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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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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玹霖心中猛地一颤,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但他依旧没有转过身来,只是紧闭双眼,保持着沉默。
“苏赫儿曾因你而怀恨在心,甚至萌生过取你性命的念头,但那样的情绪终究消散。苏赫儿想要传达给你,他从不后悔踏足大楚,也从不后悔成为你的赠礼。”
苏赫绽放出最明媚的笑容,以最悦耳的嗓音向楚玹霖倾诉,他从不后悔成为求和的礼物被交付于他,亦不悔恨当下的际遇。
他期盼着,楚玹霖能够对他投以一瞥,哪怕仅仅是匆匆一瞥。
可惜没有。
直到他踏出宣政殿,他的霖哥哥仍然没有回头。
也许这样反而恰到好处,楚玹霖从未被任何人所束缚,即便他已为人父,一旦犯错仍旧无法获得原谅。
转念一想,或许在将来,基于自己树立的这一先例,霖哥哥对他人也将不再轻易地奉献过多的情感。
苏赫想,他是划算的。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苏赫脸上的笑意瞬间隐去,两行清泪沿着他削瘦的脸颊悄然滑落。
此刻,他的心中释然,所有的重负与罪愆均已放下,仅余心无挂碍的轻快。他已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亦明白楚玹霖对他的深刻怨恨。
摸了摸肚子,好像在告别,又好像有些不舍。
——霖哥哥,怀这个孩子,苏赫儿是有私心的,哪怕你不要他,也不要我了,苏赫儿依然爱你。
——霖哥哥,永别了。
心中默默与他道别,苏赫轻轻闭上双眼,每前行一步,脚镣便发出“哗啦”一声,象征着此行的诀别。
楚玹霖生平未曾体验过如此剧烈的不适,那一声呼唤“霖哥哥”,如同利箭穿心,让他烦躁不堪。
眼前似乎浮现了那个在飘飘大雪中向他奋力挥手的少年身影,同时又似乎看到了苏赫儿手中捧着糖葫芦,期待地要他先品的情景。
然而,他绝难容忍苏赫私下孕育皇家血脉之举。在他眼中,尽管你或许会犯下错误,但只要尚有弥补的可能,他便愿意审慎地加以谅解。
即便苏赫给他下毒,他亦无意取其性命。
然而,苏赫触犯了他的底线,亦触犯了皇室的忌讳,私藏皇嗣乃何等重大的罪行。即便渴望子嗣,亦应光明磊落,与己共商……
“世子!”
骤然间,门外的呼喊声打破了沉寂,楚玹霖的神思被猛地拉回现实,他一回过神来,人已跨出了宣政殿的门槛。
赵福匆匆赶来差点撞上楚玹霖。
“何事如此慌张?”
“回皇上,苏赫……苏赫从阶梯口摔了下去,出血了。”
楚玹霖心中一颤,宣政殿前的石阶总计二十余级,即便是普通人失足,亦难免皮肉之伤。
“他为何会摔下阶梯?”
“……苏赫突然往城楼方向跑去,御林军怕他有什么目地,于是去围堵……”
楚玹霖未对赵福加以责备,亦未继续深究,而是迈着大步向阶梯的方向行去。
“简直疯了!”
苏赫从未有过自尽的念头。步出宣政殿的那一刻,他意识到城楼就在不远处,遂萌生了再去眺望一眼的念头。
然而,鉴于他眼下的身份,御林军自然不会放任他自由行动。在急促奔跑中,他一个不小心滑倒,从高高的台阶上滚落,一场意外就此发生。。
人被送入了宣政殿内厅,这一消息传开后,顾洵也急忙赶至。然而,楚玹霖却将众人阻拦于外,不允许他们入内,唯有太医得以准入。
巴雅抵达后,询问了事情的原委,未作片刻迟疑,便推门而入。
“……前辈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束缚啊。”郑景仁见状默默说了一句。
顾洵却低声道:“怕是这苏赫定不了罪了。”
“是啊,皇上虽不重情,却也难得有较喜欢的人,往日臣见过苏赫陪皇上在御花园游玩的画面,才子佳人。只是……就算留下来,这苏赫怕也是不好过啊。”
顾冷淡道:“那也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怪不得别人。”
殿内静谧无声,楚玹霖伫立于卧榻之侧,目光凝重地落在昏迷不醒的苏赫身上,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直至巴雅步履轻盈地踏入,他的眼神方才微微一动。
“皇上不是赐了毒酒给他,为何又要救他?”
楚玹霖不说话。
巴雅也不在意,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心里紧张着这小子呢。
走到软塌前将苏赫从头到尾扫了一眼,最后视线停留在了他的肚子上。
“肚子没事,人太虚晕倒了而已,流点血紧张什么,就当替他挡灾了。”
太医:“……”
巴雅说完其他太医也就没再说什么,苏赫确实也无大碍,他们也懒得再找借口替一个罪犯开脱。
“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巴雅让太医们都走了,楚玹霖也默认了。
所有人出去后,楚玹霖才说:“这孩子……”
巴雅打断了他:“留不留皇上自己决定,无需征求其他人意见。你是皇上,你有权利做主。”
楚玹霖沉默了一会后才道:“前辈,你可有见过父皇?”
