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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真爱至上》 ...

  •   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宫侑问我要不要出去吃火锅,我说算了不必。他失望地叹气,换衣服,“那好吧,我出门了。”他委屈巴巴地说。
      我一边嘱咐他晚点回来,一边催他赶紧出门。宫侑很无语地戳我的腰,“干什么干什么,这么看不惯你老公吗?”
      “晚上姐姐要来。清显见你就哭,你还是别回来了。”
      清显是姐姐的儿子,上个月刚满周岁。名字是姐夫取的,三岛由纪夫笔下的少爷也叫这个。宫侑不喜欢,“男孩子就该取太郎啊比夫啊之类的名字才对啊。”兴许是知道他对自己名字的恶意,小清显一看到他就会哭得惊天动地,吓得姐姐以为清显生了病。在多番探索总结经验后,姐姐命令禁止宫侑接近清显。虽是玩笑话,但他似乎真的受伤了,总可怜巴巴地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伸脑袋张望。
      “乱讲哈,小清显可喜欢我了。”宫侑撇嘴,一脸不屑。我装没听到:“回来的时候带几个馒头。”
      “红豆馅?”
      “莲蓉。”姐夫喜欢莲蓉馅。宫侑了然,不久便传来熟悉的开关门声。
      我缓慢地坐下,又十分自在地瘫倒在沙发上。宫侑走后世界安静了不少,只剩时间流逝的滴滴答在房子里回荡,声音像五六岁调皮的孩子追着球撒野。结婚之前,在这样难得的可以数着秒针过的日子里,我和宫侑会去公园晒太阳。他经常强迫我出门运动,一开始我还勉为其难答应,最后直接严词拒绝。
      “生命在于运动,你不要命?”
      “不是我不要命,是命不要我。”我没头没脑地回答,但脸上那份坚决宫侑绝对看得懂。后来他只好折中,“晒太阳吧那就。”他也一脸坚决地把我按到公园长椅上,“你太白了,缺钙。”
      缺钙应该是骨质疏松才对。但我很乖地坐下了,没纠正他。
      如果那天是个阴天,那一切就听我指挥。看电影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和宫侑看电影就说不定了。他的艺术修养有限,对音乐电影戏剧书籍通通毫无造诣。和他看的第一部电影叫做《爱在黎明破晓前》,时至今日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他一共打了五个哈欠六次瞌睡。
      我能理解,这类文艺片的受众十分固定,但当你被男女主之间精妙的灵魂对话击中而激动不已并想和同行人分享心中所想,却发现三分钟前还睁着眼睛的人已经睡到流口水时,心情真的难以描述。
      如果坐在这里的人是姐姐,第三次世界大战早就开打了。但很可惜,坐在这里的人是我,我不会生气。我把他轻轻推开,自己抱作一团,蓝光悠悠地映在我脸上,于是,电视里一部戏,我脸上也是一部戏。
      电影结束,我抬头看了很久的天花板,心说我也要和与自己灵魂相契的人O爱。那是宫侑的家,天花板很久没清理了,积了一层灰,我站起来关电视,却被人拽住了。宫侑用力地拉我到他身边,原来他是醒的,他揉开我的刘海,又用他的额头抵上我的额头。
      “我想和与自己灵魂相契的人O爱。”
      他说,冰凉凉的额头倏地滚烫起来。我大吃一惊,踹他:“现在不行,你什么时候看电影不睡了什么时候才行。”
      他好凶好凶地“诶”了一声,但我不容置喙的态度更有用,宫侑只好缩回脖子,说想吃咖喱面包。真受不了,我想,我怎么就和这个人在一起了。邋遢,脾气大,做饭像化学实验,做出来的东西也像化学药品。
      这些往事听上去过了很久,其实也只有七年而已。我躺在沙发上,仔仔细细地把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梳理了一遍,四年恋爱,三年婚姻,不短也不长,刚刚好“七年之痒”。玛丽莲梦露在地铁口娇羞地捂裙子,我在家悠闲地玩手机,顺便回复了宫侑的几条消息。
      宫先生:但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俩结婚纪念日要把她叫来?
      我:你不需要懂呀。

      “丫头!”
