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她重生了 ...
-
“小娘子且三思,奴婢知道你心里头的苦。
“纵使小娘子心有不甘,也总得为自己考量,若玉石俱焚,老夫人和夫人不知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小娘子……”
一连串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闯入耳中。
起初余薇听得迷糊,后来神识一点点回归本位,只觉那声音就在耳边。
她心中困惑,试图拨开阻挡在前方的黑暗,一道光线刺入眼皮,她不适闭眼。
耳边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刺激着她去探索。再一次拨开黑暗,映入眼帘的是大红喜色。
余薇不由得愣住。
记忆短暂的紊乱,听着屏风处的叨叨絮絮,她的视线落到牡丹纨扇上。执扇的手白嫩如葱,蔻丹甲艳丽惹眼,绿裳华丽,满室大红喜庆。
这场景委实熟悉。
她竖起耳朵听那声音,已然猜出是陪嫁仆妇周妙云在说话。
前世的记忆翻涌而来,不断涌向余薇的脑中,最后停留在她与李湛成婚的当日。
她这是又活了?
许是觉得荒唐或不可思议,余薇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
这不是做梦!
强压下内心的不知所措,她正欲出声询问时,忽听外头传来提醒,“周妈妈,殿下过来了。”
室内的周氏连忙开门出去,临走时说道:“小娘子切莫莽撞,咱们得挑活路走。”
喜房里的余薇一时心情复杂,她默默把袖袋里藏的剪子放到枕头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后,身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出现在廊下。
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李湛头戴幞头,腰束玉带,脚蹬皂靴,一派矜贵威仪。
行至喜房门口,他原想推门,伸出去的手却忽然停留在半空。
食指默默缩了回来,落到颈脖处的朱砂痣上,不禁想起前世的今日——余薇用剪子刺他。
如果不出意外,新婚夜仍旧跟前世那般会闹得不愉快。
李湛一时思绪万千,迟迟不敢推开那扇门。
“殿下?”
旁边的婆子出声提醒他,勿要耽搁了洞房礼的时辰。
李湛回过神儿,压下犹豫,推开房门进屋。
硕大的“囍”字前是一对燃烧的龙凤烛,在某一瞬间,李湛望着满室大红,不禁生出几分恍惚。
想到前生躺在病榻上的枯败容颜,他屏住呼吸朝喜帐走去。
映入眼帘的女郎端坐在床沿,一袭绿袍,钿钗满头,手持纨扇遮面,看不清面容。
李湛迟疑片刻,才侧头偷窥端坐在床榻上的新妇。殊不知一扇之隔,余薇也在用余光瞥他。
夫妻二人隔着扇面偷看对方。
余薇表面镇定,实则心中混乱。原以为死亡是终点,哪晓得一睁眼竟又回到了原点。
想到上一世的经历,心底不由得滋生出几分烦躁。重回十六岁,面对二十岁的李湛,只想把他剥皮拆骨!
相较而言,李湛则比她镇定许多,他按洞房礼作夸赞新妇的却扇诗,好不容易才把余薇手中的纨扇哄下。
浓妆艳抹敛去了平时的温婉,银盘脸饱满且富有光泽。秀气的柳叶眉,杏眼秋水无尘,鼻头微翘,桃腮檀口,处处透着少女娇憨。
余薇缓缓抬头看他,四目相对,男人目光灼灼,轮廓分明的下颚紧绷着,唇线抿直,冷峻的面庞上瞧不出喜怒。
二十岁的李湛英姿勃发,没有二十九岁的李湛老成,但不变的是用皇权熏陶出来的霸道强势,带着天生的压迫。
余薇心生厌恶。
方才的却扇诗跟前世无异,她不想露出马脚,决定走前世剧情。
新婚夫妇男左女右坐帐,经过撒帐仪式后,夫妇才行同牢礼。
二人由婆子引着行至食案前,净手后,男女东西对坐,要共食一牲,同牢礼方成。
而后便是合卺礼。
系上同心结的匏瓜一分为二盛酒,夫妇各饮一卺,意示夫妻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饮酒时李湛瞥了余薇一眼,不承想她也在偷窥,二人视线相撞的瞬间,又同时别开。
余薇心中藏着事,自顾把匏瓜拉了过去。李湛不慎脱手,差点打翻了匏瓜中的酒水。
幸亏旁边的婆子提醒,二人才勉强行完合卺礼。
接下来是结发。
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夫妻都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待到所有礼成,仆妇们陆续离去,喜房里只剩下两人枯坐,气氛不免尴尬。
李湛本想打破僵局,不料余薇从枕下取出利剪,麻利地抵到了白皙的颈脖上,厉声道:“请殿下自重!”
这一幕委实熟悉,李湛眯起眼,盯着她没有说话。
余薇露出悲愤神情,恨声道:“我与周家原本定了亲,是殿下棒打鸳鸯将我强娶进府,京中那么多贵女,殿下何故与我余三娘过不去?!”
