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8 ...
-
六科,考了一天半。
下午四节课由语数英三科主科老师各上一节,最后一节是班会课。
张春晖拿着个文件夹,怒气冲冲地走进高二三班。
她一只脚才刚踏进班里,怒气值就一下到了顶点:“上课铃都已经打了,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人没坐下,为什么还不安静!”
上课铃刚响过,游荡的学生坐回座位,见老师发火,一下就不敢再说话。
张春晖实际上也就是个刚三十出头的女教师,平时说话是跟春风一样和煦轻细的,生起气来用温柔的声线嘶吼地大骂。
戚语先在高一时经历过不少次她发脾气,看来她当班主任之后,这频率会更高,
张春晖把带来的文件夹放在讲台上,不耐烦地但又仍是克制着力度地摆弄投影仪:“昨天考的那份卷子我改完了,越改越生气,那都什么东西?”
学生哪敢说话。
高二三班的学生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们做的那都是什么,选择题的分数拿得一塌糊涂,主观题更是没几个能答到点上的。”张春晖也不想对着刚接手的班级发火,可她更忍不住自己的脾气,“经济生活的知识点都忘光了,是吗?暑假过完之后心野了,是吗?考试也不想好好考了,是吗?”
张春晖一边发着火,一边把她新排的座位表放在投影仪下面,说出口的话半天还没到座位表的事情上。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已经高二了,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要去高考了,”张春晖皱紧眉头看着她的学生,“16岁,17岁,蝴蝶能不能化蛹成蝶最关键的时刻,你们现在是一分钟都不能掉以轻心的时候。”
高二,又怎么样。
高中一共也就三年。
戚语先高一的时候就听着张春晖说高一是高中生活的关键。
高一是关键,高二是关键,高三也是关键。
大人们对着学生说学生时代是关键,长辈们对着大人们说二十多岁的年纪是人生的关键,三十岁是关键,四十岁是关键。
人生哪个时刻不是关键?
那么,每个时刻不也就是组成平常的人生的普通时刻吗?
戚语先没想过要化蛹成蝶,他只想平静地度过每一天。
戚语先对着脾气好的老师的时候懒懒散散地趴在桌子上,对着脾气不好但心情好的老师时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对着脾气不好心情也总是不怎么好的老师时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
他好像一天到晚都在犯困,视线总没个焦点。
混在人群中挨骂,他有一种和万事万物没什么关系的感觉。
姜非则是上什么课都腰杆挺直地坐在座位上,眼神专注地看着老师,或者课本。
考试的时候有人作弊,姜非是看不到的。
他专注在自己的考试上,如同下课时别人找他说话,他的眼神专注在对方的目光上一样。
姜非有点儿被张春晖的脾气吓到,不太开心时眼皮微微叠起。
今天的目光有几次落在过戚语先身上,被失落、茫然和不解推着收起。
“老师,这次政治卷子好难啊。”郑晓妍的同桌小小声的话语在静得跟沙漠般的教室里响起。
郑晓妍被调到了教室前边儿第二排坐着。
她同桌是个男的,双眼皮大眼睛,长得挺欧美风,叫何正斌。
上楼梯都拿着历史书在看的一个人。
“哪里难了?”张春晖用指腹敲了几下桌子,“我闭着眼都能把这些题做出来。”
“选择题很模糊。”何正斌小声,但倔强,“主观题考的那些点也很偏。”
“你们今晚回去好好看看发下去的答案,试卷上每一个都可以对照着书本上的知识点分析出来。”张春晖无奈,慢慢平复下来,“行了,这节是班会课,明天上政治课我们再来讲卷子。”
张春晖把座位表在投影仪下面摆正,幕布上,姜非和戚语先的名字并排着。
“调整后的座位表我已经重新打出来了,等一下我就贴在讲台上。”张春晖想过要不要把学生拆开,“先这样坐一个月,同桌之间互相帮助,互相监督,共同进步。”
戚语先听张春晖说话听得犯困。
选班长,选副班长,选卫生委员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戚语先一个都不想参与。
他撑着头等放学,也不怎么期待回家。
旁边属于姜非的位置总是映入戚语先眼帘。
戚语先在姜非没有看到他的时候偶尔看他一眼。
下午第一节课,语文老师选课代表,说平时要收的作业多,选个男生当苦力,选中姜非当课代表。
数学老师从学生名册上面选中了叫“姜非”的学生当课代表。
英语老师也点中了姜非。
是同学们笑着跟这些老师们说明了情况,才让姜非只当了语文课代表。
戚语先又看了姜非一眼。
真神奇。
老天真的是会偏爱某些人的吗?
语数英老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看中同一个人当课代表。
同学们从刚开学就抓着姜非嘘寒问暖,找姜非聊天、对答案。
他哥送他上学,他爷爷跑来给他送零食。
戚语先想想就觉得好笑,笑了。
姜非转过头看着他,眼皮微微叠起,莹润的眼睛带着欲言未语的克制。
戚语先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有没有人自荐要当体育委员的?”张春晖站在台上看着,“戚语先?”
张春晖想想,感觉张春晖还挺真合适:“戚语先,你要试试吗?”
