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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双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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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雷声歇停，春雨却叮叮咚咚连绵不息。老房陈旧，甚至能听清屋檐上流经的水声。顾一在地板上惊醒，水墨画铺了一地，呈环形一层层将他困在圆心。
顾一揉着僵硬的手臂，伏在地板上，重新将昨晚的画一张张看过——芸窗的银杏被栽种在昆士兰州的农场，莫比乌斯环的戒指断开在风中如丝带般飘散，榕城家门口盛开的弗洛伦蒂娜花苞将春联上的错字遮盖……这些画面像是在梦中，朦朦胧胧没有任何实感。
唯独一幅画在其中格外醒目。画面中是两只手，一只被西装包裹，一只被白纱覆盖，两手坚实、有力地交握，无名指上的对戒微光闪烁。是章行川在教堂的婚礼画面。顾一将这幅画从地面小心翼翼地捡起，穿过一地的画纸，把它珍重地放在了书桌上。
而后又继续翻箱倒柜搜寻画纸，但凡找到一张能落笔的纸，顾一就继续画。连着几天，顾一日夜颠倒，画累了就躺倒睡觉，觉得饿了就点份外卖。他终日蓬头垢面，新生的直发在烫卷的头发间格格不入，袖口和膝盖处总有墨渍。在找不出任何一张可供绘画的纸的时候，顾一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出门了。
在画材商店买了足够的颜料、纸、笔后，顾一突然想给章行川的那幅画买个画框装裱，于是提着沉甸甸的画材又跑了趟宜家。结果在宜家转了圈，没买到合适的画框，倒是碰上了章行川本人。
章行川这天是和妻子谢佳惠来宜家置办点新家的小玩意儿的，远远看到前边一个身着黑色连帽衫的青年正拿着个香氛蜡烛嗅，心想这人和顾一有几分相似，没想到真的是顾一。最近因为休假的关系，喻时泽很少会打扰自己。只有一天晚上，喻时泽打电话过来，问自己能不能联系到顾一，章行川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
想不到喻时泽怎么都联系不到的顾一，竟被章行川在宜家碰见了。他赶忙上前把顾一拦下了：“顾一，好巧啊。”
顾一听到声音先是一愣，而后慢半拍地回应道：“噢……你也来买东西啊。”
“来看看新家有什么缺的，”章行川指了指身后挑选商品的妻子，而后装作随口一问，“你手机关机了吗？怎么总打不通。”
“我忘记充电了，今早出门前才想到……有什么事吗？”顾一下意识攥着在卫衣侧袋的手机。他撒谎了，他只是不想接收任何信息。面对几十条微信和未接来电，顾一选择视而不见。
章行川一眼看穿他的谎言，却不戳破：“嗯，是这样。前段时间，我们这条《行·人》广告片获得了星光奖的提名，需要主创团队出席颁奖晚会，但一直联系不上你。”
“徐晖大哥去了就行。最后获奖了吗？”顾一对此兴趣缺缺，表现得很冷淡。
“得奖了，最佳创意奖……”未等章行川说完，谢佳惠便过来了。她揽过章行川的手，冲顾一莞尔一笑：“顾一你好啊，在婚礼上见过你。听行川说你很擅长画画？”
“没有……”顾一下意识否认，又突然被点醒一样，“对了，我给你、给你们，画了一幅画。本想装裱好了送你们的，可是宜家没有合适的画框。”
“没事，我正好有认识的裱画家。谢谢你，太荣幸了！画在哪里，我可以看看吗？” 谢佳惠相当兴奋，顾一的作品她在章行川那里是见过的，因而得知自己欣赏的创作者为自己自发地绘画时，内心激动不已。
“在家里，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回去拿。”
“不介意！行川，走吧！”
于是一个人来，变成三个人走。章行川和谢佳惠还极有默契地抢走顾一手里的画材，一人提着一袋，把顾一挤在中间。
谢佳惠打趣说：“像不像一家三口？”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道：“不像！”
顾一是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章行川是不敢占自己老板的便宜。
***
在开车来的路上，章行川完全没想到顾一消失的这半个月，竟然是以这样的状态生活的——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是漫天铺地的画纸。有皱巴巴的，也有舒展开的，它们落在地上、挨在沙发上、团在垃圾桶里……章行川夫妻二人跟在顾一身后，双脚僵在原地不知道该迈向哪里。
“没关系，只管踩。”顾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自顾自走向二楼。
章行川看着顾一搭在木质扶梯上的手，宽松的卫衣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肤色被晦暗的环境衬托得惨白，青色的血管明晰可辨。章行川不知道这段时间顾一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但他直觉并不好。
小心翼翼地踏上二楼，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满地是沾染墨色的画纸，从楼梯口一直向内延伸，侧面的一整面墙上画上了翠竹、远山，还有一个坐在石上的老人。顾一身着黑衣走在前头，像是一滴墨径直落进巨大的画里。
“顾一……”谢佳惠没忍住喊了声，却欲言又止不知怎么继续。
“噢，实在没画纸了，我就画到了墙上。”顾一顺着两人的视线看了眼墙上的画，而后推开了旁边的房门。
两人蹑手蹑脚地跟了进去，见顾一从书桌上轻柔地拿起一张宣纸，画面上正是他们夫妻交握起来的手。章行川其实不太懂这些所谓艺术，但此时也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温软暖意包裹。他从顾一手里小心地接过画，突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喻时泽会对顾一如此不同。
“对了，这块手帕，你帮我还给他吧。”顾一从书桌抽屉内拿出一块叠得齐整的Burberry印花手帕，递到章行川面前。这个“他”是谁，不言自明。
章行川这回却没伸手接，并且在职业生涯里第一次为领导的私事多嘴：“顾一，我不清楚你跟喻总……喻时泽最近发生了什么。最近的几次视频会议，我看他眼里的疲态很重，状态很不好的样子。我想有些事情你们需要当面说清楚，所以这块手帕我就不替你转交了，请原谅。”
顾一单手捏着手帕，在他和章行川之间尴尬地举着，正当他准备收回的时候，谢佳惠两手一上一下，将他的右手连同帕子一起包裹在中间，她温柔的声音随着指尖的暖意缓缓渡了过去：“行川可能说得太直了，但意思是这个意思。顾一，人与人的关系是非常复杂而微妙的。我跟行川在一起，也少不了各种争吵和矛盾。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沟通。所以不要回避问题，去面对面交流吧！或许事情远比你想的简单呢？”
顾一垂眸看着握向自己的手，轻轻地点了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