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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生活的褶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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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时泽父亲去世的事情,顾一是知道的。念高中的时候,像喻时泽这样的风云人物,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小道流言,带着些亦真亦假的气息,传听关于家庭、出身这类的隐私事情。顾一对此并不感兴趣,但也在偶然间听说过喻时泽在9岁那年丧父,由母亲一人抚养长大的故事。
可能是天性使然,顾一和喻时泽在一起,从未刻意探听过关于对方父母的事情。但顾一还是敏锐地从两人的相处中,模糊地意识到高中听过的那段故事或许是真实的,因为喻时泽从没和顾一谈过自己的父亲。顾一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在和喻时泽的相处中,他都会刻意回避关于父亲的话题。
但那天晚上喻时泽突然说,要带顾一回去见父亲。顾一霎时就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隔了许久,才囫囵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上次一起坐飞机,你对我好凶。”喻时泽脸上是埋怨的神色,手里却将薄毯展开,给顾一妥帖地盖在身上。舷窗外是急速缩小的桐城景色,两个小时后飞机将在榕城机场落地。
顾一闻言狠狠剜了喻时泽一眼,没好气地回复道:“喻总追人的手段实在不敢恭维。”
“跟某人学的。”喻时泽嘴角弯起,眼中蓄满了温柔的笑意。
“我才不这样好嘛!不对,高中时我也没追你。”顾一没注意声音大了些,空姐都被引得向这边看过来。看到空姐礼貌的微笑,顾一霎时红了耳根,话音也逐渐弱了下去:“我那是在追求艺术。”
喻时泽将手伸进顾一的薄毯,摸索到顾一的右手后,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交错进顾一的指间,最后十指有力地交握。他轻轻按揉着顾一的虎口,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用紧张,也别担心我。父亲他已经离开18年了,时间早就冲淡一切。”
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吗?恐怕很难。正因为还有挂念和伤痛,喻时泽才会特地带自己去到榕城的墓地。顾一不愿戳破喻时泽,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两人下飞机后直接打车到了墓地。喻贺竹埋在位于榕城郊区的一块墓地,四处空旷无物,隔绝了这座城市的浮华。午后的阳光温和地笼罩在草地上,远处的空中有群鸟自在飞翔,下午扫墓的人不多,零星地缀在广阔的天地间,显得格外渺小。顾一将半路上买的一束洋甘菊轻放在喻贺竹的墓碑前,礼貌地道了句“叔叔好”。
喻时泽半蹲下身形,注视着黑白照片中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开口道:“父亲死后,最开始是悲伤,后来也会有埋怨。那时我经常想,如果他能多注意下身体,那母亲也不用艰难地撑起一个家;如果他还在世,那我也不会痛苦地承受以爱为名的控制。”
顾一沉默地看着沐浴在春光里的喻时泽,静静地听他继续讲下去。喻时泽语气轻松,像是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但事实是我确实失去了父亲。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只剩下两个可怜人。我小时候是真的恨母亲啊,恨她恨到骨子里,但她对我的所有束缚与控制都被贴上了爱的标签,所以我不能也不忍心逃脱。那时候妈有多辛苦,我就有多痛苦。我们两个,被死去的父亲联结血缘,将彼此束缚在名为家庭的泥淖中。
“顾一,我很羡慕你的家庭氛围。我想你身上那股吸引我的自由气质,也是这样的家庭带给你的。我向往你,也向往自由。所以我很庆幸能遇见你,然后再次拥抱你。”
说到这里,顾一半蹲下身,用自己的双臂紧紧环抱住喻时泽。他附在喻时泽耳边,语气笃定且温柔:“我也很高兴,能再次拥抱你。”
生活的褶皱或许无法被时间抚平,但人也会渐渐习惯被痛苦所磨砺出的粗糙质感,然后继续走下去。喻时泽会幸福下去,顾一这么想道。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凌厉的女声撞破此刻的温馨氛围。顾一抬头看见一位身着黑色职业套装的中年女性,直发齐肩,踩着高跟鞋停在了两人面前。不用喻时泽介绍,顾一便猜出来,面前这位飒爽干练的女性就是喻时泽的母亲。
喻时泽拉着顾一起身,右手紧紧握住顾一,他目光坚定地回视郑芝兰:“妈,我带顾一来看看爸。”
“顾一……”郑芝兰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十年前是他,十年后还是他。联想到之前喻时泽自说自话拒绝了海事局副局长的孙女,郑芝兰登时恼怒起来:“你为了他,擅自拒绝和秦奕的婚事,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喻时泽看着郑芝兰蹙起的眉头,她的眼底除了愤怒还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悲伤。他侧头温柔地看了眼顾一,然后郑重地向郑芝兰给出了回答:“妈,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其实这点您也知道的,您只是内心不安,才会一遍遍找我确认。十年前,我可能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但现在,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我会跟顾一在一起,相伴度过之后的人生。”
郑芝兰的双眉蹙得更紧,而后又突然松开,她把目光落在面前二人交握的双手上,沉思片刻后终于开口道:“你为什么偏要选这么难走的路,我真是欠了你们喻家的!”一束精心搭配过的白色花束被郑芝兰随意地甩在墓碑旁边的草地上,她闭了闭眼睛,头也不回的走了。
黑色的背影渐行渐远,那纤弱的脊背曾经独自支撑起整个喻家,此刻却化为落寞又孤寂的一枚黑点,最后消失在喻时泽的视线。顾一捡起那束白花,轻柔地放在喻贺竹碑前,他将散乱的花枝重新整理妥帖,脸上的懊丧和忧伤难以遮掩。
喻时泽把顾一勾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迎面吹来一阵带着暖意的微风,顾一发丝间的柚子香气随着风钻进喻时泽的鼻腔,他感到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或许是郑芝兰言语中的妥协,也或许只是在这一刻真正感受到了春天。
“顾一,”喻时泽在顾一耳边轻唤,“这已经很好了。别难过,再给她些时间吧。”
“阿姨好像不太喜欢我。”顾一眼睫低垂,郑芝兰的态度让他很不安。
“我喜欢你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