戚语先坐直了些身体,抬起头缓慢地看过去,摇了摇头。
“为什么?”张春晖皱着眉。
因为不想。
戚语先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抗拒。
“你先试着当一个学期,”张春晖还没放弃,“体育委员的活儿不多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张春晖事实上恨不得以这么一个职位唤起戚语先的责任感。
叫戚语先多关注一下班级,多想想自己的学业。
姜非也转头看着戚语先。
戚语先不想扛起任何期待,他没有任何动摇的理由。
“行吧,”张春晖叹了一口气,“有其他同学想要当体育委员吗?”
体育委员不是什么香饽饽的职位。
大课间跑操要带着跑,周一升旗仪式、或者做广播体操时要站在最前头。
加之有戚语先拒绝在前,张春晖问完之后班级里都安静了些。
“没有人吗?”张春晖又问了一回。
前排有个学生举了手。
张春晖有点儿惊讶,因为举手的是个女生,个头不是很高,看起来还挺文静。
张春晖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她的名字:“思雅,你想当体育委员吗?”
“想,”吴思雅也坐在第二排点了点头,声音不是很大,仿佛是强装出来的自信,但挺坚定,“我想试试。”
“好,”张春晖笑着说,“那你之后就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了,以后大家和体育相关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姜非为吴思雅鼓掌,可目光还是落在戚语先身上。
下了课,戚语先背上书包就走。
速度快得姜非想挽留都挽留不到。
“看什么呢?”郑晓妍走向姜非身边。
姜非眼睛还盯着戚语先离开的方向,闻言才注意到郑晓妍,他笑了笑:“没什么。”
“你想和我同思雅一起吃晚饭吗?”郑晓妍和吴思雅这学期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两个人的座位也靠近,两人吸引着互相亲近了。
“今晚我想去超市买点儿零食,晚饭也打算在那中途吃就好了。”姜非说。
下午放学到上晚自习之间就只有一个半小时,郑晓妍懒得出校门来回折腾。
“我不去,”郑晓妍说,“那我和思雅去吃食堂了?”
“好。”姜非说,“希望食堂今晚有好吃的菜。”
“哪能有什么好吃的菜。”郑晓妍嫌弃道,拉着吴思雅走,“拜拜啦。”
吴思雅站在郑晓妍身边浅浅地礼貌笑着,也和姜非说再见。
“晚上见。”姜非牵起的唇角弧度也就那么一点儿,不热情,不开朗,却很温厚诚挚,他朝她们两个挥手告别。
戚语先回家之前还逛了好一会儿。
王女士在自家居住的小区里干保洁,家里基本不怎么买菜。
她五点半下班,六点多就能做好一家三口要吃的饭。
可戚语先总是不尽快回家。
菜在等待中凉透。
王女士骂他,说他连找个一起散步一起吃饭的朋友都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在外边游荡。
也许就是为了少听点他父母的话吧。
戚语先还是缓慢地缓慢地缓慢地磨磨蹭蹭地回家。
五点半放学,那时候天色还是淡淡的白。
戚语先磨蹭到天黑透了才往家里走。
华丰村说要拆迁,说了好多年,村里钉子户多,一边拆,一边建。
戚语先家也是其中的一户,村子拆了一半,他家去年签的约,今年年初上的楼。
电梯停到14楼,戚语先还没出电梯就听到了过道上吵吵闹闹的声音。
是从他家发出来的。
戚语先他叔,他婶正在他家门口。
“开门啊,你老公有本事打伤我老公,你有本事开门啊!”他婶啪啪地拍打着他家的门。
“王敏,开门!这是戚家的房子,你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进去!”他叔脑袋上还缠着绷带,脸上还有些细小伤口,手上拿着烟,烟头乱丢了一地。
戚语先发誓,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特别想要戒烟的时刻。
比他当初受了引诱拿起香烟的欲望都大。
小区楼下小孩子的热闹的声依稀地飘上14楼。
一层楼的门口都闭着,住着人的房子,两扇门都闭着。
戚语先家也是。
两个比他爸他妈年轻点儿的中年人看到戚语先后一愣,烟雾缭绕挡不住眼神。
“小戚你回来得正好!”他叔丢下烟头,用鞋底碾熄,挎着手上的公文包靠近戚语先,“叔有事要跟你商量。”
他婶在门口拍得更起劲了:“王敏!开门!你儿子回来了!”
戚语先成长有点儿像树叶的背面,像盒子后的阴影。
他跟着戚伟和王女士出门时,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爱坐在角落不发出一点儿声响的人。
长辈们向他主动打的招呼比他向长辈主动打的招呼更多。
“没礼貌。”不记得哪个亲戚当着他面就这么说过。
戚语先小的时候没什么礼貌。
长大了,礼仪方面也毫无增长。
力气倒是长进了。
戚语先在他叔的手碰到他之前把人掼到了墙上,手肘压着脖子,是从电视上看来的格斗技。
只要用对技巧,有些力气就可以让对方毫无挣扎余地。
他叔愣了几秒,开始挣扎。
戚语先纹丝未动,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干什么!”他婶很快扑过来,用巴掌拍着戚语先后背,用手想要扯开戚语先。
“干什么!”戚语先家的门在近一个小时的不得安宁后终于打开,穿着拖鞋的王女士急匆匆走出来,“别碰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