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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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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小雀大心
第二天上午她打工的时候,因为前一天被刘国志二话不说地送回了学校,他都没跟她告别,转身就离开了,所以她总有些心不在焉。失心落魄中想到下午一点去游乐场,就能看见刘国志了,就会有片刻的高兴,矛盾中过了一个漫长的上午,中午一过,她就奔游乐场去了。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看见望舒带着两个小侄儿来了,刘国志仍没有人影,她心里涌上一股失望,后来还是望舒提醒她道:“给国志打个电话吧?”
蔡茁这才想起自己有他的电话,暗骂自己糊涂,急忙掏出手机打过去,听见他喂了一声,她的脸登时泄露了心事,因为望舒在旁边,她大窘,转过身对着一颗大树压低声音,青天白日下仿佛做贼似地道:“你什么时候到?”
“我现在正在忙,可能走不开,你们先玩吧,不用等我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灰心。
蔡茁满心复杂的情绪被失望取代,她挂断电话,看着身后立着的望舒,泄了气的皮球般没劲地道:“他可能不来了。”
望舒看她脸上那么明显的失望,心中有点明白,自己怔了怔,心情也很复杂,很多话欲说,最终还是觉得什么都不说为好,她边握着两个侄儿的手去买票,边对蔡茁道:“走吧,我们去玩。”
蔡茁没什么心情玩,买了票,就坐在游乐场最边上的椅子上发呆,看着望舒带着两个小孩在滑梯和旋转木马上玩得十分高兴,相形之下,她的心情更为沮丧。我是怎么了?真地喜欢上了那个沉默的男人了么?他比我大八岁,还只有初中毕业,是不是不太合适呢?唉,我在想什么啊,人家都躲我躲得远远地了,我竟然还在想合适不合适这样的傻念头!她脑子里如此这般过山车一样,不停地转着各样的念头。
望舒转过头时,见蔡茁呆呆地坐在一旁,她叮嘱小燕看着弟弟,走到蔡茁旁边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站了一个上午太累了。”蔡茁没什么情绪地说。
“你以前玩过这些东西么?”望舒笑着问她。
“玩过啊,小时候我爸妈常带我来,这破公园,靠着南山这样的好地方,十多年了,还是老样子,啥都没变。”
“我就没玩过,连见都没见过,等一会儿你帮我看着孩子,我去玩一会儿。”望舒呵呵笑着说。
“多大了你?还玩这个。”望舒平素太老成,现在难得看见她的孩子气,蔡茁立即被逗笑了,心里的沮丧暂时忘了。
“没玩过,既然来了,当然要玩个够。我想去坐那个摩天轮。”
“那个特别没意思,票又贵,上去了,除了南山坡和一堆树之外,你啥都看不到的。”
“总要上去了才知道啊。”望舒打定主意去坐摩天轮,等到小燕小宝从木马上下来,听说要去坐那个高架子,两个小孩竟然一点都不害怕,非要跟着上去,蔡茁没办法,只有跟望舒一人带着一个小孩,向摩天轮的方向走过去。
买票,进去,蔡茁跟小燕坐在一起,她曾经坐过很多次,所以没有什么兴奋感。听见身边小燕不停地叫:“哎呀,小茁,你看山那边还有一个大湖呢?哎呀,你看那些轿车多小啊,那些人也变得那么小……”
蔡茁笑着,这摩天轮根本没多高,吱嘎吱嘎地跟个老破车似的,下面人的脸也看得一清二楚,看来人第一次经历某些东西时,难免主观上会夸大一些感觉。
就像自己此时对刘国志的思念一样。
或许我只是年轻,心动了,像以往的许多次心动一样,不过是一时的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多罢了,就如在岸上踢着海潮,不经意间望到远处礁石上凭风而立的男子,会心头一动;还有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偶然擦肩而过的一个人,因为莫名的一点理由,而暗动情衷……只不过以前多数时候,这样的心动都会在生活中被时间淹没,枯萎,直至消逝,就如初萌的幼芽没了阳光雨露的滋养,终究不能长成参天大树一样,而这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同吧,她想着,我不过是因为父亲负心找小三,自己又受了坏男人欺负,才会对性格稳重的男子格外有好感罢了。
她想着心里的事,不曾注意周围的人和事,心不在焉中听旁边的小燕突然噫了一声,看着南山那头大声道:“那人怎么那么像那个劳改犯啊?”
“什么劳改犯?”蔡茁疑惑道。
“以前我姑姑认识的一个人。”
“那人在哪里?”蔡茁向下四处张望,公园里人不多,又是十一月的淡季,所以来来往往的就那么几个人影,但不知道小燕看的是哪里。
“在山坡那边呢,有很多轿车的地方。”
蔡茁看过去,山坡那里果然停着五六辆轿车,一群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小燕指的是哪个。后来看这些人向山上走,身边小燕急道:“糟糕了,糟糕了,他走了,这摩天轮怎么这么慢啊?我姑姑来不及了。”
蔡茁看着小燕奇道:“关你姑姑什么事?”
