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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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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姜非和戚语先都没有再说话。
小区里的灯火悄没声息地渐渐沉没,贴在一起的身躯渐渐温热……湿润。
湿润?
戚语先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姜非眼睛里流出了雨。
“我是不是还没有怎么和你说过我的爸妈?”姜非声音很轻,绒绒的头发撩在戚语先侧颈,淋湿的气息靠近戚语先心脏。
戚语先的心跳和姜非的呼吸缠绕在一起,手和背,脚和推,虚松胡乱地贴紧。
“是。”戚语先心是空的,又是满的,被各种各样的情绪拉扯着,想快乐却感觉到了难过,想逃避这种难过却又发现自己始终没有轻松过。
他本意并非如此。
他从来没想过要戚伟和王敏难过。
也从来没想过让姜非不快乐。
戚语先回揽住姜非:“不想说就别说,我可以不知道。”
“没什么不能说的。”姜非似乎笑了一下,大概是那种想要安慰别人胜于安慰自己的笑容,眼泪流得很安静,说出口的语句还算稳,“上次和你说过,我爸爸是小提琴手,我妈妈是悬疑小说作家。”
“怎么碰上的?”戚语先心还乱着,思绪已经理不清了,干脆跟着姜非的思路走。
姜非想要说什么,他就听着。
“书店。”姜非还真知道姜文晖和景晴的爱情故事。
“高雅。”戚语先说。
姜非笑了一下,这下是真因为简单的高兴而笑的。
其实也没多高雅,景晴那会儿刚开始写小说,写了两年屡屡投稿都不中,在书店货架看着热销书榜正愤懑呢。
姜文晖看景晴在几个书架之间走来走去,以为她是店员……就找她推荐书来着。
穷得入不敷出的小提琴手和不得志的新手作家的相遇。
两个都是理想主义者,想做的都没有人支持,天底下恐怕没有别人更比他们能懂彼此的心情,相爱得理所当然。
结了婚,两人都甘愿收敛起自己的理想,拼了命去赚钱养家。
“小时候他们总是很忙,忙着赚钱,有了点儿名气之后,又忙着出差。”姜非记忆里爸妈哥哥的部分和爷爷奶奶的部分一样多。
“会……讨厌他们吗?”戚语先问。
“很小的时候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不在家,但是哥哥在,就感觉也没什么,”姜非把和父母的记忆当作宝藏,“他们出门无论多忙都会打电话回家,出门之前总是留下一些游戏让我和我哥玩。”
比如留下一个糖果盒,每一张糖果纸都写着他们给姜余、姜非的一句话,让他俩一人一天只能吃一颗,告诉他们吃完了,爸妈就会回来了。
也比如在家里布置一个藏宝游戏,让他们放学后在家苦思冥想,每一步都指向着他们寻找下一步的线索,每一步的奖励都是他们一家人的搞怪合照和一起经历过的趣事。
姜非也总记得某一次最后的秘宝是妈妈牵着哥哥,爸爸抱着他的童年合照。
记得爸爸妈妈半夜赶路回家的身影,电视机每年春晚的歌声,房间里堆满的书籍和乐器,被牛奶浇过的仙人掌,被姜余掉到下水道的手机,无数次穿过的逼仄湖南的窄道,妈妈每年在他生日放在他床头的信,新年一家人一起画的红包,奶奶给他买的五块钱的天线宝宝的T恤和带他和姜余去影楼里穿小西装的纪念照,和奶奶一起打的扑克牌,在公园里被毛毛虫爬过的脸……
姜非能感受到被爱着。
“你的爸妈是很好的爸妈。”戚语先其实光凭姜非这个人和姜非家里的布置都能看出这一点。
“是啊,”姜非承认,“他们没有缺席过我和哥哥的家长会和寒暑假。”
“他们寒暑假的时候带上你们一起出差?”戚语先猜想。
“对啊,你好聪明。”姜非笑了笑,停住了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流,“去年暑假,本来他们说回来就要带我和鱼仔去大草原吃烤全羊。”
