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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孤峰皓月(下) ...

  •   苍茫月色中绝尘而来的玄衣男子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可炯亮的黑瞳间却透着少年人罕有的冷定与枭厉,一身习武人的玄青劲装更衬出这个年轻霸主凌人的威仪。此刻他正策马疾驰,在这样一侧绝壁一侧临渊的险道上,他座下的那匹神骏仍是奋蹄奔逸、如风迅疾,仿佛生就了与主人一般的兀傲不羁。

      这是一匹纯黑的骊驹,麟腹、虎胸、擎头如鹰、台骨分明、尾若垂帚、紫缕贯瞳,再不济的相马人也能一眼看出它的血统高贵,那通体乌缎般滑亮轻润的毛鬣,似乎更是在向世人炫示着它不凡的出身。

      而这匹千金不啻的大宛名驹身上最大的不凡之处,则要数它额心的那一点“赤焰”。几乎不可思议的,在这样一匹近乎通体缁黑如缎,全无半丝杂色的骊驹额心,竟生出了一小撮儿奇异的赤色绒毛。绝非绀或赭那样只是类红的颜色,而是纯正的赤红,烈焰般灼灼地燃在额心。

      所以这匹曾同乌风骓、紫电骝并称“太仆三骏”的宝驹曾有另一个威风的名字--赤炎骊。只是二十余载光阴荏苒后,世间已经再没有人知晓这匹神骏昔日的情状--除了自出生起便与它朝夕相依、生死不离的主人。

      此刻,马上的缁衣男子却是略略敛了素日冷锐如鹰隼的目光,抬眼望向前方墨蓝的夜穹,心间隐隐浮现的是八年前,驭罡山庄的灭门血案中那个年仅十四岁的黄衫少女蓄满刻骨恨意的一双眼睛。八年了,一切都该有个了断了罢。

      南霄鸷目光一沉,挥鞭直进,一袭黑影旋即没入了苍茫夜色中……

      蹄音渐渐轻悄,乌金的马蹄铁踩在绵柔的野薇上只发出簌簌细响。前方的视野已经霍然开朗:一方斜度不大的峰巅平畴,霜天月华下,无垠碧薇间,一抹孤峭的水碧纤影孑然独立,透着难以名状的清冷与孤漠。

      她的目光是落向他这边的,离得愈来愈近,终于近到他可以看清对方澹静无波的神色。那样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令南霄鸷微微觉出一分异样:见了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也能这般不动声色,渝涵烟这八年来可真是长进太多了。

      细碎的蹄音也终于止了,骠健的骊驹温驯地在碧衣少女一丈外停了步。“司主久候了”,南霄鸷跃身下马,冷肃的语气间听不出一丝情绪。

      “南掌门果然守时。”没有丝毫客套,碧衣少女淡淡看了一眼丈外的传奇人物,目光复又飘向天际如镜的月胧及零零散散地缀在墨蓝夜穹间的几颗星子:此刻,恰是子时。

      听着她波澜不惊的一声招呼,南霄鸷神色微微一变,既而近乎有几分难以置信似的将一双炯目定定锁在了碧衣少女双眸间。似乎是感觉到了对方的逼视,萦鹴宫的流虹司主自天际的星月上移开了目光,回视向他,那样局外人一般的平静与淡漠竟让南霄鸷蓦然心头一窒,随即强列的直觉告诉他;她绝不是渝涵烟!

      事隔多年,那个渝家长女的容貌早已模糊在了记忆里,惟一清晰的是那恨意如火、不顾一切扑到父亲尸身前拔剑和他拼命的十四岁少女,绝望里满溢着怨毒的一双眼睛。正是因为那眼神里的愤恨与狠决实在太像许多年前的自己,他才冒险在左丘壑眼皮底下用了障眼之计放她一条生路,让她成为当年那桩灭门血案中惟一的漏网之鱼罢?

      并非同情或是怜悯,那些奢侈的情感,南霄鸷十一岁那年就已经不需要了。只是那样相似的眼神让他于诧异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期待来:这样一个同他当年一样绝望且怨毒的无助孩子为了心底那份沦肌浃髓的恨意究竟会做出些什么来呢?至少,应该给她一个机会罢,而他,将拭目以待。

      那时他便清楚这个十四岁上就剑术不凡的少女很有可能是将来的劲敌,不过,南霄鸷的敌人难道还少么?再多一个又如何?八年前,他就是怀着这样傲然又冷漠的心思留了她一条性命。十六岁的南霄鸷就有了冷眼觑世的疏狂与睥睨一切的自傲。

      而事实证明,渝涵烟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十四岁拜入萦鹴宫,三年后便在云崖论剑中位列魁首,入主萦鹴宫四司之首的流虹剑司。这八年来,她心心念念的应该就是早是日艺成下山,手刃他这个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血祭至亲罢。而他,一直以来也是在心底时刻为这一天做着准备的,毕竟,有个值得一战的对手于如今的他而言的确算是极难得了,而萦鹴宫那套曾令整个武林闻之色变的流虹剑法,想必不会让他失望。

      所以两个时辰前接到银獍送抵的流虹帖时,他甚至未有丝毫迟疑,及时交待好门中各项事宜后便策马出城来此赴约。

      可让他实在十二分意外的是,手持水魄名剑,自称流虹司注在此等他的人竟然不是渝涵烟!

