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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成人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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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发下来了一张信纸和一个信封,博睿让他们带回家让家长写。写什么不知道,估计只在家长群说了。不用动脑子纪思源也知道肯定是煽情用的。她把空白的信纸折好放进信封,塞进了书包,回到家就扔到了客厅的桌上。周日临去学校了才想起什么似的,告诉妈妈桌上有个信封,让她随便写点什么东西。
“写什么?”纪妈妈说,“你帮我写一下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没文化。”
纪思源没作声,拿过信封去上学了。
下午下场了暴雨,听说学校地铁站那边已经淹了,水涨到一米多。纪思源到学校水已经退了。一栋教学楼作为考场已经封闭了,晚自习安排在高三的二栋教学楼,他们的课室在六楼。纪思源在二栋教学楼中厅碰见了英语老师。
“要不要坐电梯?”英语老师笑意盈盈地问,“一篇作文坐一次。”
纪思源愣了一下,想说有点贵了,最后中规中矩地说,“不用了,谢谢老师。你来坐班吗?”
“不是,我来慰问你们。”
“那还真是谢谢老师。”
“能拿到3A吗?”
唠嗑了几句,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电梯间前,纪思源说,“努力一把也许能拿到吧……那我去走楼梯了。”
“来吧来吧,先欠着。”英语老师盛情邀请。
纪思源跟着进了电梯,按了六楼。电梯里面狭小逼仄,两个人又无话可说,还不如走楼梯。可算到了六楼,纪思源跟在英语老师后面走出电梯,嗅到潮湿新鲜的空气,如蒙大赦,一路跟着到了教室。她把伞挂在走廊,到门口看了眼座位表,悄悄窜到了自己的位置。座位是按学号排的,周柯和她同一排,中间隔了一组。
晚自修快结束,吴泠和程雨涵回收信件。纪思源借了廖之霖的固体胶封了边,把信交上去了。
下课,纪思源把在中庭英语老师向她收费的事情告诉周柯。
“我还想说有点贵来着,但是我及时收住了……啊!”纪思源叫了一声。
“怎么了?”周柯吓了一跳。
“我的伞忘记拿了。”纪思源回头看了一眼,二栋教学楼灯已经灭了,“算了。”
“过几天不是搬教室了吗?到时候再看看还能不能找回来吧。”周柯说。
“这学期,我已经弄丢了两把伞了。”纪思源痛心疾首。
“两把了吗,上一把怎么丢的?”
“上周还是上上周下午去吃饭的时候,把我的格子伞随手扔在了伞堆里。等我吃完饭,一地的格子伞……我已经找不见了。”纪思源说。
“我觉得你那不是找不见了,你根本不记得你那把伞长什么样了。”周柯笑,“格子伞得多伤心。”
会考怎么说也是个“小高考”,可能是题量并不是特别大,考试的时候纪思源没觉得紧张,倒是进考场的程序严格,让她很有高考的感觉。
潮湿天气过去了,高三毕业生也清空了教室,他们搬到了二栋教学楼。二栋教学楼走廊都被清空了,纪思源那把伞果然找不着了。
换到新教室,博睿做的第一件事情还是——换座位。纪思源眼前一亮,她跟周柯的距离不会比现在更远了。求求了,近一点,近一点,拜托拜托。纪思源内心祈祷,目不转睛地看着博睿放出座位表,等着开奖。
斜后方!很近!纪思源兴奋地敲了一下手,感觉喜形于色得过于明显,收敛了一下。她和廖之霖抱了一下,“之霖,谢谢你,谢谢你的雪花酥,谢谢你的果干,加油。”
“思源,也谢谢你,你是个好同桌。”廖之霖拍拍她的背,把自己放在她箱子上的书拿了回来。
纪思源和廖之霖相处融洽,分开的时候多少有点不舍难过。分道扬镳之后,纪思源马上打了鸡血,毫不拖泥带水地推着自己的桌子到了新座位,一步跨到周柯桌前,双手按在了她的桌上,“我回来啦。”