按道理,戚语先是该问后来呢,但戚语先的直觉一下劈向他,让他没法开口。
要不,就别说了吧……
姜非也没有欲擒故纵,他直接开口:“我爸妈在外地出了车祸,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宣告抢救无效死亡了。”
戚语先一下子用力搂紧了姜非。
戚语先今晚的脑子乱透了,现在更是瞬间变得嗡嗡的。
他不懂什么交响乐,也不懂什么名家名曲,可他知道有一首什么挺有名的曲子。
叫那什么。哦,对……《野蜂飞舞》。
戚语先没听过这个,不知道《野蜂飞舞》是不是真的像野蜂飞舞,但他现在感觉自己脑子的状态用这个形容挺合适的。
脑子里嗡嗡的,耳边都出现了耳鸣。
姜非这几个月真的,特别,特别难过。
爷爷刚听说姜文晖和景晴的消息时也差点儿撑不住,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现在才慢慢缓过来些。
姜非和姜余一起睡到初中才开始分了房,暑假又睡回在一起。
姜非在学校里想家到哭,回家了想念爸妈哥哥也常常失眠。
他不是不愿意告诉同学朋友自己家的噩耗,只是他到前一阵子都还很难接受这件事。
世界上有千万种父母,千万种家庭,也有千万种爱的方式。
或许爱,或许不爱,或许爱了却无法让对方感受得到。
可能一些小小的瞬间就把珍惜彼此的家人推得越来越远。
至少戚语先还有机会和父母相处。
姜非不觉得自己有能评判别人父母的资格,可他希望戚语先在家庭里可以少一点儿悲伤。
戚语先说过,“或许就是见得少了,关系才更好。”
“如果感到很难过又没有办法改变的时候,要不要试着拉开一点儿距离?”姜非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了,可提起爸妈时心脏还是会疼,他抱着戚语先,被戚语先抱着,用力到硌到不舒服的姿势反而令他有被被子盖住般的安心感,“你是你,你是自由的。”
“我知道了。”戚语先搂紧姜非,箍着姜非,感觉再努力一点儿都能把姜非嵌进他的身体,“……我明白了。”
知道了个嘚儿。明白了个屁。
戚语先现在脑子烧开水,清醒的想法稀薄得跟水蒸气一样。
两个人只是用力拥抱着,互相安慰着彼此。
戚语先都记不清后半夜怎么过的。
姜非一直想安慰他,一直在乎他的想法和感受。
戚语先睡不着了。
狂乱不平复的心跳久了之后也变成平常。
平常地闭着眼,平常地装作睡着。
所有以前戚伟和王敏在外边吃饭喝酒打麻将到夜归时,戚语先都是这样装睡的。
他在这项技术的钻研上已经炉火纯青了,现在要骗过姜非也算轻而易举。
只要等待就好了。
克制着呼吸,克制着肢体动作,任由既沉又重的心跳持续搏动着。
一动不动地等待。
姜非闭上双眼,柔软地搂着戚语先。
柔软的是他慢慢沉入睡眠时的呼吸和心跳,是他放松状态下的肌肉。
它们完全包围住戚语先。
戚语先闭着眼睛也清醒至极,唯有心跳是骗不了人——可它也并不贴着姜非的心脏。
姜非睡着之后都没怎么换过姿势。
戚语先躺得身体几乎发麻了,稍微动了一动,姜非才松开了搂着他的手。
戚语先掀开被子,下了床。
“去哪儿?”姜非也醒了,他的声音挂着成吨的困意,眼睛迷迷蒙蒙地看过去。
“洗手间。”戚语先脚步顿住,“你继续睡。”
“需要帮忙就找我……”姜非昏沉地说。
戚语先站到阳台,想抽烟,可他来姜非家没有带烟。
想抽烟却没有烟的时候,更想抽烟了。
戚语先深深地呼吸,像寂寞时抽烟那样沉沉地吸入夜里微凉的空气。
他站了一会儿,姜非踩着拖鞋找到他:“睡不着吗?”
“没,”戚语先回头看着姜非,心还是会跳会动,随手拈来个借口,“下雨了。”
“是吗?”姜非也站到阳台。
夜晚的天空黑漆漆的,阳台的栏杆上沾了几滴雨滴,江水缓慢深沉地流动。
万籁俱寂的世界里,仿佛有很轻很轻的雨滴落下的声音。
姜非的手摸到戚语先的胳膊:“冷不冷?”
