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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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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晏清高价租住了整年,沈家父母将他当成财神爷供着,恨不能把家中珍藏都送到阁楼上去。
而沈郁雾没有怨恨,也不含任何责怪的意味,心平气和地让出了房间。
很少有租户喜欢阁楼,每逢雨季,空气潮湿,墙皮也因经年潮气侵袭泛着灰白色。
沈郁雾担心墙皮脱落,用粉色的墙纸盖住了那些脏乱,跟宋忍冬讨来绣坊剩下的边角料,改成了奶油蕾丝的窗帘,放眼望去,全是女孩留下的痕迹。
沈郁雾怀里抱着她的东西,踉踉跄跄走出阁楼。纤细伶仃的脖颈微折,后颈处凸显出了一小块骨头,他盯着看了许久,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起初,他并不知道沈郁雾搬去了哪里。
是临近开学的一个午后,望江浸润在雨季的霉湿气中,竹楼经不起雨水的蚕食,靠东的储物室窗棂坍塌。
小男孩扯着嗓子喊“救命”。
沈父正在隔壁搓麻,探出脑袋让他小声,“楼顶的大哥哥在睡觉,你别吵他哟!”
“爸,储物间塌了!姐还在里面呢——”
段晏清坐在窗沿上抽烟,听见他的话,眉心微蹙,鬼使神差地抬步去了塌落的储物间。
沈郁雾被压在了断裂的木头下方。
他走到时,女孩正咬着嘴唇,试图从狼藉满地中起身,露在外面的皮肤多处刮伤,挺像在小黑屋里遇见了异世界的容嬷嬷。
“起得来吗?”磁沉清冷的声音,那是段晏清跟她讲的第一句话。他居高临下,穿着无袖的背心,松垮露出脖颈和胸膛前的皮肤,灰色的短裤下面是懒人拖鞋,没有半点初见时的矜贵。
他完美地融入了望江当地的生活。
沈郁雾好像受惊过度,呆呆地看着他。
后知后觉挂在肩膀上的肩带崩开了,她紧张垂下头,想用长发遮挡住狼狈的面容。
段晏清挪开那些宽重的木头,捞起沈郁雾的腰,轻松把她带离了现场。
城乡改造初见成效,望江镇建造起一批新兴商业化的酒店,各类设施一应俱全,沈家的老式客栈主打情怀买点,却因装潢太过简陋,以至客源稀少。
大堂里,沈郁雾被沈母抓着胳膊上药,动作不算温柔,她接连喊疼。
“没那个娇气的命,就吃点苦!”沈母没好气地丢掉棉签,“别碰水,不然留了疤有你哭的时侯。”
沈郁雾吸了吸鼻子,乖顺地“哦”了声。
这是段晏清对沈郁雾的最初印象——木讷,乖巧,没脾气,像一根死气沉沉被梅雨泡发了的木头。
他似乎在她身上窥见了上世纪落后区域女孩的缩影,再过两年,说不准就会被父母打包嫁给一个老男人。
想到这,他突然于心不忍起来。
“你觉得我很可怜?”
不知何时,沈郁雾抬起眼,平静至极地望着他。
段晏清不置可否,冷眸瞧着她浑身的伤,瞧着她被父母扔在一边不管不问的狼狈,薄唇微启,反问道:“哪不可怜?”
沈郁雾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对视的片刻,小男孩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他手里提着两大包零食,通通塞进沈郁雾的怀里,“姐,你别哭啊,我给你买吃的来了!”
小男孩叫沈冬年,和沈郁雾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弟弟。
沈冬年却把沈郁雾当亲姐姐,爸妈给的零花钱几乎都给了沈郁雾,名副其实的姐控,看见沈郁雾身上零散的血口,眼眶泛红,嘴巴一撅,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流。
沈郁雾见怪不怪,有些无奈地抱住他,轻声细语哄着,“我好着呢,不疼。”
沈冬年吸着鼻子,“对,我是小男子汉,我不能哭!”
他倔强地擦干净眼泪,从零食包里拿出一袋青梅果,走到段晏清面前,“谢谢哥哥帮忙。”
段晏清看了眼鼻涕横流、还不足他腿高的小孩,又抬眸,对上女孩清凌凌的眼瞳。
她挑眉,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哪点可怜?”
“好像一个人孤零零跑到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没人来哄的小屁孩更可怜。”
要坏不坏的钨丝灯,光亮不断变换。
少年漏在衣服外的肩颈,薄而有力,他隐忍着脾气,下颌线微微绷紧。
漆黑的眼眸稍眯,看她一眼:“无差别攻击?”