“走吧。”周柯把手盖在她手上,收拢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起身牵着她出去了。走到楼梯间,她闷闷地说,“我也要抱抱。”
“嗯?”纪思源飞快地在脑海里串起了前因后果,人却没反应过来。
周柯干脆自己抱了上去,小声说,“你还抱了廖之霖。”
“抱抱。”纪思源抬手回抱她。
纪思源正处在成绩稳定上升的时期,调整了自己的学习模式,只听课不听评卷。
晚自修还没开始,教室里安静得像自习课,只有写字和翻页的声音。周柯伸长手把笔记本推到了她的桌角。纪思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好像还没有到以往交换笔记的时间。周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笔记本。纪思源翻开笔记本最新的一页,“给我喂题吧~~~”
纪思源拿起练习册,晃了晃,朝她摊开掌心。尽管聊天的时候多少能了解一点周柯的进度,但是她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过周柯的练习册了,更详细的情况她并不是很清楚。
周柯会意,把练习册递过去。纪思源接过来,周柯很有突击重点和薄弱环节的意识,有的板块做得多,有得做得少。她很想分析卷面,但是现在教室里好像不太方便,她在笔记本里问周柯要不要到走廊去。
周柯晃了晃笔记本,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好”字。
纪思源等周柯拿了卷子,到外面走廊去。
“来,让我看看。”纪思源把卷子放在石栏杆上,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笑了,“我觉得没有问题呀。踩点很准,专业术语、套话都没有问题了。分析材料没有问题,原理题……原理题完全没有问题。理解力很好,思路也很清晰,就是这种,积累还不太够。”
纪思源指了指语文的基础知识部分,“我也是这里有问题,巧了,这段时间就每晚刷一点吧。”
周柯是天赋型选手,她感慨。
“总结完套路之后,你就立刻能举一反三了。现在你已经有自己的一套了,所以后面往上填就能很稳了。”纪思源继续说,“我最近都只听讲课不听评卷了。我发现听多了别人的套路反而会混淆我的思路,打乱我的系统,就会越来越不得法。反正,按照你的方法来就行了。我的话你也听听就好了,你没有问题的。”
“嗯。”周柯认真地听完,冲她笑了一下,缓缓说,“我觉得……特别有安全感。你在我前面,我就有了奔头,不会动不动就迷失方向了。”
“我明明是在夸你很靠谱。”纪思源笑了笑,“我觉得我不用喂题啦,这方面就是饥不择食,看见啥吃啥。”
“你要回重点班吗?”周柯突然问。
“嗯……其实我不是很想。”纪思源认真思考了一下,“但是如果能回的话,应该还是会回的。”
“我明白。”
“说‘回’有些热血上头,安心待在这吧,又好像有些安逸。那还是看情况吧,能回就回了,回了要是不合适……我觉得博睿不会那么绝情不要我们回来了吧。哈哈,是不是感觉这段话说了跟没说也没差。”纪思源说,“是吧,反正没差,其实普通班的氛围更适合我备考,但是我不确定你感觉适不适合……”
她看了周柯一眼,她什么也没说,眼里满满当当的情意就在诉说“我适合你在的地方”。
“你真的好理性啊。”周柯轻声感慨。
“理性吗?”纪思源自问了一句。其实一点也不,她心说。
她们趴在栏杆上吹风,棕榈树的叶子婆娑作响。
纪思源瞥到博睿从办公室出来,条件反射地站直了。
博睿直接进了教室。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见到博睿都很心虚。”纪思源小声说。
“我就不一样了,我见到博睿都光明正大地仿佛在说……”周柯说,“识相一点。”
纪思源乐了,“这么狂妄吗?”