      即便是相仿的年纪,手中握着天下独一无二的水魄剑--涧水般纯澈剔透的剑身敛在半透明的昆山寒玉剑鞘内仍是流光炫目、锋芒难掩,如此神兵,世间谁人可以仿冒?

      可是,眼前这少女的目光始终只是轻尘不惊的平静,例行公事似的淡漠,却不含一丝敌意,这,决不是渝涵烟的目光!

      那,眼前这冒名而来的少女究竟又是何方神圣?武林之大,如今还有几个人开得起他南霄鸷的玩笑?

      神色蓦地冷了几分,屹寰门的少年掌门门微微挑起了剑眉,语气几乎带了挑衅:“看来是我南霄鸷久居朔州这僻远之地,地偏塞听,竟不知贵宫流虹剑司何时已易了主?”一双炯目直直逼向丈外远处的碧衣少女,听似平常的一句语满蕴了肃杀,从这个森如剑戟的少年枭雄口中吐出,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是昨日的事。”依旧是波澜不惊的静澹语气,似乎全然不觉对方的咄咄逼人,少女就这样四两拨千斤一般挡回了这兀傲男子的森然气焰。

      “昨日的事?”南霄鸷微微一怔,随即两道惊电般的目光几乎难以置信似的定在了眼前的碧衣少女身上。“你,竟胜了渝涵烟?”这,怎么可能!

      “是。”似乎对对方的质疑毫不意外,碧衣少女的神色和语气都依旧是如水的静澹清泠,也似是毫不介怀南霄鸷此刻眼中闪现的分明错愕。

      昨日,七月十四,萦鹴宫五年一度的云崖论剑之日。云崖论剑,是那筑于栖鹔冰峰之巅,几乎终年寂然的萦鹴宫中少有的盛典,也是这方几乎可以算是与世隔绝的圣境间最为隆重的剑术角逐。流虹剑司数千弟子宵旰苦习,也只为一朝试锋云崖,不负平生之志。

      在这场空前盛大也空前激烈的剑斗中,剑冠群英、夺得水魄者便可问鼎流虹司主之位,这也是司中众弟子所企望的无上尊荣。

      昨日萦鹴宫云崖论剑的情形究竟如何,连耳目遍天下的南霄鸷也不得而知。不过,结果已然明了,现下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看起来比她手中的水魄剑还要清冷上几分的碧衣少女就是昨日云崖论剑的魁首——萦鹴宫流虹剑司的新任司主。

      而前任司主渝涵烟已是她的手下败将。竟连渝涵烟那样的角色都败给了她这个同门师妹,看来,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不过,他甚为疑惑的是,自己和这位新任的流虹司主根本素未谋面,她今晚约他来此比剑来究竟是什么用意,难道真是无聊地想在青穹和水魄间较出个高下?

      不,那些沽名钓誉的江湖剑客倒很有这个可能,但萦鹴宫的流虹司主却绝不会荒谬到这个份上,武林地位、江湖声望对于三百多年来一直避世而居的萦鹴宫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那,她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思及以往,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南霄鸷索性投石问路:“贵宫与我屹寰门素无往来,倒不知司主今夜约我来此,究竟有何见教?”冷定产神色、冷肃的语气都隐隐透出威慑的意味,似乎在警告她若给不出一个搬得上台面的理由,就要为自己今晚的行为付出代价。

      “此行无关宫务,只为我与南掌门之间的些许私怨。”依旧是这样古井无波的平静与淡漠,说着这样似乎挑衅意味极明显的话,她的语气甚至目光中也全无一丝敌意。

      “私怨?”南霄鸷剑眉一轩,唇角扬起一抹洌然的冷笑--这又是哪次武林征伐中侥幸得脱的漏网之鱼么?这样遗孤寻仇的老套路数他从十三岁应付到今天也算驾轻就熟了,而手中这把青穹剑也不知已经因此饮了多少人的血,今晚,又要多上一个了罢?那,很好,斩草除根是他一向的习惯。

      只是,他对这个少女的身世倒的确很有几分兴趣,中原武林中究竟是哪一派祖上有德,出了这样出息的后人,竟然能够胜了渝青凌那个天分颇高又性子狠倔的女儿,剑冠萦鹴,入主流虹剑司,而且若不出意外的话,不久后就将即任宫主之位,成为那方萦鹴圣境间的女主人,这样本事了得的后人,可真是光耀门楣了。

      南霄鸷微微提剑,神色愈冷:“想来是我眼拙,还真是记不起何时与司主结了怨,还是司主明示的好。”语毕,炯然的黑瞳间杀气渐渐漫开。

      “南掌门应该知道扬州广陵苑罢。”碧衣少女仍是淡然做答,但在提到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名字时,原本泠静的双眸中难得地带了一丝情绪。

      “广陵苑?”南霄鸷陡然一惊,握剑的手竟是微微一震,一身的肃杀、冷厉、兀傲顿时散了大半,只是万分不可思议地怔怔凝视着眼前的碧衣少女,终于开始细细端量。

      约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身着一袭水碧广袖缃云纱衫,发绾云髻,束一支水碧冰纹岫玉簪,腰间亦是一条水碧的细绡缦带,几乎通身一色的水碧装扮,简单而纯粹,唯有背上雪色的冰绡琴囊和手中寒光流烁的水魄颜色例外。

      真的……会是她么?南霄鸷的神思居然有几分恍惚:“你,是广陵琴圣洹雪栈之女,洹沉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孤峰皓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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