“不冷。”戚语先都还没什么感觉。
姜非这么一说,又好像觉得是有点儿冷。
“够不够暖,要不要再加层被子?”姜非把戚语先带回被窝。
“够了。”戚语先说,“快睡吧。”
姜非眼皮子已经困得又盖上了,手轻轻拍着戚语先的胳膊,安抚他快睡。
戚语先睡不着。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戚语先的思绪都还没静下来。
先前没有追问下去的问题得到了答案,那些不明了的、被他忽略的事情如今串联起来了。
他拼凑出了线索,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为什么每当靠近姜非时,却会发现他离他更远了呢?
是得到过之后失去比较痛苦,还是从来没有得到过比较痛苦。
戚语先以为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拥有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家庭里有普通的爸妈,他们可能吵架可能都没什么出息,吵吵闹闹但也算是安安稳稳就过了十几年或者几十年。
后来戚语先发现,普通其实不普通,离异家庭大有人在,守旧封建得离谱的父母也比比皆是。
不正常其实才是正常,就像自然风其实是意味着没有规律。
没有规律地偶尔吹过来一阵风,偶尔没有,风平浪静许久忽然扯来强风,关掉了风扇、门窗又发现风停了。
姜非有一个美好的家,可他那么早就失去了他的爸妈。
戚语先喜欢上姜非,却发现姜非在考虑出国读大学。
异地恋可以吗?
异国恋怎么样?
戚语先的呼吸、心跳和动作没有变化。
然而姜非摸着他的胳膊,猜想着,变聪明了。
没有变化,那就是还没睡着。
“要喝点儿热牛奶吗?”姜非把自己从睡意里扯出来,撑起精神为戚语先找解决失眠的办法,“还想聊聊天吗?”
姜非的温柔像回南天爬升的温度,默不作声地充盈每一寸空间,包裹着戚语先。
“我快睡着了,”戚语先演成犯困的模样,“别说话,睡吧。”
姜非就想是自己猜错了,缓缓地再次睡着了。
清晨还在下雨。
姜非按生物钟醒得很早,戚语先是装睡了一晚上,躺到身体实在发麻得受不了了。
睁开眼,四目相对。
姜非又闭上眼,刚经历过拼凑零碎的睡眠的脑袋往被子里钻,眼睫毛细微地颤动,唇角弯起:“早。”
“早。”戚语先声音清醒。
“醒了很久了吗?”姜非的手过了一夜还垂在戚语先身边,他半埋到被子里的头顿了顿,片刻之后靠过去,在戚语先身上蹭了蹭。
“刚醒。”戚语先反应失灵,不齐的心率自然地跳动。
“要再睡一会儿吗?”姜非问。
“睡不着了。”戚语先实话实说。
“到外边吃早餐,好吗?”姜非又问。
“嗯。”戚语先应了一声。
两人洗漱过后出门。
地面上湿漉漉的,天空还下着小雨。
姜非和戚语先一人撑着一把伞在还没什么人的街道上走。
“你想吃什么?”姜非哭是哭,哭完了又还是能笑。
戚语先不想说的事情,他不想过多的打听和探究。
他只是用他的办法,带戚语先散散步、说说话、吃点儿好吃的东西,分散一点儿注意力。
生活总有无限值得他们去爱的东西,他们总能快乐起来。
“你想吃什么?”戚语先把同样的问题问回姜非。
“要不要去吃麦当劳的那个早餐,有点儿想吃汉堡了。”姜非步伐走得轻快一点儿,意识到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后又放慢脚步回头等着戚语先过来。
“行。”戚语先应。
细碎的雨滴落在地面,一滴一滴。
树叶在水洼里转圈。
雨不大,但有点儿风吹着,斜斜地攀上衣服。
“你已经决定要去留学了吗?”戚语先走神了快一路才问。
“还没有,”姜非笑意敛了些,“之前爸妈有带我去国外的一些学校参观过,但没有想好要不要走艺术类留学。”
“然后?”戚语先盯着姜非的侧脸。
“我……不想去了,”姜非轻声说,“出国留学要花很多的钱,还有点儿担心爷爷。”
“你家不缺钱吧?”戚语先当然不想姜非去留学,可听他这么一说,又不太舒服,“你哪怕不留学也没法24小时陪着你爷爷。”
姜非愣了愣,又笑了笑。
是这个道理。
姜非要戚语先不要为家人所累,姜非自己都做不到。
两个人都在承担着各自的苦恼。
