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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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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玹霖依旧难以置信,苏赫竟是个男子。他心中明白,自然知晓苏赫无法诞下子嗣。
尽管他自己也深知自己是父亲所出,但那是因为顾星舒服用了特殊药物才得以有他。而那种药物,如今市面上已明令禁止,不再流通。
“……皇上可还记得先帝留下的四颗药。”顾洵见楚玹霖皱紧了眉头,没瞒着,“苏赫应当在皇上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吃了此药,又加在他离宫前一直与皇上同床共枕,所以便有了这孩子。”
楚玹霖那充满惊异的面庞,霎时凝重而骇人。
原来这孩子不过是苏赫计划中的一环,他并非真正的亲生骨肉,不过是因偷服药物而孕育出的皇嗣。
郑景仁紧闭他那惊愕的嘴唇,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皇嗣的身世,皇上并不知情,一切都是苏赫暗中之所为。
同时在心里默默为苏赫捏了一把汗。
这苏赫胆子可不是一般大,连皇嗣都敢瞎搞,难道他是不知道当今圣上以及先帝,最忌讳的便是皇嗣这般来历不明?
“简直荒唐!”
楚玹霖猛地一拂,桌上物品尽数倾覆于地,先前若还对苏赫怀有宽宥之意,此刻,已然荡然无存。
楚玹霖心中怒火翻涌,私自服用药物企图影响皇嗣,这行为更是甚于下毒之罪,令他怒不可遏。
苏赫怎敢……怎敢擅自服用能怀皇嗣的药物?
“去,给朕把苏赫带上来!”
“是。”
显而易见,楚玹霖怒火中烧,他的手指颤抖着,直指顾洵。
他心知肚明,自己两位皇兄的命运是如何铸成的。尽管自幼父亲便教导他,两位皇兄并无过错,亦无可指责,他们未曾拥有选择的自由。
然而,他心中明了,父皇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其关切之情,不仅源于子嗣之念,更在于那未曾期待甚至充斥着目的性的挑衅,早已激起了父皇的怒火。
他倒要看看苏赫今天怎么给他解释这孩子的来历!
半个时辰之后,苏赫被押解至宣政殿,殿内其余人均已退出,仅余他们二人独处其中。
苏赫较之前更为消瘦,形容枯槁,面容污秽,周身散发出一股异常难闻的异味。
其手脚及脖颈均被铁链锁住,稍有动作便伴随着铁链哗啦作响。
他的腹部已显露出轮廓,单独关押期间并未受到特殊照顾,时常忍饥挨饿,还需承受狱卒的拳脚相加。
他对这些毫不在意,狱中的他日复一日,扳着手指默默计算,期盼着楚玹霖苏醒的日子,期待着与对方的重逢之刻。
“……苏赫,参见皇上。”
相较于一年前那副趾高气扬、宁死不屈的苏赫,眼下的苏赫已颓然如地上的蝼蚁,俯卧于尘土之中,任人宰割,生命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楚玹霖背对着他站在中央,沉默着。
苏赫艰难地抬眼凝望,那一抹背影映入眼帘,却已足矣。
幸甚,他们为他解去了毒素,他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重担,不再忧虑惊慌。
“霖哥哥……”
“苏赫,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了你,是吗?”
楚玹霖打断了他的话,依旧背对着他,低沉着嗓音问他。
“是。”苏赫苦笑道,“臣有了霖哥哥的孩子,霖哥哥该舍不得杀了苏赫儿的,毕竟这是皇长子,霖哥哥如今膝下无龙脉,苏赫儿怀了不也是一件喜事?”
话罢苏赫自己都觉得可笑,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霖哥哥不是很宠赫儿吗?如今又怀了霖哥哥孩儿,那赫儿不是更得宠了?”
楚玹霖紧握着双拳,猛地回过头来,目光在瞬息之间凝滞。
胸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丝迷惘,眼前的这人是那个曾经活泼自在的少年吗?
苏赫凄惨地匍匐于地,衣衫褴褛,早已不复往日模样。蓬头垢面,他蜷缩成一团,宛若一名乞丐,然而即便是在乞丐之中,他也显得尤为悲惨。
“臣就是在和霖哥哥赌,赌赢了,霖哥哥就是我的,赌输了,霖哥哥送我最后一程。”
“挺好的。”
楚玹霖被他这话给惹怒了:“便是你已经做好准备,那朕就让你整个漠北替你买单。”
果然,这下苏赫不说话,也不笑了。
他独自面对死亡的命运,内心明了自身的罪责沉重,难以获得宽恕。对于楚玹霖是否会对他下手,他心中毫无把握,正如他刚才所言,他正以腹中婴儿的安危作为赌注。
可若是拿整个漠北陪葬,他不敢赌。
“我苏赫一人做事一人当,霖哥哥若是杀了我不解气,是剐是煮……还是五马分尸,任由处置。”
苏赫磕头认错,恳求道:“求求霖哥哥,放过漠北吧,对战漠南阿爹是站在大楚这边的,顾将军和王爷可以作证。很多大楚的士兵也看到了,都是苏赫儿的错,不要杀我阿爹阿娘,求你了皇上!”
楚玹霖转首不再瞩目,任凭他在尘土中匍匐,磕头赔罪,恳求宽宥。
他的怒火中烧,尤其是得知苏赫擅自孕育皇家血脉之际,往日的柔情已然消散无遗。
虽未曾如先帝那般痛彻心扉,但宫闱私孕乃大忌,绝不容任何人触犯!