李湛缓缓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冷静道:“三娘息怒,娶你进门,自是心悦你。”
余薇一丝不苟背前世台词,“余家不过五品官衔,高攀不起亲王府,与殿下匹配的理应是世家贵女,还请殿下放三娘一马。”
李湛抿唇不语,知道她性情刚烈,对他充满着仇恨。
而这份敌意贯穿了整整九年婚姻。
不愿与她发生肢体冲突,李湛选择后退去了耳房。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余薇才稍稍放下心来。
烛火不安跳动,如同她的心境那般糟糕。她曾想过很多种她死后的情形,唯独没有重生回到十六岁的选项,且还是回到与李湛大婚当日。
望着满室大红,余薇一时有些茫然,生米煮成熟饭,再无回旋之力。
上一世李湛强拆她和周闵秀的姻缘,周侍郎不服,曾联合文官弹劾,结果不了了之。
太后偏疼他这位幺儿,圣人架不住软磨,只能委屈余周两家,赐下这桩婚。
如今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难道还要继续走以前的老路,把自己内耗到油尽灯枯?
答案自然是拒绝的。
余薇心事重重坐到妆台前,铜镜里的女郎青春俏丽,充满着鲜活生机。
她缓缓伸手抚摸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庞,肌肤柔嫩,吹弹可破,杏眼脉脉含情,再也不是那个眼窝深陷,面色蜡黄的余薇。
十六岁的躯壳,二十五岁的灵魂。她还是那个余薇,变了,好像又没变。
默默摘下发髻上的钿钗,把身上的首饰一一取下放到妆奁里。上天既然让她重来一回,定是怜悯她前生的不易。
反正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生,又有什么好惧的?
想到这里,余薇的内心暂且安宁了些。眼下王府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如今重走,游刃有余。
“丁香?”
守在门外的丁香听到呼喊,推门进屋。
余薇边取腕上的玉镯,边道:“我饿了,去给我备些吃食。”
丁香愣了愣,小声试探问:“殿下呢?”
余薇扭头,指了指耳房那边,知道府里的仆人并不待见她这位五品官家娘子,说道:“你就跟婆子说,是殿下饿了要进食。”
隔壁李湛竖起耳朵偷听主仆说话。
耳房狭小,原是仆人守夜住的地方,他却窝囊龟缩在这里度过新婚夜,传出去了委实不像话。
李湛板着棺材脸坐到床沿,转念一想,只要那人能吃能睡,别出岔子就行。
稍后仆人送来吃食,今日喜宴,庖厨备得有酱羊肉、白玉豆腐、鹿筋儿、八宝兔丁和油焖笋等。
待婢女退出去后,余薇麻利动筷进食。昔日缠绵病榻,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口腹欲了。
酱羊肉色泽红亮,肉嫩咸香,入口肥而不腻。余薇接连吃了好几块,又见鹿筋儿诱人,毫不客气夹了几筷子。
肉食带来的饱腹填补了前生的空虚,她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心里头彻底舒坦了。
用完饭,不想跟李湛有任何正面接触,余薇差人送水进屋盥洗。
耳房里的李湛听着这边的动静,直到夜幕降临后,才彻底安静下来。
那人已经吹灯歇下了。
李湛的处境一时有些尴尬,若是出去,势必闹出动静。他嫌弃地打量窄小床铺,忍下脾气和衣而睡,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个头高,床不仅窄小还短了一截,腿无法伸直。
翻来覆去熬到子夜时分才迷迷糊糊入睡,却被噩梦惊醒,他梦到喜帐里的余薇成为一具枯骨。
想到前生的种种,李湛的心态有些崩,再也憋不住下床去探情形,却又怕惊动余薇闹出不必要的麻烦,只得轻手轻脚过去。
室内的龙凤烛已经燃了一半,李湛借着光亮偷偷行至喜床前,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够轻了,余薇还是受到了惊动。
当时她并未睁眼,而是继续装睡,只不过锦被下的手默默握紧了剪子。
隔着喜帐,那男人像幽魂似的杵在床沿。
余薇屏住呼吸,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五感变得特别灵敏。
李湛在床沿站了许久许久。
喜帐忽地撩开,余薇竖起耳朵,察觉对方坐到床沿——她不由得把剪子握紧了些。
须臾,熟悉的苏合香闯入鼻息,男性灼热的气息缓缓将她包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俯身。
龙凤烛上的火苗轻轻跳动,映得门窗上的“囍”字艳红如血。
曾几何时,那“囍”字是“奠”,红烛是白烛。
廊下的大红灯笼,以及代表着喜庆的红绸也由曾经的白色翻转,只因染上过李湛的血。
失而复得在胸腔里翻涌,温软的唇缓缓落到光洁的额头上。
男人生怕惊醒她,偷吻得小心翼翼。
然而他还不满足,想落到她唇上时,余薇忽地睁眼,与俯下身的男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李湛呼吸一滞。
下一瞬,余薇手中的剪子毫不犹豫扎向他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