“无可奉告,皇上以后也别再问了。”巴雅随手检查了一下苏赫没受其它伤,便放心了。
“都是些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皇上不必担心。既然不想杀他,那便吩咐给他吃点有营养的膳食,确保皇嗣不受影响。”
“……前辈,父皇他……”
“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皇上赶紧找人给他洗洗吧,臭死了!”
楚玹霖:“…………”
不等他再多说一句,巴雅转身就走了,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由此可见,巴雅定然知道先帝身在何处,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而已。
罢了,随他去吧。
走近软塌,苏赫那沾满尘埃的面庞映入眼帘,显得更加消瘦与苍白。昔日童真的面容,如今却透露出一丝羸弱的气息。
目光顺势而下,聚焦在苏赫的腹部,瘦削的身躯之下,腹部却异常隆起,即便在平躺之际,也能清晰看出那鼓胀的轮廓。
是啊,苏赫今年也才17岁,冬月才满18岁。
但他的所作所为,却远远超过了这个年龄。
说他机灵,却被自己叔伯利用,说他蠢,他又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悄声无息怀了龙种,还给自己下了毒。
楚玹霖想到底是自己太宠他,还是苏赫儿装的太真切,让他这个皇帝都差点失足掉入陷阱中。
“皇上,春竹姑姑来了。”
楚玹霖回神,转身出去了。
春竹也是听闻苏赫怀了龙种这才匆匆过来询问。
“奴婢参见皇上。”
“姑姑免礼。”楚玹霖直接问她,“姑姑可是为那苏赫而来?”
春竹也没瞒着:“是,听闻他怀了皇嗣,但有罪在身,皇上已经赐了他鸩酒?”
“嗯,这么做已经对他很宽容了。”
春竹却笑了起来:“皇上若是喜欢这孩子,留着便是,不必为难。”
楚玹霖沉默了一会,才问:“姑姑不觉得他罪孽滔天吗?他给朕下毒,又私自怀上皇嗣,他就是在逼朕放过漠北。”
春竹跟随了顾星舒那么多年,自然了解他的孩子什么性格,虽然楚玹霖貌相上随了先帝,但性格实则和顾星舒非常相似。
只是这孩子当年受顾星舒病逝太大打击,随后先帝又失踪,让他匆忙登基。为了楚家的江山,所以他把和善的那面给收了起来。
从她听说有个外族世子常出现在皇上延福殿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孩子定然是特别的。
“下毒乃是死罪,若皇上真想治他于死地,今天也不会再救他,一个犯人而已,何必如此紧张。”
春竹走过来轻声说:“先后一直希望皇上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年封太子时,先后就与先帝有过争执。”
“所以皇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因为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丢了自己本心。奴婢想若是先后在,他肯定也会尊重皇上的想法。”
楚玹霖追问她:“可是姑姑,他差点杀了朕。”
“所以即使死罪可免,活罪依旧难逃,怎么处置他,我想皇上心中早已有了定量。”
春竹说的没错,楚玹霖心里有数的。
具体如何处置,依旧是看楚玹霖的意思,今天若是没发生这个意外,他便也不会再给他机会。
但偏偏就发生了意外,所以楚玹霖心想,是不是在冥冥之中,这个孩子想留下来?
春竹心知楚玹霖放不下,所以特意来一趟劝劝他,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苏赫弑君未遂,按律当灭族,就是顾星舒和楚萧在,苏赫也是板上钉钉面临死亡,甚至可能会牵连到自己族人。
可如今的这个人是楚玹霖,他有先帝的狠劲,也有顾星舒敢爱敢恨的一面,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他就要偏袒一些,但也不过分给他太多甜头。
……
秋风乍起,又一个金黄的秋末如约而至,马场的杏树上挂满了丰硕的果实。顾昱景与文江雁日日奔波于马场之间,时而夜幕低垂,亦选择在此露宿。
文江雁当今手里也有了兵权,战后一直留在帝都。
华东弩机军先前没出过世,这是先帝暗中培养的军队,军中大都是女子,除了上阵杀敌,太平时期她们都有各自的家庭要兼顾。
因此战后楚玹霖依旧让军队回了华东,不用留在帝都,一切照旧。
但文江雁收复雍州有军功,楚玹霖要封她为官,文江雁嫌做官有各种制度束缚,所以拒绝了,只让楚玹霖赏了她一处宅子。
楚玹霖说要不给她赐婚,撮合她和顾昱景俩人,结果被文江雁直接拒绝,事后还跑去威胁顾昱景,敢答应赐婚就等着被她打。
这俩人虽然天天腻歪在一起,但用顾昱景的话来说,那就是相看两相厌,做兄弟可以,做夫妻那不可能。
是日天朗气清,微风不燥,顾洵刚自外归家,闻知二人正在马场,便信步至马场,欲舒展筋骨,畅快一番。
来了以后才发现,楚玹霖居然也在。
“今日可真热闹,看来小景又要破费一只羊了。”
顾昱景闻声像只猴子一样蹿了出去,扑到顾洵怀里挂着。
“洵哥,你怎么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