“朕问你……这孩子,可是朕的?”
苏赫眼含热泪,泪珠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他摸了摸肚子,心说当然是霖哥哥的了,赫儿只跟过霖哥哥一个人。
可是现在他突然发现,即使有了这个孩子,楚玹霖也不会原谅他,甚至会因为他偷食生孕药而迁怒整个漠北。
“……不是。”
楚玹霖霍然转身,怒目圆睁,青筋在握紧的拳头上突显。
“朕再问你一遍,这孩子,可是朕的?!”
苏赫垂首,内心之苦楚使之难以抬起沉重的头颅,泪水如断线的珍珠,纷纷扬扬,无法遏制;喉咙似被无形之手紧紧掐住,痛苦之情溢于言表,却难以发声。
“不是!”半晌后苏赫咬着牙说。
“好,好的很啊。”楚玹霖被彻底激怒了,拂袖转身背对着他,“既已如此,朕也不必再废话,你欺君罔上,下毒害朕,私通漠南王出卖我军情,该杀,灭族!”
苏赫无力地摇头,此刻已顾不上自身的狼狈不堪,从门槛处缓缓爬行而来,紧紧抓住了楚玹霖的龙袍,他那双被折磨得不堪入目的手,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风采。
“霖哥哥,赫儿求你了,饶了漠北吧,只要霖哥哥答应,苏赫现在就以死谢罪,绝不反悔。”
“是苏赫一个人的错,阿爹不知道,他一直都不知道,是臣一个人恨自作主张与漠南王狼狈为奸,阿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霖哥哥,求你了!”
楚玹霖任由他拽着衣服,闭上了眼睛。
“朕那般疼你,给过你无数次机会,而你给朕下毒,私自偷药怀皇嗣,你与那漠南王私通军情朕尚且不问罪于你。”
“……下毒,怀皇嗣,朕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
苏赫痛苦哽咽道:“……我知道。”
“你可还有什么遗愿?”
苏赫紧紧攥住他的衣摆,心如死灰,楚玹霖的确已经摒弃了他,连他腹中的孩子也一并舍弃。
因此,顾洵所言非虚,即使楚玹霖要对他施加惩罚,即便他身怀皇家血脉,也无法改变他的命运。
本以为这孩子会是救命稻草,现在看来,反而倒成了祸端。
糊涂啊……
苏赫想,自己怎会糊涂到这般地步,试图用孩子来威胁楚玹霖,他是帝王,江山社稷远比一个他重要。
他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衣服,跪在他的身后,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轻声说:“我不知道漠南王给的是毒药,他说是我们那边才有的贪欢药,只要给皇上用了,霖哥哥就不会再有其他人。”
“我那时怕自己私通漠南王的事情被皇上发现,所以给霖哥哥加量用了这东西,只希望……来日可以免去我的罪孽。”
“那皇嗣呢?这又是谁逼迫你的?”楚玹霖隐忍着,“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漠北王的指示!”
“是我自己所做所为,阿爹根本不知道。”苏赫低下头,继续说,“霖哥哥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赵公公。那晚我向他打听了先后如何孕育生子的事情,他告诉我,只要服下那药,便能受孕。”
于是,他趁楚玹霖沉睡之际,悄悄取出一颗药丸。
由于他对药的形态与滋味一无所知,便索性一并取了许多,一次性吞服下去。
苏赫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肚子,轻声说:“霖哥哥,你转身看看苏赫儿一眼,好不好?”
楚玹霖依旧没动,神情难得痛苦。
“我不确定能不能受孕,所以那段时间缠着你夜夜要,若不是你的太医把脉,我也不知道怀了。”
苏赫又一次缓缓抬起头,凝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泪水不由自主地沿着脸颊悄然滑落。
“霖哥哥,你看一眼赫儿吧,赫儿真的知道错了。”
“来人!”
楚玹霖不理他,候在殿外的御林军与赵福一同进来。
“将苏赫……带下去,赐鸩酒!”
苏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绝望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直至眼帘沉重地闭合。
赵福骤然一惊,目光立刻转向苏赫,随即示意御林军上前将苏赫搀扶起来。
“别碰我。”
苏赫奋力摆脱了御林军的束缚,目送着楚玹霖坚定的背影,泪如泉涌,虔诚地磕头以示感激。
“苏赫儿……谢皇上……留了全尸。”
苏赫这辈子没对谁下跪过,来到大楚受尽耻辱也不曾屈服。
唯一行过漠北最高礼,跪过的人,只有楚玹霖。
“霖哥哥,赫儿最后求你了,留臣阿爹阿娘一条命吧,阿爹对大楚没有异心,望皇上明鉴!”
楚玹霖再次下了命令:“带下去!”
没等御林军动手,苏赫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赵福有意地瞥了一眼他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绝望,遂缓缓闭上了双眼。
倘若当时他知晓苏赫内心真正的图谋,断然不会向他透露那桩秘事。
苏赫稳步后退了几步,而楚玹霖依旧没有转过身来。他停下脚步,细心整理了一下衣衫的褶皱,抹去了不听话的泪水,忽而发出一声笑声。
“霖哥哥!”
那声呼唤“霖哥哥”,宛如穿越时空与昔日重叠,众多回忆如泉涌般浮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