      门铃没响,响的是姐姐的声音。她喊完,小清显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叫,我一个弹射,从沙发上蹦起来去开门。
      七年过去,姐姐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头风情的卷发,永远明媚动人。她穿着一身自在舒服的常服,和清显身上的小卫衣同款,外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母子。
      “快进来吧姐,”我忙不迭,“侑去训练了,晚点才回来。”
      “今天是你俩结婚纪念日吧,怎么不陪他反而找我?”姐姐一边换鞋一边问,我帮她抱着孩子,别说,清显还有几分重,大眼睛咕嘟咕嘟直转悠。我笨拙地学小朋友笑:“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她换鞋的手滞在空中:“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哪儿的话。”我说,“真的只是想你了。”
      她没信,可也没有再追问。姐姐轻车熟路地坐上沙发,端起熟客的架子喝茶,还装模作样地四下打量一番,最后啧啧:“嗯,有几分家的样子,不错。”
      刚结婚那阵我和宫侑都忙,没空打理新家。这原来是俱乐部分给宫侑的房子,三室两厅,精装,听说宫侑要结婚了,老板还专门从赞助商那里要来一套新家具。只可惜我和宫侑都不是顾家的孩子,把新家具挪到该在的位置已经算很了不起。后来宫治和姐姐登门拜访,见这如伊拉克战场般的狼藉满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反倒是当事人如我如他,落得一身轻松自在。
      “随便坐。”宫侑揽着我肩膀,我们那天穿了一个颜色的卫衣。绝对不是情侣套衫,我发誓。他那个时候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尤其在姐姐狠狠白了他一眼之后。兴许是同他呆得久了,见他小小得意,我心中也涌出一股久违的理直气壮的孩子气。宫治环顾四周,委婉地说,挺好,精装房住成毛坯房,某种层面而言,赚了。伶牙俐齿的姐姐也组织了半天语言,说,原来丫头和侑这家伙一样啊......省略号后的沉默耐人寻味。
      放在过去我会很没出息地红脸,可当时宫侑紧紧搂住我,毛茸茸的同色卫衣蹭着彼此,我从未如此分明地意识到身后这个男人是我的家人。于是我也不要脸地傻笑,我的家人开玩笑似的故意推了姐姐一把:“干嘛啊,把话说清楚,到底哪里一样啊?”姐姐冷不防遭人一推,气得要脱鞋揍□□头离宫侑只差五厘米了,却硬生生停在空中。她好像迷迷糊糊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是我看错了,总之最后她那只挥拳的手转而去推搡无辜的宫治:“快去教训你兄弟,气死我了!”
      三年过去,当初伊拉克战场般的公寓终于也有点家的整洁和温馨,当初斟酌措辞的姐姐捧着茶杯,眉眼间还流露出一点欣慰的神色。
      “毕竟我们都长大了。”
      我说。
      “是啊,谁能想到我已经当妈妈了呢。”
      话音刚落,清显就嘹亮地打了个奶嗝,我们都笑了。
      “姐夫最近怎么样?”
      “忙着呢,他在向老板争取休产假回家带清显。”
      “你呢?”
      “我?快被这小鬼磨成精神衰弱啦。”她无奈而自豪地说。
      “清显算很乖了吧,都不怎么哭诶。”
      “还好,这孩子随他爸。”
      姐姐眯眼,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
      她和姐夫相识于一场交通事故。姐姐那天心情不好,开车像灌了二两酒一样横冲直撞,最后撞上了姐夫的车屁股。我还记得那是初秋,周末晚上七八点,她发消息语焉不详地说自己在警局做笔录,吓得我以为她路见不平拔刀砍了人,连忙拉着宫侑去警局找人。宫侑满脸不情愿,一直嚷嚷关他屁事。那时候我们已经结婚一年多了,我少见地瞪了他一眼,狐狸瞬间噤声,缩起脖子碎碎念。
      还没进局子,就远远听见一道泼辣的女声,“都说了我没喝酒,测测测测什么啊测!”
