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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余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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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苏麻喇姑又来传旨:“太皇太后传几位小巴图鲁到慈宁宫觐见。”
书致进门就见康熙对侧一个闭着眼睛的中年女人盘腿而坐。
她穿着一身老气的秋香色旗装,梳着整齐的小两把头,嘴角眉间生着很深的法令纹,浑身上下不着一点珠玉,比宫女还要素净,只是简简单单坐在那里,却宛如一座山岳一般,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也绝不会将其错认为宫女、嬷嬷一流的人物。
书致便确定这位是康熙的祖母,历经三朝、抚育两位帝王的孝庄太皇太后了。他不禁有些心虚,毕竟他刚刚才被曹寅科普了孝庄和多尔衮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得知这两位长辈之间有一些不好定义的关系——
说是奸情,人家又是按照满族传统、光明正大改嫁的;说是爱情,可孝庄又是为了儿子的皇位,被迫委身下嫁;说是亲情,顺治最后又秋后算账,挖了多尔衮的坟,休了多尔衮给他娶的媳妇.......
不管怎么说,孝庄也算他的长辈了,吃瓜吃到长辈头上,总觉得有些不敬。书致连忙收起思绪,进去给他们祖孙俩请安。
孝庄先把目光移到曹寅身上:“你额娘可好,最近怎么不见她进宫请安?”
“回老祖宗话,家母很好,因皇上大婚在即,宫内忙乱,所以不敢随便进来打扰。”
孝庄道:“再忙也是内务府的事。你回去传我的话,就说:‘皇帝要成婚了,你奶了他这么大,也算有功。既闲着,就进来观礼,顺便替皇后铺床。’”
皇帝大婚这样的事,内务府肯定早就选好了铺床的全福嬷嬷,说不定还是哪位亲王福晋。孝庄临时起意叫曹母进来,显然是在褒奖曹寅昨天的英勇表现。
曹寅连忙谢恩不提。孝庄又转向雅布,问起他额娘身体如何、新进门的嫂子样貌性情怎样等话,最后才把目光转移到书致身上:“你就是纳兰书致。”
书致垂首应是。
孝庄注视着他,手上拨弄着一串檀木佛珠,说道:“安雅养了个好儿子。”
太皇太后有三个亲生女儿、十几个庶女,侄女孙女外甥女加起来能够凑满一个加强连,觉罗氏不过是其中十分寻常的一个,又已经出阁十几年,她居然仍旧记得这个外侄女的名字?
还是我立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让太皇太后一下子回想起来额娘的名字?书致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老祖宗谬赞了。”
孝庄挑挑眉毛,毫不留情地戳破:“我说的不是你,是你哥哥。”
书致:......QAQ
说好的“协助皇上擒鳌拜有功”呢,怎么您称赞了曹寅、雅布,到我这儿就成当面打脸了呢?
包括康熙在内的众人都是晒然一笑,书致正在纳闷,又听孝庄继续说道:“昨儿个苏麻对我说,你哥哥的学问很好,性子也大方随和。你要跟他学,趁着年轻记性好的时候多读些诗书,不要一味地舞枪弄棒。太宗身边那些侍卫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只顾钻研些弓马拳脚之术,即便日后当了再大的官,也不过是个粗人罢了。”
这话一出,连康熙也不禁多看了书致两眼。一出了慈宁宫,曹寅就兴奋地对书致说:“太皇太后很喜欢你呢!”
书致哭笑不得:“她是喜欢我哥吧,我不是个‘只会舞枪弄棒的粗人’吗?”
“把你美的,太宗身边的侍卫都是什么人?费英东、鳌拜、遏必隆,开国五大臣里有三个都给太宗当过侍卫。”曹寅笑骂,“太皇太后不仅拿你跟这些人相比,还嫌他们粗鲁,要你比这些开国大臣更多些学问,这难道还不够看重你?”
“兴许是吧。”书致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孝庄是觉罗氏的八伯母/十四婶,又是明珠姑姑的儿媳妇。不管论父族还是母族,都是拐了好几道弯儿的远亲。
这么高的辈分,这么远的关系,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见几次面,她老人家说不定转头就把自己忘了呢!
