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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歪脖子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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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鞠场上打擂台的男女各自抽签组队,待四队人马匹配好后,评判的主事细细讲解赛事规则,确定人们没有疑问后,这场赛事才正式拉开帷幕。
一道铜锣声响,七宝球被抛得高高的,待其落地弹起,击鞠手们纷纷上前抢球。
骏马奔腾,金鞍银辔,看台上的众人兴奋喝彩。也在这时,周兰蓉被寻了来,当时余薇正兴致勃勃看热闹,见到她的身影,连忙招手。
周兰蓉忐忑上前行礼,余薇欢喜拍了拍旁边的座位,道:“阿阮坐我身边来。”
周兰蓉吞吞吐吐,忌讳道:“那么多人看着……恐不大妥当。”
余薇歪着脑袋,不客气道:“你又不是周二郎,看到了又怎么着?”顿了顿,指着赛场上的李湛,“你瞧,李七郎还和他表妹组队上阵呢,旁人不就是想看这些吗?”
一番话把周兰蓉噎得抽嘴角,余薇拉过她的手,“莫要再磨蹭了,等李七郎下场,容不了我俩叙旧。”
她这一说,周兰蓉更害怕了,嗫嚅道:“三娘,我得避嫌。”
余薇:“徐二娘都没有避嫌,你避什么?”
周兰蓉愣住,看着眼前熟悉的手帕交,哪怕她已经是睿王妃,说话的语气态度仍旧跟往日那般,周兰蓉一时暖心不已,期期艾艾道:“三娘一点都没变。”
余薇掐她的手臂,周兰蓉也大着胆子掐她,双方都很有默契笑了起来。那种久违的熟悉感令周兰蓉放松许多,依言坐到她身边,试探道:“睿王与徐二娘子组队,三娘不犯嘀咕吗?”
余薇挑眉,不答反问:“阿阮觉得呢?”
周兰蓉没有接话。
方才余薇把汪嬷嬷打发走,就是为了方便二人叙旧。见周边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周兰蓉又壮大胆子问:“三娘去了王府,日子可还……”
话还未说完,余薇就打断道:“不好。”
周兰蓉悻悻然闭嘴,余薇看向她,问:“你二哥呢,又是何情形?”
提起周闵秀,周兰蓉沉默了半晌,才摇头道:“二哥过得一团糟,食不下寝不安,成日里恍恍惚惚,时常一个人发呆,一坐就是老半天。”
余薇沉默。
周兰蓉眼巴巴望着她,忐忑道:“三娘,你是不是怨我……”
“我怨你作甚?”
周兰蓉苦着脸道:“当初若不是我执意拽你去春日宴,说不定你进的就是周家门了。”
余薇没有答话,她想,这或许就是天意。命中注定她进不了周家,因为就算她重生,也是重生在与李湛成婚那日。倘若她与周闵秀有缘分,那么她的重生定然会提前,而不是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
少女心事各自都写在脸上,赛场上忽然响起嘈杂声,二人的视线同时转移,原是李湛以非常刁钻的角度抢到了七宝球,引起众人喝彩。
余薇看着夺球的男人,自言自语道:“阿阮,今日我见你,便想劳你回去告诉二郎,莫要再惦记我了。李七郎是个疯子,上回他能躲过,下一次就没这么幸运,我保不了他,余周两家也保不了他,你明白吗?”
周兰蓉点头,“我明白,阿娘也这么劝过。”
余薇扭头,心中不是滋味,忍不住问:“阿阮会不会怨我,攀了高枝就忘了旧情?”
周兰蓉连忙摆手,纯粹道:“三娘与我是打小的情谊,跟她们不一样,你莫要听外头的传言,我知道你与二哥心里头的苦。”
余薇笑了笑,她喜欢周兰蓉,喜欢她的纯良。只是遗憾,她的阿阮比她死得还早,不到二十就没了。
她们同岁,可是周兰蓉十九岁就难产死了,一尸两命。想起她往后的经历,余薇压下心中郁闷,问道:“家中可有替你议亲?”
