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Seasons of lov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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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问我明天两家要不要一起去野餐，正值春天，樱花正盛，我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小遥可想小姨啦，是不是？”那边，她移开话筒，远远地问着另一个人。遥是她女儿的名字，今年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不过人小鬼大，机灵得很，跟她老爹如出一辙。这小朋友猛地遭妈妈一问，故意大声喊道：“我才不想呢！”
“真的吗，那小姨明天就不带杂志来了。哎，怎么办呢，这么多杂志只能烧掉了吧。”
“小姨！”遥抢过话筒，稚声稚气地说，“我很想你。”
我笑得直不起腰。清显听到声响，从房间里冒出脑袋：“妈，你在跟小姨打电话吗？”
“在跟你妹妹，怎么啦，有什么想说的吗？”
儿子一听宫遥的名号，连声叫衰：“快别了，那个小怪物天天追在我后面打，看我哪天不收拾收拾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周跟着宫叔叔逃课去海边打沙排哦。”
话还没说完，清显就一溜烟地钻回房间，闭门不出。
我先生坐在窗边的摇椅里读书，目睹全程，笑而不语。
“在想什么？”
他摇摇头，只悄声说：“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总觉得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丫头与我并肩坐在小山头的樱树下，我先生和她的丈夫带着孩子们在不远处放风筝。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提到光阴，便止不住地感叹。
丫头生产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好似昨天。那晚繁星璀璨，宫侑发来消息时我和先生还在清显奶奶家，等我匆匆忙忙把清显托付给奶奶并赶到医院，已经过去了两个钟头。
产房外，丫头和宫侑的母亲正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看到我，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心顿时凉了半截。耳畔骤然响起丫头撕心裂肺的哭喊，我慌张地透过产房门上的玻璃窗想看个一二，却被护士拦了出去。余光中瞥见宫侑标志性的浅金发，丫头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
丫头喊得我心疼。先生适时地搂住我，他知道这勾起了我自己生产时的痛苦，而作为男性的他除了紧紧抱住我，别无他法。
我忽然想起早在丫头怀孕以前，在那个莫名其妙叫我陪她度过的结婚纪念日当天，丫头曾无数次用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看我，欲说还休。直到最后，她才难堪其压地向我倾诉，终于将多年来盘亘在心头的疑惑吐露三分。
“姐姐，你不害怕吗？”
关于生育，我确信丫头比宫侑更早考虑。
我想每一个女人都能理解这份忧虑和恐惧，一个全新的生命将在你的肚子里呆上十月之久，它与你共呼吸，感知你的心跳，你的悲喜。它也抢食你的营养，理所当然地争夺你的身体，侵占你的空间。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当你捱过这十个月，你的孩子的第一声啼哭美妙而诡异地宣告了你自由的终结，而后是无意义的重复，重复，重复。生活一地鸡毛。
抱歉，孩子，妈妈用了“噩梦”这个词，请你原谅妈妈。但妈妈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姐姐，你不害怕吗？”
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我不费力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肯定怕的。”
“那为什么......因为你爱他吗？”
“不，当然不是。”我否认得极为干脆，“如果只是因为爱他就给他生孩子，未免太小瞧我了。”
那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折损自己来换一个充满未知数的孩子呢？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明确绝不是因为孤独和寂寞，也绝不是为了以后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
我想，可能因为我爱我先生，可能是蛰伏在我体内的所谓“母性”在作祟，更有可能只是因为它出现在我的子宫里，而我选择接受了它。
丫头的哭喊声越来越大，我的心揪成一团，最后化成刺向宫侑的利剑。
我真的很想一刀杀了他。
产房内，丫头一声又一声地念叨着，起先在喊妈妈，而后是姐姐。
最后，她哭着，字字句句地说：“宫侑！我讨厌死你了！”
而后，一声幼儿嘹亮的啼哭划破凝滞的空气。
产房外的我看不清宫侑的表情，在进进出出的护士与医生之间，我只能看见他微躬的背和颤抖的手臂。
“是个女孩儿！”
丫头的母亲喜上眉梢，与宫侑妈妈对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宫侑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女儿，反而先在妻子额头刻下一个郑重其事的吻。他哭得像是死了爱人，哭到丫头都忍不住了，问他，真的不看看我们的孩子吗？
我心头却一直萦绕着护士冷冰冰的那句，是个女孩儿。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那女人呢？女人最后究竟会成为谁，通往哪儿去，有路可去吗？
“她就是答案。”
丫头的声音浪花般推开我的愁绪，她手指向山坡那端跑来跑去的孩子们。
小遥仰头，目不转睛地瞧着天上的风筝，稚气未脱的脸蛋被阳光照得灿灿。
“我就是答案。”
丫头指向自己，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光滑细腻。诚然，岁月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但比起惩罚更像奖赏。时光化成头顶翩跹的四月樱花，纷纷扬扬地飘满天，一阵风吹过，再哗啦啦迷晕人眼。留下的，全都是无可比拟的财富。
最后的最后，丫头的手指缓慢地、轻轻地指向我。
“你就是答案。”
我忽然涌生出流泪的冲动，但孩子们已经放完了风筝，正蹦蹦跳跳着向我们这边走来。宫侑带着清显跑在最前头，他已不再年轻，前段时间还哭天喊地吵嚷说自己又长了几根白头发。可此刻，他和清显竭尽全力向我们跑来，我先生领着小遥跟在后面，他们就像一团春天的闪电。
好吧，我揉了揉眼睛，将泪水吞进肚子。不管怎样，至少不能在孩子面前哭鼻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Seasons of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