果然,正如书致所料,翌日,孝庄颁下赏赐,奖励这十一个协助康熙铲除鳌拜的少年。在懿旨中孝庄只是勉励他们修文习武,将来继续为国尽忠,并没有过分称赞他们的功劳。赏赐的东西也只是御制新书四部,文房四宝一套,乌银马鞭两根,杉木长弓一把,翡翠玳瑁象牙等各色扳指每样一个。
这些奖励的性质就像后世学校奖励三好学生,发点本子、钢笔之类的学习用品,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而不是官爵、金银、田地这种给成年人的实打实的物质奖励。
书致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怨言——从他进宫,到鳌拜伏诛,统共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既小小地刷了一波皇帝的好感度,又结识了两个新朋友,还有什么不足呢?
但是其他十个陪康熙在宫里练了一整年布库的少年就有些不满了。他们大都是家里的庶子、次子,虽然出身权贵之家,祖父、父亲都是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但家里往往有一大堆兄弟,承爵多半是轮不到他们;财产再多,分成几十份,到他们手上估计也就只剩那么三瓜俩枣了。
好容易阴差阳错立了回功,这些将近成年的权贵子弟们原本都盼着能捞个一官半职的,没想到孝庄竟然只赏了几个扳指荷包就把他们打发了。众人私底下不禁有些怨言。
就连雅布也忍不住在猎狐的时候,向书致曹寅感叹:“太皇太后以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这回可真奇了!”
“这些人也真不像话,”曹寅哼道,“给皇上办事还这么斤斤计较!”
“你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雅布翻了个白眼,“他们都是家里的小儿子,将来都是要分出去自己过活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有皇上罩着?”
曹寅不服气:“你不也是小儿子,怎么不见你这样?”
“他是铁帽子王的小儿子,再怎么分家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书致笑道。
“你也不差呀,”雅布哼道,“我看你哥那模样,他那份家产早晚也是你的。”
“乌鸦嘴,怎么说话呢?你哥的家产才是你的呢!”书致怒道,抬手往他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雅布被颠了几个屁股蹲,赶紧勒住马,仰头大笑起来:“我可有仨哥呢,还能有这种好事?”
“得得得,有空吵吵不如多射两只兔子。”曹寅不耐烦道,“狐狸都给你们吓跑了。”
书致这才收回心思,专心打起猎来。
时间进入康熙六年初秋,纳兰家的四个主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忙碌了起来。
首先,明珠的仕途一帆风顺。
铲除鳌拜之后,康熙顺势取消了“议政王大臣会议”,恢复了明代的内阁制度。论功行赏时,索额图在鳌拜一案中立下首功,成了文渊阁大学士、上书房议政大臣、实际上的内阁首辅。索额图所在的正黄旗,也取代了鳌拜所在的镶黄旗,成为八旗之首。
纳兰明珠虽然没有升官,但在这次政变中,纳兰家所在的正黄旗瓜分到了更多的丁壮、奴隶、佃农、土地、饷银和官职。明珠作为正黄旗的世管佐领,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再就是成德开始在京城的各种唱词会上走动。
与成德一样,书致刚认识的小伙伴曹寅也是个汉语诗词爱好者;但与成德不一样的是,曹寅身体健康、交游广阔,文武满汉各界都有朋友,今天去这家王公的庄子上猎狐,明天又到那家学士府上赴宴,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三百日不在家。
纳兰成德与他一见如故,很快便从三天通一回书信,发展到互相登门拜访、一起相约赏秋的地步。又恰逢他们共同的偶像——大词人顾贞观回京,与顾贞观相交契阔的徐乾学、陈维崧、朱彝尊纷纷设宴相请。满京城的青年才子都汇聚到他们唱词的宴会上,热闹非常。
