下他不说,还顺走他的剑。
真是可恶至极!
颇没有气势的,连瀛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