小燕急得直拍座椅,没回答蔡茁,等到终于能下来了,她跑到先下来的姑姑那里,急声道:“姑姑,我刚才看见那个许承宗了。”
蔡茁也走过去,她看望舒脸色雪白,不由得奇怪地问:“许承宗?你认识他?”
望舒也看见许承宗了,当时在摩天轮上,认出他身影的那一刻,她还有些害怕许承宗会看过来,从而发现高空中的自己,及至看见他向山上走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那一刻的心头除了安心,更多的竟然是遗憾。
她闷闷地没有说话,领着小孩子去坐碰碰车,跟蔡茁并肩坐在碰碰车篷子外的长椅上,她习惯性地叹了口气道:“以前认识的。”
“你竟然会认识许承宗?”蔡茁惊讶地又问了一句。
“你知道他?”望舒看着蔡茁,奇怪道。
“当年他杀了他父亲的情妇,一尸两命,这件事轰动全城,讲了好多年的。”
望舒嗯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爸爸以前最喜欢谈论这些有钱人的事,我也是听他说的。”
“有钱人谈论有钱人的事,小百姓只操心一日三餐,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望舒淡淡地道。
“我爸算是什么有钱人,许家那是真正的有钱,在整个北方,比他们更厉害的也没几家了。”
望舒眼睛看着正在玩碰碰车的两个小侄,没有接话。
“听说这个许承宗还特别帅,比许世轩还要帅,不懂当年他怎么会杀人的?”
小宝的车歪了一下,望舒忙起身要走过去,见小宝又爬了起来,她又坐下了,想了一会儿之后对蔡茁轻声道:“我们不说这些不相干的人吧。”
“小燕说你们认识,怎么会不相干?”
“以前认识,现在已经陌路了。”
蔡茁听了望舒声音里的叹息,似乎若有所憾,像所有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样,蔡茁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她问望舒:“怎么会陌路呢?”
望舒先是没说话,眼睛从碰碰车的棚子上移,看着闹哄哄都市上空灰蒙蒙的天,从乡下看上去,那天总是蓝的,蓝得仿佛透明,不带一丝杂质。可在这城里,像今天这样最晴朗的暮秋的好日子,天空也灰蒙蒙一片。
她呆呆地望着,后来一只麻雀落在两个人对面的杆子顶上,望舒看着那只灰突突不起眼的鸟,对蔡茁说:“给你打个比方,在乡下有一只麻雀,就像现在对面杆子顶上那只一样,毫不起眼,可整天幻想着有一天能飞出山沟子,遇见传说中的凤凰大鹏之类的鸟,好长长见识,开阔眼界。后来有一天,一只受了伤的大鹏掉下来,正好掉在这麻雀的窝里,麻雀早出晚归地出去觅食,叼来的东西都给大鹏吃了,挺费心地把这只大鹏的伤养好,可大鹏伤好了,也就该飞走了,麻雀很舍不得大鹏,大鹏也挺舍不得这麻雀的,可说来说去,它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鸟——”
蔡茁听了,年轻的心里很有感触,思索了一会儿望舒的话道:“你的意思是,大鹏嫌弃麻雀吗?”
望舒想到许承宗说的那句“别人想多了”,他或许不是有意的,或许只是为了脱身,可那时候的伤害影响她到现在,深植在心里的自卑就此挥之不去,每次想到许承宗,难免想起那伤心的一幕。
或许因为穷,她本来就很自卑吧,跟许承宗的话没什么关系。
“嫌弃不嫌弃,又有什么重要?”望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嫌弃的话,你就可以跟大鹏在一起……”
“不可能的,我自己都不会愿意,更别提他了。”
“你不愿意?”蔡茁奇怪了。
望舒脸上似乎很平静,可仔细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心里并不开心,她看着两个玩得兴高采烈的侄儿道:“麻雀虽然不起眼,也是一只养家的雀,只要不跟大鹏在一起,她还是挺了不起的。我想我们虽然穷,但也有穷人的自尊,没必要整天跟有钱人在一起,时时在对比中想到自己又穷又低微的出身。”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蔡茁口直心壮地问。
“我没法让自己变得有钱,也没法让自己在看不起我的有钱人面前装得开心,这就是生活中的现实,这不是我想得多还是想得少,就能主观改变的。”
“那你说——”蔡茁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接着道:“你说——舍不得大鹏,然后说大鹏也挺舍不得麻雀的么?那就是你俩——你俩……”
“人都有一时糊涂的时候,再怎么舍不得,也不算什么。”望舒看了一眼蔡茁,微微笑着说。
蔡茁从她先前的谈话和此时的笑容里,看到一个跟平时只知读书赚钱完全不一样的叶望舒,不慌不张的神情态度,世故从容的举止言谈,在在显示出一个有着诚实的人生态度的人,心地是多么的坦荡。
她心中对望舒大为折服,真心地说:“望舒,我觉得你不是麻雀。”
“是么?”望舒清秀的脸仍笑着,眼睛看着那只从杆子上飞向渺渺天空的麻雀问她道:“怎么不是麻雀了?”