戚语先很想问姜非,如果不考虑这些因素,他想不想去留学。
但他也知道,这些因素就是在姜非的考虑范围之内。
何况,姜非刚才的答案也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想去,只是因为钱和爷爷。
那姜非是想去的。
戚语先做不到劝姜非别留学了,也做不到劝姜非去。
“你就看你自己想不想去。”戚语先感觉现在的自己都有点儿陌生,喉咙冒出来的话都生锈发条一样晦涩难拧。
他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法再说下去。
感觉违背了内心。
“嗯,”姜非笑起来,应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他俩一眨眼就走到麦当劳门口了。
这地铁口的商场开业率连一半都没有,麦当劳的客流也是每天稀稀拉拉的。
戚语先和姜非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两个人的早餐装了好几个餐盘。
他俩点的都是汉堡,不过没有一个重复的口味。
一人一杯豆浆,姜非还多点了两个薯饼、牛肉卷和一份大薯条。
薯饼和薯条是和戚语先分着吃的。
“我好久没吃过这个了。”姜非先把牛肉卷打开了。
戚语先也快想不起来上一次吃这个是什么时候:“我上一次来麦当劳还是在初中。”
“我大概也有两三年没来过了。”姜非吃麦当劳的次数就非常少,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他把牛肉卷的油纸折叠好,递到戚语先嘴边,“尝尝。”
戚语先看他一眼,低头咬了一口。
“再咬一口,”姜非用切切的眼神看着他,“还没咬到牛肉。”
戚语先又咬了一大口,嫩滑的汁水顺着牙齿淌进口腔,他抬手,曲着食指擦了擦唇边。
姜非弯了弯眼睛,递了张纸巾给戚语先擦手。
戚语先食量没他大,他又想让戚语先都试试每种食物的滋味,每回就都让戚语先吃一口,然后他再把剩下的吃掉。
姜非不介意吃戚语先吃过的饮食。
戚语先礼尚往来,也把自己的汉堡给姜非尝味。
“都很好吃。”姜非把鳕鱼堡还给戚语先。
戚语先自己还没吃过这个口味,倒觉得一般,味同嚼蜡地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吃起了薯饼。
“我超喜欢吃薯饼。”姜非一下子就把牛肉卷吃完了,也拿起薯饼来吃。
“你要吃吗?”戚语先垂着眼皮问。
“不用,”姜非睁大眼,“我还有三个汉堡呢。”
姜非拿起第二个汉堡时也是先让戚语先吃。
戚语先每次尝到最后都感觉已经吃了一顿饭,可出于私心,没有拒绝过。
他还在慢吞吞地吃着鳕鱼堡时,姜非就已经把四个汉堡加一个牛肉卷加一块薯饼都干掉了。
“不爱吃这个。”戚语先吃得着实慢,不饿了更不想吃,“腥。”
“腥吗?”姜非握着热豆浆一口一口喝着,又有些后悔,“刚才应该跟你换。”
“我吃不下了。”戚语先偏头看着姜非,“你吃吗?”
“你不吃了吗?”姜非有时候真挺能操心的,“那要不要再买点儿什么吃?”
“我不饿。”戚语先把汉堡交给姜非,这会儿也拿起豆浆喝着,“我喝完豆浆就饱了。”
姜非解决掉戚语先剩下的四分之三个汉堡都用不了三分钟,那劲头好像再给他投喂五个汉堡都能一下子吃掉似的。
“你饱了吗?”戚语先支着脸,喜欢看姜非吃东西。
“啊?”姜非按了按肚子,不饿不饱,没什么感觉,“差不多了。”
然而姜非才刚出麦当劳,就拉着戚语先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在冰柜前挑雪糕。
“我想吃这个。”姜非指着一盒三根装的甜筒,弯着腰扭着头看戚语先。
哈密瓜,草莓和巧克力。
“……我可以不吃草莓味的吗?”戚语先挺佩服姜非的。
“我可以。”姜非弯了眼睛,“那你吃哈密瓜或者巧克力味的就好。”
边吃着雪糕边回家,到家也才九点。
做作业。
中午吃昨天剩下的肉菜。
做作业。
戚语先不放心姜非一个人在家,又留宿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