曹寅不愧是社交属性拉满的存在,竟然顶着一张十四岁的稚嫩脸庞,硬是混进了这些青年才子的聚会之中,不仅自己跟一帮大了他十几岁的文人相谈甚欢,还将纳兰成德也带去赴了几次宴。
放在往常,书致定不放心哥哥单独行动,然而这回他也被一些琐事绊住了脚。
成名的最好方法,就是打败一个巨人。
自从在乾清宫丹陛上射出那一箭以后,书致一下子在学里出了名。他们正黄旗的官学自不必说,就连住在内城东南角、跟他们隔着一整个皇城的两蓝旗官学中,也经常有人跑过来打听谁是纳兰书致。
有上门挑衅、想同他比试武艺的,有邀请他到府上参加宴会的,也有邀请他到某某王公的庄子上狩猎野兽的。
书致原本无心在一群小毛孩子当中出风头,特意买了酒肉贿赂官学的门房,让他们不要放陌生人进来,然而凡事就怕出内鬼——
伤好之后,雅布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找书致比武,要领教一下后者“打败了鳌拜的骑射之术”,并且在还没有告诉书致的情况下,就兴冲冲地向他的哥哥——和硕简亲王德塞,透露了自己想要跟纳兰家的小儿子一较高低的想法。
德塞也才刚满十八岁,正是精力和好奇心都十分旺盛的时候,他决定亲自上门,围观幼弟跟纳兰书致的比试。
和硕亲王的仪仗一摆开,区区一个官学的门房哪敢阻拦?书致就这样被架到了演武场上。
而简亲王德赛,恰好又是正蓝旗的旗主。有他亲自坐镇,整个正蓝旗官学、连带大半个镶蓝旗官学的学生谙达都来围观了。这下人人都知道纳兰书致长什么样子,就算学里进不去,堵在回家的路上也总能找到他。
上门挑衅的人越来越多,书致打架打腻了,躲又躲不开,只好捡那些言辞恳切、态度诚挚的邀请,出门赴约。
不得不说,作为马背上得天下的战争民族,满人此时的军事素养极高,即便是他们这种半大孩子举办的宴会,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人百步穿杨,有人力能扛鼎,有人能使十几种不同的兵器,有人能在狭窄的天井里纵马跳跃、做出许多姿势来。
而且人人以夸耀武功、为国尽忠为荣,很少看见那些斗鸡走狗、欺男霸女、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社会风气非常正能量。
然而短板也很明显——重武轻文,文化素养普遍偏低,大部分人甚至普遍缺乏文化常识。在跟第三个坚称“封狼居胥,说的是关圣老爷替汉武帝打跑了契丹人的故事”、第七个深信“半部《论语》治天下,这么厉害的书一定是诸葛孔明写的”的人交谈过后,书致揉了揉眉心,提前向主人告辞,离开了宴会。
十六、七十两人正在夹道里跟顺承郡王府的几个小厮踢球,见他出来赶忙牵马跟上。
书致回到家中,却见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明珠加班开会、成德外出赴宴,都还未归。屋内点着几支小烛,觉罗氏坐在灯下,拿着绣花棚子做一件衣裳。
丈夫升官,儿子立功,觉罗氏最近也是京城贵妇社交圈子里的红人,一面要应付各种邀约,一面要给他们父子三人准备出门用的衣裳佩饰,又要安排合府下人的冬衣份例,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难得有机会在家做些针线。
“额娘。”书致进去给母亲打千行礼。
“回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可要吃东西?”
书致提前溜席,倒真有点饿了,便说:“倒想吃碗牛骨汤面,热热的,多撒些酱汁和葱花在上面。”
“你们父子俩怎么都这个毛病?放着山珍海味不要,偏就馋那一碗面。”觉罗氏哭笑不得,还是撂下手上的活计,亲自到厨下替他煮了面来。
母子俩在灯下对坐,觉罗氏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眼神柔和地看着小儿子吃面,忽然感慨地说:“以前还不觉得,如今你长大了,眉眼身段竟愈发像我十五叔了。”
书致一愣,他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是汉人、正儿八经的炎黄子孙,而说一个汉族人像爱新觉罗多铎,就好比说一个犹太人——你长得好像阿道/夫/希/特/勒啊,实在难以称得上是一种让人愉悦的赞美。
他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又听觉罗氏笑道:“性子也像他,老大年纪了,还成天缠着哥。”
什么?希特勒竟然是哥控?
