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寒花一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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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的夜，墨蓝的夜穹间一轮皎月高悬，如镜明月投影在明如皎镜的镜湖中，夜风过处，零碎了波间千顷月明。
而那一个单薄伶仃的纤弱少女就那样孑孑独立在这月夜的镜湖边，染了秋寒的夜风轻轻扬起她那一袭冰青的纱衫，纤纤的影子在风里似乎微微的颤，那样孤零与无依，脆弱怜人得像极了记忆里汀洲上那一株摇曳在清寒晨风中的白芷花……
蓦地，他心里莫名地触动，几乎是不自觉地就随手摘下了近旁的一枚碧翠的榆叶，轻轻衔在了唇边，唇瓣开阖间飞出的调子是他自幼最为熟稔的《梅花落》，他自己都不知道生疏了这么久的曲子如今吹起来竟是如旧的流畅动听，悠扬轻柔得似乎能暖了这一天一地清寒如水的月华……
镜湖边的纤弱少女自他开始吹叶起，目光便移了过来，月光很亮，亮到他可以看清她眸间此刻分明的错愕……
许久许久，而湖边的少女重又将目光移向了波光潋滟的镜湖，《梅花落》轻缓洒逸的调子仍在悠悠扬扬地荡在月夜的林间，恍若片片梅英弄晚，淡幽浸闲潭……
自那日起，每晚，他都会吹叶。《乌夜啼》《仙山月》《羽意》《南风歌》……尽是江南一地的清婉调子，幼年时一曲曲听了太多遍，以至于许多年后的今天那些记忆仍是深深镌在心底，一刻也不曾淡去……
那时，他五六岁的年纪，小小的稚龄孩童每天都心心念念地盼着月末，因为每个月末的这一天都能少练半个时辰的剑，而这个时候如果他够机灵够小心，可以成功避开平澜城中父亲的众多耳目，那就能偷偷溜到娘亲的听竹别苑见上娘亲一面。
不——应该说是听一会儿娘亲的声音才对，因为不一定每次都那么好运气正好遇到娘亲出门给弟弟拿点心。弟弟房里的松木长格窗也很高，他够不着窗棂，四岁的时候有一次他为了看上娘亲一眼，小不点儿一样的孩子就费了整整两柱香的功夫把木槿花树下的那块大灵璧石一点点移到了窗下垫脚，结果石头顶上又尖又锐，他没站好就重重摔了下来，额角撞在石棱上，汩汩地冒着殷红的血，他却是急急捂着流血的额头兔子一样飞快地窜到了苑中一丛葱郁的茑萝藤后，为怕娘亲发现了他……
那次，真是险险就给娘亲看到了，要不是娘亲她寻声出门后什么都没有寻到就又回了屋里的话，他真不知要怎么收场。所以从那以后，他就再不敢为了贪心地见娘亲一面而冒险爬窗子了……
后来，他每次去时都会在心里悄悄告诉自己，见不到娘亲，能听到娘亲的声音就已经很好了。
弟弟生着病，娘亲为了哄弟弟开心，常常都会吹曲子，因为嫌琴瑟笙箫之类的丝竹之器太过生硬，所以娘亲大多时候更喜欢吹叶，因为出身江南，娘亲吹的曲子也都是江南一地清悠婉约的调子，那样的水一般的清柔婉然，不知不觉里就让人痴痴地沉迷了进去……幼时他听着曲子常常就想，这世上肯定不会有比他的娘亲更懂音律的女子，当然，也不会有比他的娘亲更美的女子……
他曾听到有下人悄悄议论过娘亲是个“下贱的歌伶”，他当时还小，不大懂“歌伶”到底是什么意思，问说话的那个人，他却吓得面如土色，他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再坚持了。不过，他私心里想，“歌伶”肯定就是唱歌很好听的人吧，他的娘亲唱歌就是很好听呀，不只唱歌，娘亲她连说话都很好听呢……
后来，他就再没见过那个背后议论他娘亲的下人，也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个下人的下落——城外的乱葬岗上一具朽了的枯骨。
父亲不许城中任何人议论娘亲的出身，违者杖毙！
娘亲她自己其实并不怎么介意这些，但父亲不容任何人对娘亲有丝毫的不恭。如同当年娶她为妻时承诺的那般：此生再不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当年，平澜城主剑崧不顾江湖中万千非议，办下偌下婚仪迎娶“琼华阆苑”第一名伶玉涵嫣为妻，曾在中原武林轰动一时。
父亲是对娘亲有情的，他一直都知道，尽管娘亲当年意冷心灰之后绝然带着半岁大的弟弟住进了听竹别苑，但也从未有仆婢侍从敢怠慢了她半分。
娘亲当年做出决定前一定也很痛苦罢，幼年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他仍能清楚地记得娘亲为了刚满四岁的他在父亲面前那样苦苦哭求，那么清傲倔性的一个人，竟也会有那般痛苦无助到近乎崩溃的模样……
她可以不管丈夫的处事方式，也从不问丈夫手上有多少血腥。这个人是她自己今生选定的良人，无论怎样，她都会无悔地陪在他身边，风雨同舟，死生与共！可作为一个母亲，她绝对不能接受才稚龄的儿子被训练成冷血的刽子手！
她求过，哭过，甚至性命相胁，可是却没能换得丈夫的让步，男子的世界里不只是儿女情长，更有凌云之志，霸业鸿图。四岁的长子是他日后计划中的一枚重要棋子，他绝不会随意更变自己的计划，所以面对因妻子苦苦哀求，他选择无视。
于是，就是剑家长子剑云舟四岁那年，母亲带着他多病的半岁幼弟搬进了听竹别苑，也标志着他父母间的彻底决裂！
而自那以后，他的世界除了每个月末的那一点点期盼外，就只剩了习武。日复一日地学着最基本东西：吐纳、走桩、扎把式、挽剑花……
之后渐渐地，会有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被找来与他对打，反应、速度、耐力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残酷磨砺中迅然长进……
直到一年后，再没有任何同龄的孩子是他的对手，于是以一敌二、以一敌三、以一敌五……那些孩子都被告知，凡是能伤到他的——那怕毫发，就能活到下一次，否则就送去做倾云天罡阵里的死士们明天练箭的活靶子！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方法叫做“训鹰”，北方胡地的草原上生活着一种骠悍的雕鹰，一对老鹰每次都生两枚蛋，但它们猎取到的食物却只够养活一只雏儿，所以每当两只雏鹰同时出壳时，父母会让他们生死相搏，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才能得到食物并长大。因为一出生就经历了这样残忍的生存训练，所以这种鹰的性子才异常猛悍，从而得以一度称霸整个北方草原。
和只产两极枚蛋，故而毫无选择的雕鹰相比，人类的办法要聪明多了呢，不必让自家的孩子自相残杀，用别人的儿女来代替也是一样的，只是更加的冷血无情。
而他的武学进境在这样残酷的训练中几乎是一日千里——以至于到了十三岁时，已经让整个中原武林为之侧目！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寒花一梦（二）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