周兰蓉点头,腼腆道:“太常寺少卿家的姚三郎,我阿兄曾与他打过交道,颇为认可。”
余薇没有接话,女子婚姻素来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一世周兰蓉就是嫁到姚家一尸两命,刚开始夫妻是和美的,后来姚三郎生变,外室和正室一齐生产,周兰蓉未能熬过去。
“阿阮可曾见过姚三郎?”
周兰蓉摇头道:“不曾。”
余薇抿了抿嘴,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见她欲言又止,周兰蓉问:“三娘怎么了?”
余薇严肃道:“婚姻大事马虎不得,我如今嫁得不如意,自然不愿阿阮像我这般难堪。”
这话周兰蓉听得不太明白,默默垂首,心想她定是埋怨的,毕竟当初没有执意拽她去春日宴的话,定会与自家二哥喜结连理。
余薇忽地握住她的手,周兰蓉吓得抖了一下。余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阮,我盼着你日后好好的,长命百岁那种好。”停顿片刻,“我亦盼你二哥平平安安,步步高升。”
周兰蓉默默无语。
余薇诚恳道:“你二哥甚好,是我在这世上见到过最好的郎君,但我没法违心地祝福他佳偶成双,也说不出口。”
“三娘……”
“你们兄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盼着你们往后的日子过得太平顺遂。”
她诚恳的言语引得周兰蓉内心翻涌,讷讷道:“三娘真的不怨我吗?”
余薇摇头,“此事怨不得你,我不至于是非不分。”
“可是……三娘想要过的日子,不是现在这样的啊……”
这话猝不及防击中余薇的心房,一时愣怔了。说到底,周兰蓉是懂她的,她求的从来不是荣华前程,因为余家足够养活她了。她求的,不过是像祖母那般劈开一条自由的女医路而已。
那时年纪相仿的女郎怔怔看着对方,仿佛都从双方身上看到了对命运的无奈。
余薇用笑来掩饰自己的不甘,她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些话题,收回视线到赛场上,说道:“你瞧,睿王和徐宛琴多般配。”
周兰蓉皱眉,直言道:“他是你夫君,三娘心里头就没有不快吗?”
余薇轻摇牡丹纨扇,意味深长道:“我巴不得他俩凑到一块儿呢。”
周兰蓉当她说气话,赛场上再次传来喝彩声,铜锣声响,第一个球进了,来自李湛那组。
余薇也热烈喝彩,面上喜笑颜开。周兰蓉窥不透她的喜怒,只觉看台上不少女郎都往她们这边瞧,带着戏谑的态度。
那种眼神令周兰蓉不喜,但余薇压根就不在意。她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毕竟已经死过一回了,除了生死外,其余都是小事。
见周兰蓉心不在焉,余薇用纨扇掩嘴,“今日这场赛事可着实难得呢,我哄了许久才把李七郎哄上去的,让他卖艺给我看。”
这话把周兰蓉逗笑了,余薇狡黠道:“你瞧,他一上场徐二娘就坐不住了,往后你若还想看他俩卖艺,可不容易。”
周兰蓉压不住嘴角,也跟着掩嘴,小声道:“三娘心大,当真不怕他俩凑一起了?”
余薇摆手,“不怕,若真能凑一起,何至于等到现在?”又道,“我晓得李七郎的为人,若是他想要的东西,定会绞尽脑汁弄到手里,断然没有放任的道理。”
两个年轻女郎到底喜欢八卦,又像往日那般悄悄议论,说到激动处,余薇甚至拍大腿,“说到底,那徐二娘还是太端着了,吃了礼教的亏,我若是她,有姜太后这么硬的靠山,何愁拿不下李七郎。”
周兰蓉心中显然有些困惑,也跟着八卦道:“听说徐二娘子时常往返宫中,近水楼台先得月,且又得姜太后认可,按理来说,与睿王的亲事是板上钉钉。”
余薇点头,“圣上待徐二娘的态度极好,可见她在宫里头颇有口碑,她亏就亏在太过端着,处处以礼为重。
“可是男女之事,若要谋划,有些时候就不能按规矩行事,且她又得宫里头的人喜欢,稍稍出格一些也无伤大雅。”
听她这般为徐宛琴打抱不平,周兰蓉哭笑不得,调侃道:“合着三娘还惋惜得很。”
余薇歪头看她,恨铁不成钢道:“谁叫她那般不中用,顶好的身家背景,脸嘴也生得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一样拿不出手?