      宫侑幸灾乐祸:“看来这人精神得很,不需要咱们来捞。”
      姐姐没好气地坐着,再落魄也要红唇皓齿。这事儿明明她不占理,却摆出好像天下人都有负于她的表情,一席黑色长裙更衬得人比彼岸花还妖冶。相比于她的嚣张气焰,不远处的陌生男人显得沉稳冷静得多,他看上去教养极好,衣着打扮既不出挑也不落俗,眉宇间透露出一股冷冽的贵气。
      “既然不涉及酒驾,可以走了吧。”他说,“之后的事我和这位女士私下商榷即可,我想,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这话含沙射影,听得姐姐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我生怕她发飙直接在警局和人打架,宫侑却露出惊异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男的,啧啧,可塑之才。”
      那时我们谁也想不到,一年后姐姐将和这位“可塑之才”一同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们会生下一个可爱懂事的小孩,名字叫清显。
      婚礼当天,身为伴娘的我忙前忙后。伴郎是姐夫的朋友,听姐夫说,他俩是穿同一条开裆裤的交情。这让我想起我的丈夫和他的双胞胎弟弟,也有可能是哥哥。伴郎先生皮肤黝黑,力大无比,站在新郎身边的他,衬得清瘦挺拔的新郎更像个贵族公子哥。而姐姐一脸幸福地挽着姐夫的手,终于不再如女战士般嚣张跋扈苦大仇深。姐姐脸上浮现出女人独有的柔情。
      那天宫侑和宫治坐在靠前的一桌,奇怪的是,他俩并没同稻荷崎的校友坐在一起。其实当天到场的老同学也就那么几个,我只认识北信介和角名伦太郎,剩下的就是家人和新郎方的好友。姐姐说不希望办得太大,反正婚也不是结给旁人看的。在这一点上,宫侑与她完全相反,我俩的婚礼办得轰轰烈烈,就连电视台都来现场直播。他说,他想告诉全世界,宫侑的妻子是我,我的丈夫是他。宫侑说这句话时郑重无比,我却觉得他有一点患得患失,像失去过什么的人从此再也不敢放手一搏。但不论如何,我都愿意和他共度风雨,假设他需要夸张的仪式填补缺失的安全感,那么,我愿意陪他一起完成这项典礼。
      司仪是姐姐的表哥,他问新郎,你是否愿意和她携手白头,结为夫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永远爱她,珍惜她,忠实于她。
      新郎说,我愿意。
      新娘说,表哥,你这么恶狠狠地问,他也不敢不愿意吧?
      来宾都笑了,包括一向面无表情的北信介。宫侑那天穿着我为他挑的黑西装,难得笑得非常收敛,同往日见着机会就讥讽姐姐的那个人不太一样。我在他眼里看到一些酝酿了很久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这让我想起很多早该翻篇的陈年旧事,在我心头炸开道道春雷。之所以是春雷而非惊雷,或许是因为春雷听上去更加温柔,正如我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在乎。
      婚礼过后我问宫侑,在姐姐说她也愿意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宫侑读懂了我的弦外之音,其实我们对那桩旧事一直心照不宣,偶尔提及,他也不像其他提到前尘往事就盾身的男人那样发脾气。我们手牵着手,行走在路灯照拂的小巷子里,宫侑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回答道:
      “我当时在想,真好,我们都长大了。”
      “是呀,真好。”我说,“不过认真的吗?你难道没有一瞬间想过,啊,要是她的新郎是我就好了?”
      “喂喂喂,在你心中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可是你老公诶!”
      “就因为你是我老公我才要问啊,这很重要的好吧。”
      我故意作出生气的样子诘难他,他也故意作出为难的样子深思熟虑,但我们相握的手暖暖的,紧紧的,一点都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我想过了,真的没有。”宫侑终于开口了,“就算有,也是六年前的宫先生在想,绝对不是我。”
      “是吗,”我说,“那替我向六年前的宫先生问好,顺便告诉他,很不幸他的太太是我,你小子最好趁早跑得远远的。”
      “放屁,他敢!”宫侑着急地握紧了我的手,“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追到我太太的,他要是敢跑,我就打断他的腿!”
      我咯咯咯地笑,挠了挠他的手掌心。

      “生小孩痛吗?”我问。姐姐正在电视上挑一会儿看的电影,冷不防遭人一问,眉头皱得老高。
      “痛死啦!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痛过,痛得我想和你姐夫离婚。”
      她选了《真爱至上》,每年我们都会重温的电影,她喜欢小时候的桑斯特,我喜欢老了也风度翩翩的脸叔。
      “怎么啦,突然问这个。”姐姐道,“说起来你和侑也结婚三年了,不打算要个孩子吗?”