沈郁雾抱歉道:“你误会了,我就事论事。”
“……”好毒的一张嘴。
他竟有些辩不过。
收回几秒前觉得她可怜的想法。
段晏清转身要走,一只手却拉住了他,指腹柔嫩,透着温热,像一尾羽毛轻抚而过。
他回过头,把手抽出来。
沈郁雾满不在乎地笑笑,“你要是一个人觉得闷,可以随时找我呀。”
距离拉近后,闷潮的风里混上了女孩身上的花香。历经沧桑的客栈,潮湿逼仄,藏不住脚步声,就连加快的心跳也难以藏匿,触目却干净整洁,令人身心舒畅。
充满矛盾的一间客栈,生长在这里的女孩也矛盾至极,脆弱又蓬勃,拍一拍肩膀,积攒的灰尘全部掉落,再有阳光洒下,那丁点阴暗也不剩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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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沈郁雾起来便翻找衣柜。
她不曾出席过正规的宴会,自然没有适合的礼服。工作室里倒是有几件成衣,却不是她的尺码。现在出去买,未免太过仓促。
坐在床边沉思片刻,她想到了江续雪。
发去消息询问,对方迟迟未有应答。
社畜好不容易熬到周六的休息日,现在的时间对江续雪来说确实有些早了。
沈郁雾耐心等了会儿,手机震动响起。
她打开看,以为是江续雪的回信,没想到看到了一条好友申请,点击进去,黑色无垠的头像,以及简短的自我介绍:[段晏清。]
沈郁雾愣了秒,点击通过。
对方的消息弹出来:[约了三点半的妆造。]
无偿妆造是女伴的特有福利吗?
思及昨晚发生的事情,沈郁雾头皮发麻,不作他想地回复道:[好的。]
三点半,段晏清安排的车准时抵达楼下。
她打开车门,发现车厢寂然。
司机解释道:“段总先去会场了。”
沈郁雾颔首,上车后闭目养神。
车子停在Surfa造型工作室门前,提前约好的造型师提前在等候。
“沈小姐,段总提前通知过我们了,先请您移步这里挑选礼服。”
各式华贵的衣裙整齐悬挂在衣架上。
沈郁雾气质疏淡清雅,很适合浅色调的衣服,她自己也是做这行的,很精准地选中一条合适的鱼尾裙。
紧接着被带去化妆。
她正与化妆师沟通着妆造风格,化妆室的门再度被推开。
靠近那边的工作人员纷纷迎上前去,“温小姐,您提前到啦?我这就安排Tina过来。”
“不用,还是按约定的时间就好。”
温乐岚态度亲和,抬步走向私人休息室。
途中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脚步顿住。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撞,沈郁雾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没想到温乐岚转变了方向。
在身边的空位坐下,“沈小姐,好巧。”
她回去后,特意搜查了关于“花嵘”的资料,在京市都小众到没有固定的受众群体,却引得段晏清青睐,甚至投资三千万帮她度过难关。
温乐岚挑眉道:“听说,今晚你是阿晏的女伴。”
沈郁雾眸光微动。
“挺好的,做我们这行的需要多积攒些人脉。”
她的态度云淡风轻,令人难以摸透想法。
沈郁雾回以礼貌的微笑。
两人毕竟不熟,简单攀谈两句,温乐岚就离开了。
她走后,沈郁雾的妆造差不多完成,有些口渴,不想麻烦旁人,便独自去了茶水间。
一众陌生女人聚集在此,背对着走廊,未曾发现沈郁雾到来。
谈论声纷纷不止。
“这位沈小姐好面生,是京市当地的人么?”
“听说是璀错的合作伙伴,经营的工作室叫什么‘花嵘’,你听说过没?好像不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小辈……但能攀上段家那位,也是有福气的。”
“再有福气也改变不了阶层,我看温小姐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那段不了了之的联姻。”
温乐岚曾经是段晏清的未婚妻,京市人人皆知。
沈郁雾攥紧裙角,回忆着温乐岚对待自己的态度,称不上有敌意,反倒是礼貌有加的。
她不想因为这些人的言论影响自己。
回去的路上,又碰上了温乐岚。
她刚换好礼服,月白色的纱质修身长裙,衬得气质清雅出众。
“我的化妆师还没过来。”温乐岚主动邀请,“要一起喝杯咖啡吗?”
沈郁雾眨眼,笑着点头说:“好。”
多与成功人士交谈,总不会有错。
她报着学习的心态答应了邀约,两人往私人休息室走去。
助理送来两杯咖啡。
温乐岚抿了口拿铁,语气稍沉地开口:“沈小姐,约你过来聊天,我是有私心的。”
沈郁雾呼吸放缓,直觉告诉她,温乐岚所说的“私心”是关于段晏清的。
“您说。”
温乐岚神情凝重,放慢语速说:“昨天,是阿晏母亲的忌日。”
沈郁雾心口一紧,难怪段晏清会喝酒。
“八年前,他去望江,也是忌日后不久。”
温乐岚目光悠远,仿佛陷入回忆难以自拔,“都怪我失约了,才让他失去理智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