“我们前阵子不是看了电影《麻雀变凤凰》?凤凰也曾有过不起眼的时候呢——你需要有个能看见你的优秀之处的男人,在他眼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别人再好,他也看不上眼。”
望舒听了,目光从那只飞远了的麻雀身上收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因为这一年半没有干粗活,手掌心的硬茧已经慢慢褪了,手心很顺滑,想到当初许承宗在乡下的时候,曾经用他有力的大手握着自己的,掌上的热力传到她身上,似乎有电流通过手与手的接触传过来——
那样的场景太久了,久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只是电影罢了。”
“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我一定会喜欢你。”蔡茁笑着看望舒,把望舒也逗笑了,蔡茁还不忘加了一句:“将来不管你变得多老,我也只爱你一个,不会像我爸一样,一把年纪找小三。”
“可惜你是女的,而且还比我小八岁。”望舒笑着说。
“只要真心喜欢,八岁不算是差距。”蔡茁开着玩笑,然后正经地加了一句:“我说真话,望舒,你确实好。”
望舒感激蔡茁的一片好意,往事已矣,多思不过是庸人自扰,遂起身不谈这个话题了,“天不早了,该回去了。”她招呼两个小孩子。
不想小燕小宝都没玩够,她跟蔡茁只好又在公园里等了一个小时,等到小孩子玩腻了终于可以离开时,已经将近下午五点了。
望舒带着两个孩子走出公园大门,蔡茁落后,去到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四瓶果汁,拎着出来的时候,看见刘国志站在公园大门口,正跟望舒说话。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人怔在原地,盯着刘国志乌黑的额发,忘了走过去。
刘国志扭过头,看见她了,跟望舒一起走过来,对她笑说:“忙了整整一天,现在才能走开。”
蔡茁看着他的笑容,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热,忙低下头,把手里的果汁递给小燕小宝和望舒道:“给你们买的,玩了一下午,渴了吧?”
望舒接过来,把自己的递给刘国志笑道:“你拿着这瓶,我再去买吧。”
刘国志当然不会要,推辞道:“不用,我不渴。”
望舒也没坚持,她听了自己大哥提起过,刘国志最近开始当独立建筑商,不再像以前一样依附于别的包工头做人家挑剩下的工程了,像这样周六都工作,显然是忙新工程去了。
“姑姑,我们回家吧,我困了。”小宝中午没睡午觉,又在游乐场疯玩了一个下午,这时候支持不住了。
望舒哦了一声,看了刘国志一眼,想着他大老远地赶来了,连游乐场的大门都没进,岂不是白跑一趟?她正有点为难,听见蔡茁轻声对自己道:“望舒,我回宿舍也没事,可以多玩一会儿。”
望舒惊讶地看着蔡茁,蔡茁不好意思看望舒,只把手里的果汁拧开,自己咬着吸管,再也不做声。
“那——那我们走了?”望舒拉着两个小孩,看看刘国志,再看看蔡茁,带着孩子向公车站走过去,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等到刘国志跟蔡茁消失在游乐场里,小燕才跟姑姑笑嘻嘻地说:“姑,小茁看上刘国志了。”
“你又看出来了?”望舒对早熟的侄女常常冒出来的惊人的话已经见怪不怪了,孩子不可能一直是孩子,现在自己要做的事是把早熟的她往好的方向引导。
“这还不容易,小茁脸都红了。”小燕拉着姑姑的手,笑着说:“姑姑,你啥时候也找个男朋友啊?”
望舒轻轻摇头道:“不知道。”
“你还想着刚才看见的那个……”
“姐,你别胡说了!”小宝突然怒了,手里的果汁哧溜溜喝光,对小燕瞪着眼睛道:“你作业还没做,看你明天上学怎么办!”
“我回家就做,来得及。”小燕瞪了一眼弟弟,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姑姑,不说话了。
望舒带着两个小孩坐在公车站里,没再说话,眼睛望着游乐场门前宽敞的公路和远处的房子,想着心里的事,也不知道多久,听见小燕突然又大声道:“姑姑,快看,许承宗的车!”
她猛地抬起头,不由自主地顺着小燕的手指方向望过去,见车来车往的马路上,红绿灯前面果然停着几辆黑色的轿车,看了一会儿,望舒低声道:“你怎么知道?”
“一共六辆车啊,两个银色的,一个灰的,三个黑的,从南山那边的公路下来的,不是他是谁?”
说话间绿灯亮了,停着的车启动,很快就消失在拐弯处。小燕抬起眼睛看姑姑,见姑姑秀气的眉毛蹙着,好看的眼睛有点朦胧,目光在公路拐弯的地方停着不动,小燕莫名地有些伤感,遗憾地对姑姑说:“可惜啊姑姑,咱们没车,不然追过去多好?”
“追不上的。”她听见姑姑轻轻地说道。
“怎么追不上?”小燕迷惑地问。
“因为姑姑不想追呗,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