“偏偏脑子太过迂腐,明明对李七郎有心思,姜太后也默许了她,既然想要谋前程,自要使些手段,哪能等着李七郎自己入瓮?”
她越说越气愤,如果不是徐宛琴不中用,哪里还有她余三娘的事?
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周兰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又不得不承认她所言极是,一个女郎家,若要谋到合意的亲事,是需要使些手段才行。
不过她这种旁观者的态度还是令周兰蓉心疼,天底下的女子无不盼着与夫君琴瑟和鸣,因为她们曾在被窝里畅想过未来的伴侣。然而现在嫁得不如意,还没法和离,纵使外人艳羡,又哪里知道内里的苦。
余薇没她那般多愁善感,一边观战一边用樱桃糕,尝着味道还行,说道:“阿阮尝尝樱桃糕。”
周兰蓉取了小块来尝,余薇又同她唠了几句,说话风趣幽默,再次把她逗笑了。
二人交头接耳打得火热,以至于赛场上的李湛都分心往这边瞟。他忌讳周兰蓉,怕她做中间人跟周闵秀牵线搭桥再次拐跑余薇。
之前抽到与徐宛琴组队,原本想看余薇不痛快,结果那家伙跟手帕交打得火热,不知在议论什么,时不时笑得张扬,令他很不爽。为了尽早离场,李湛不再跟徐宛琴配合,直接单枪匹马送球。
他马术精湛,击鞠技艺纯熟,平日是跟军队击鞠手对战的,这会儿跟贵族郎君们竞技只觉不得劲,夺到球后,风驰电掣一骑绝尘,送进第二个球。
雷鸣般的喝彩声再次响起,赛场上的徐宛琴挂不住面子,却拿他不得法。连看台上的李承月都忍不住站起身观望,出馊主意高声道:“二娘,他不仁你不义,打他!你们七个人一块儿打他!”
这主意着实不地道,人们哄堂大笑,徐宛琴都气笑了。哪晓得其余三组当真联合起来统一对战,他们纷纷怂恿徐宛琴倒戈与李湛敌对。最后徐宛琴咬牙应允,定要打李湛的脸,让他尝尝破坏规则的滋味。
于是一对七的战场拉开了序幕。
李湛骑在马背上,手持鞠杖,面对七人对抗,丝毫不怯场。助威的鼓声不断,现场气氛燃了起来,不少人都站起身,伸长脖子观望,就要看他如何以一敌七。
李承月看热闹不嫌事大,怂恿道:“二娘,你们合起来把七郎当狗遛,我就不信他还有本事进球!”
这话把围观的人们惹笑了,李湛忍不住啐道:“阿姐你能不能要点脸?”
李承月理直气壮道:“谁叫你坏了规矩,自个儿抽中二娘与你组队,结果半道儿把人家扔了逞强好胜,你既然这般爱出风头,那今儿索性出个够!”
李湛不想跟她胡搅蛮缠,一手勒缰绳,一手把鞠杖搭到肩膀上,看向不远处的余薇,歪着头道:“余三娘,今日你可要看好了,为夫给你开开眼,让你看看什么叫绝处逢生。”
他的声音不算太大,却也不小,余薇刚好能听到,只觉马背上的男人英姿勃发,犹如一道骄阳,傲得跟什么似的。
周边的贵女们齐齐看向余薇,慕强心理作祟,令她们艳羡不已,谁不想自家男人添脸面呢?
余薇手摇纨扇起身,应道:“妾就等着殿下大杀四方。”
李承月看不顺眼二人郎情妾意,“啧啧”两声,毒舌道:“李七郎,缺什么秀什么,秀恩爱,死得快!”
李湛忌讳“死”字,因为余薇真的死过,不客气回怼道:“那也比阿姐嫁一个克一个强。”
这话把李承月气着了,指着他道:“臭小子别嘴硬,改日我找十八个男倌给余三娘挨着摸,让她长长见识,别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大笑,连李湛都笑了起来。余薇则两眼放光,还有这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