      “有些犹豫,”我嗫嚅说,“所以我才叫你来啦,其实你愿意生小孩还挺出乎我意料的。”
      在姐姐疑惑的注视下,我补充道:“你应该是传说中的小姨啊,不结婚不生小孩,每次打电话都说在试衣服,好不容易回趟国,还要教外甥女涂口红看杂志。”
      话还没说完,姐姐就笑得前仰后合。清显见妈妈笑了,也跟着一起笑,奶声奶气地拍手掌。她抓住小孩肉嘟嘟的手掌,在我脸上蹭了蹭:“丫头,说不定你以后就是这样的小姨呢。”
      “那我可就要教你儿子追女生咯,侑还会带他喝酒骑摩托车。我们说不定还会帮他逃课,去体育馆打排球。”
      “怎么又是排球啊,万一我儿子喜欢打篮球呢?”
      “那就打篮球好啦,反正都是球嘛。打完了呢,侑就开车载他去海边,窗户要全打开,你要小心他背后说你和姐夫的坏话哦。”
      “有你在,他怎么敢!”姐姐笑得直不起腰,我继续随心所欲地乱开玩笑,早就把电影忘到脑后。直到大家都笑得没力气了,才舒服地躺倒在沙发靠椅上,任凭自己陷进棉花里。
      “丫头啊。”
      “嗯?”
      “你变了很多诶。”
      我侧头,与她对视,发现她眼角生出了几道细小的皱纹。
      “你也变了很多哦。”

      宫侑到家的时候电影正好放完,清显倚靠在妈妈的臂弯里睡得正香,在此之前我还手忙脚乱地帮姐姐给清显喂了奶。与我的慌乱相比,姐姐的游刃有余无声地昭告了一个隐秘的事实,从前张扬明艳的她终于也成为了一个人的妻子和母亲,她飞速的变化令我不安。
      “我回来了,诶,你们——”
      我和姐姐同时向宫侑比了个“嘘”。他耸肩,看上去很不服气,实际上却乖乖照做,轻手轻脚地飘到沙发边。
      睡梦中的清显并不知道他正被这么多人爱着,睡得像梦见仙女教母一样香甜。
      “真羡慕这小子,睡这么沉。”
      “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要不要让侑送你回去?天色晚了。”
      “没事,他已经在路上了。”
      说到姐夫,她的语气总会软和下来。宫侑难得有机会戳小朋友的脸,很兴奋,甚至问姐姐能不能让他抱抱孩子。姐姐架不住他唐僧念经似的哀求,千叮咛万嘱咐地把清显交到他手中。宫侑小心翼翼的神色把我和她都逗笑了,姐姐无奈地纠正他僵硬的姿势,时不时骂一句怎么这么笨。
      宫侑始终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怀中的清显,难得没有与姐姐斗嘴。
      我见他僵硬的四肢慢慢松弛下来,眉宇间的严肃也逐渐消融,他学着母亲那般小幅度地晃着小孩,别扭地哼起童谣。
      “这是?”
      “以前妈妈唱给我和治听的,没想到我还记得。”宫侑酒黄色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缝,“看来我还有当爸爸的天赋呢。”
      我心中的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异常陌生。
      姐夫没多久就到了,临走前,宫侑把我交代他买的馒头塞到姐夫手中,两个男人相视一笑,没有过多寒暄。
      等到他们的轿车驶离小巷,我还站在原地。晚风拂面,那种陌生的触感犹如疯长,将我死死定在原地。
      “怎么啦?”我的丈夫关切问道。
      “侑,你想要个孩子吗?”
      他一头金发在路灯和晚风的掩映下闪耀,想必愣住了,许久未说话。宫侑还穿着训练服,他的身体看上去和七年前那个风风火火闯进面包店的男人没什么两样。我心想,好吧,也许男人的确至死是少年,那女人呢,女人最后究竟该通往何处,又成为谁?
      宫侑花了好大力气才听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蕴,此刻少年又变成肩负责任的男人了,他用同样平静的语气问我:“你呢,你想要吗?”
      我其实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不过如果非要选个答案的话。

      “我有些害怕,”宫侑听见他的妻子说,“但如果和你一起的话,也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真爱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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