书致顿时哭笑不得:“额娘偏心,分明是哥哥缠着我!”话一出口,他就被自己肉麻的语气吓了一跳,觉罗氏现在也不过是一位二十九岁的年轻女性,自己竟然就真的宛若孩童一般,对着这个比自己前世还小一岁的“母亲”撒起娇来。
书致老脸一红,低头扒拉了两口面,忽然对觉罗氏的娘家人有了兴趣:“额娘,外祖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觉罗氏放下手里的针线,没好气地摇头道,“别人都管他叫‘半兽人’,不是我不敬长辈,只是他老人家的脾气实在是太暴躁些,说得好听是耿直豪爽,说得难听呢就是有勇无谋——喜欢跟侍卫们喝酒摔跤、打猎打仗,喝醉了就打人,儿女妻妾们都像怕老虎一样怕他。”
觉罗氏说着又叹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一来他们那一辈人都没念过书,大都是这个脾气;二来也是因为玛法(努尔哈赤)和玛嬷(阿巴亥大妃)都早早去世了,来不及好好教导他们兄弟三个。”
纳尼?清朝的开国大将就这个水平?
书致大感诧异,又问:“那两个叔外祖父(多尔衮、多铎)呢?”
“他们可就厉害了。”觉罗氏脸上流露出由衷的自豪与骄傲,“十五叔(多铎)虽然也没念过书,但他是天生的将领,好像一生下来就懂怎么带兵打仗,骑射也是不用人教、从十几岁起就是太/祖诸子当中最厉害的。十四叔(多尔衮)的骑射略逊一筹,但他是满蒙八旗公认的智者,善谋略、能用兵,目光长远、能够看到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东西,睿亲王的封号除了他再也没人能当得起。”
书致不置可否。从理智上说,觉罗氏这番话存在诸多逻辑不严谨的地方——比如多铎是努/尔/哈/赤的老来子,他能够上得了马、拉得开弓的时候,那些年长他的三四十岁的哥哥们早就垂垂老矣,所谓“太/祖诸子中最厉害”的骑射也不过是比他的两个同胞兄弟更厉害罢了。
多尔衮那夺取了明朝江山的所谓的“足智多谋”,也不过是趁着李自成自毁长城,侥幸捡了个大漏而已。
但是从情感上来说,他能够体会到,觉罗氏很崇拜她的父辈。但是平时在纳兰家,却没有人跟她分享这份崇拜与怀念。书致便故意拿话引导着,陪着母亲回忆她的娘家亲戚。
“......你外祖父兄弟三人虽然都能征善战,但是在教养子女方面,却是平平。我的兄弟姊妹们大都是平庸之辈,就只有多尼、多尔博两位哥哥,还算是弓马娴熟。除了他们,就只有睿王府的大姐姐——爱新觉罗东莪,性格泼辣、身手矫健、颇有父祖遗风。”
“她是十四叔(多尔衮)的独女,当时半个直隶省的土地都是睿王府的田庄,王府上万的包衣奴仆、两白旗十几万亲兵、再加上几十万的汉人佃农,就伺候这么一个小主子,真真应了白居易那句‘万千宠爱在一身’的话了。她的性子又厉害,不仅我们这些王府的格格怕她、宫里的公主们怕她,就连顺治爷见了她都得满口里喊着姐姐好。”
觉罗氏叹道:“只是她的身份虽然尊贵,却也尴尬到了十分上——东莪姐姐虽然是十四叔的独女,但却不是嫡女,她的生母甚至连个庶福晋都不是,而是一个朝鲜进贡的女奴!我额娘说,她怀孕的时候,你外祖父气得暴跳如雷,大骂这个女人玷辱了爱新觉罗嫡系血脉。如果不是因为十四叔的子嗣实在稀少,是绝不会允许她生下孩子的。”
“的确奇怪。”书致摸摸下巴,“睿亲王无子,这其中当真没有人做手脚吗?”
爱新觉罗多尔衮生于明朝万历四十年,去世的时候也才三十九岁,正当男子生育的盛龄。而东莪之母能生下孩子,也证明多尔衮的身体多半没问题。以他的权势,只要有一个儿子,哪怕是庶子,阿济格、多铎等人也一定会扶持这个孩子坐上皇位、取顺治而代之。
可偏偏上至孝庄皇太后,下至那么多满蒙贵女,都没有给多尔衮生育子嗣,就只有一个身份低微至极的朝鲜女奴成功生下了孩子。
满洲贵族们绝不可能接受一个带有朝鲜血统的皇帝,多尔衮后继无人,只能继续辅佐孝庄的儿子坐皇位,想想就觉得可疑啊。
书致曾经在值班的时候,陪着医院的小护士看完了一整部《某嬛传》,此时脑中不由浮现出一部狗血宫斗+权谋大戏。
“胡说什么呢?”觉罗氏佯怒,伸手在儿子背上锤了几下,“吃你的面!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日后不许再提了!”
书致吐吐舌头,赶紧埋头吃面,又见外面几个婆子打着灯笼照路,通报道:“大公子回来了。”
书致望去,便见外间灯影晃动,纳兰成德脱了外出用的玄狐大氅,只穿着一身藕荷色长衫,腰间系着银色团花织金的缎子,满脸兴奋地进来向母亲和弟弟问好,挨着书致坐下。他那件簇新的长衫袖口破了个小洞,一落座便向母亲讨要干净衣裳来换。
觉罗氏问:“这是怎么弄的?”
成德笑道:“席间我们流觞猜谜,酒杯在谁面前停下,便要出一个谜题,谜底必须是席上一样东西。猜中的人不能直接回答,要以此物为题做一首五言绝句。顾先生出了一个‘有花无叶,有相无形,其色融融,其声裂裂’的谜题。你们猜是什么?”
“‘有相无形’说明是虚指,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形状像花却没有叶子,颜色暖融融的,会发出裂裂的噼啪声。”书致思索了几分钟,心中已经有了八分确信,只是看哥哥一脸得意的样子,便善意笑道:“不知道,但你一定猜中了吧。”
纳兰成德果然笑道:“是灯花。当时有风吹入席间,烛火爆了两下,所以顾先生以此为题。”
觉罗氏反问:“这跟你把袖子弄破了又有什么关系?”
成德吐了吐舌头:“我是第一个猜出来的,为了让顾先生注意到我,就一边吟诗,一边剪了剪那蜡烛,不想灯花又爆了几下,一颗火星儿蹦到了我袖子上。”
书致和觉罗氏都被他逗笑了。觉罗氏点着大儿子的头嗔道:“一放你出去就野得没边儿了。”
成德顺势蹭到母亲身边撒娇,觉罗氏揽了他在怀里摩挲,又问他喝了多少酒、可要吃东西。成德想了想道:“倒想吃那个用新鲜桂花熏过的秋梨冻。”
觉罗氏不由笑了:“你们一个太省事了些,一个又太能折腾。昨儿熏的梨冻都被你们俩吃完了,这会子我上哪儿给你找桂花去?你就跟弟弟一样吃面吧。”
成德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然后便一脸兴奋地向弟弟说起诗会上的事,无非是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顾贞观,后者是多么的仪表堂堂,又是何等的文采不凡,一副刚参加完明星见面会的小粉丝的形象。
最后成德高兴地总结道:“今后顾先生就要在京里长住了,我和子清(曹寅的字)约好了,下月二十七一起到他府上聚会,起社填词呢。”
“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子清’起来了?”书致白他一眼,又问,“你那位‘偶像’,原是无锡人士,在京城既没有做官,也没有家人产业,好端端的干嘛跑到北京来长住?”
成德也摇头不知:“兴许是这边有投契的朋友,顾先生进京来访友吧?”
书致便不再追问,转而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如今旗人尚武,比武之后怎么能不喝酒呢?善武之人多半也善饮,这种汹涌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也感染了一些在京城长住的汉人。如今千杯不倒的汉族文士不在少数,这是纳兰成德头一次离开父母弟弟独自出门,他又长了一副年幼好欺的外表,书致一整天都在担心他被人灌醉。
目前看来曹寅还是比较靠谱的,肯定是他给小孩儿挡酒了。书致满意地点点头,在心里给曹寅记了一功。
稍晚的时候,明珠回到家中,听了两个儿子的一天经历,也忍不住莞尔,又对妻子说:“老索成了‘索相’,也变得叽叽歪歪婆婆妈妈起来,一个刑部秋决的事议到现在才散。你去给我煮碗面来吃。”
觉罗氏不禁气笑了:“你们爷仨儿真有趣,在外头有东西不吃,一回来就嚷着饿了,偏偏还要一个接一个地回来,我一个晚上倒要煮三回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