“嗯呢。”周柯说。
“那我从教室后面悄悄进去,你自己从前面进去吧。”纪思源说。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周柯说,“我们还带着资料呢,一看就是在讨论学习问题。”
“我们确实是在讨论学习问题。”纪思源说。
“那我们一起从前面进去。”周柯说。
“我又不狂。”纪思源说。
“那我陪你从后门进去。”周柯说。
“走吧。”纪思源往后门走,突然拉着周柯拐了个弯,从前门进去了。她一路把周柯拽回了位置上,坐回自己的座位。
“你俩回来啦。”汪许榆从作业里抬起头。
“嗯。”纪思源应。她们看起来真的就不像在外面讨论学习问题吗……
周柯伸长胳膊把笔记本放到她桌上,纪思源翻开,上面有一张速写,旁边注着,“被押回来学习的我,纪大人,罪名:不爱学习。辩词:冤枉啊。”
纪思源冲着笔记本笑了半天,列了今天的任务,“今日的劳改任务,好好改过自新。”
她把笔记本给回周柯,同步补语文基础知识。
“弟走从军阿姨死”里的“阿姨”特指的是鸨母,长见识了。
今天晚上的语文作业是林徽因的《窗子以外》。
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有没有感觉生活变得有趣了,有没有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不是还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纪思源在笔记本里写:
这样的生活沉闷。
隔着无形的窗子听到、看到有形的窗子以外的声色。
受不了,
想要走了。
关上窗子,
或者离开房子。
我登上楼顶,
眺望桥上。
期盼在桥上看风景的人,
回眸时,
有一双和我一样的眼睛。
心怀期盼地
看自己想看的风景。
晚自修前纪思源和周柯照旧交换了笔记,快下课时,周柯传来了一张纸条:“关上窗子,离开房子,到我这来。”
纪思源刚看完这张字条,下课铃就响了。时间卡得可真准,纪思源笑眼盈盈地看了周柯一眼,拿了笔记本就起身,“来了。”
成人礼在周五,博睿用班会课把流程大致过了一遍,“我在家长群邀请了各位家长来参加你们的成人礼。这个典礼还是很有仪式性的嘛,恭喜同学们成人了,以后就得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周五正好结束了就回家,应该还是会来的吧,纪思源想。
中午午休,吴泠去排练成人礼的及笄礼环节了,舍友都在阳台外面相互帮忙化妆,只有她和姜丹恩在宿舍里面。她听着隔着阳台玻璃磨砂门传来的笑声,上铺翻书的声音,困得不得了,没多久就睡着了。纪思源懒得起床赶着换衣服就穿着礼仪服睡了,没想来一觉醒来礼仪服皱巴成这个样子。她努力牵拉了一阵,放弃挣扎了,心情复杂地去阳台洗脸,一照镜子发现头发还翘着一撮。
到了教室,周围的人淡妆浓抹,面若桃花。郁闷,相形见绌之下她肉眼可见地是全场最敷衍、最随意的人了。
周柯一进来,纪思源就看出来她化了个淡妆,卷了刘海,用藏蓝色的十字夹把余发别到了耳后。纪思源觉得好看,从她进来一直看到她到座位上。周柯本来已经背对着她了,突然侧头看她,把她逮了个正着,弯起嘴角笑了。那一瞬间,纪思源想到一个俗套却贴切的形容,她感觉丘比特的箭射中了她的心脏。她心里小鹿乱撞,表面八风不动,大胆地盯了回去。
上课之前,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徽章和一条红丝带。两节课都没什么人听,下课大家都在补妆。纪思源低着头把徽章戴在了左胸上,余光看见周柯过来了。她别完徽章,手还没放下,就被周柯拉了过去。周柯把红丝带系在了她手上,她也拿起自己的红丝带,系在了周柯的手上。纪思源本来没觉得成人礼有什么特别的,幼稚地交换完丝带之后肠子都悔青了。
啊,好后悔,她应该好好重视一下的。成人礼呢!人生中唯一一个、和周柯一块的成人礼!
“等一下。”周柯从她的书包里拿出收纳袋。
纪思源看着她掏出瓶瓶罐罐码在桌子上,莫名其妙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专注的神情。
周柯在她脸上抹着,笑了一下,“干嘛呢?闭下眼睛。”
纪思源闭上眼睛,等眼睛上完,又睁开眼睛盯着她看。
“你再这样看我……”周柯停顿了一下,“我会想把我画的妆吃进去的。”
纪思源乐了,“我倒是不介意。”
“好了好了,要集合啦!化完妆的、没化完的,都快点去田径场!”吴泠喊。
周柯扑完散粉,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真好看。”
纪思源顺着她的的动作闭眼,脸上用力地笑了一下,等她收拾完东西,搬着椅子下楼。纪思源和周柯本来是并排的,但是整队的时候人数对不上,周柯前面挪出来好几个空位。周柯犹疑了一会,看了周围一圈。每个人都是结伴坐的,实在不好换位置。
“没事。”纪思源说,小幅度地摆了摆手。
“嗯。”周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往前挪了。
学生主持人在台上念台本,姜丹恩坐在她旁边跟陆小雅说,“说真的,其实我没什么感觉,但是以后就要负完全刑事责任了!”
确实。纪思源在心里搭了句话。
学生代表在台上行及笄礼和冠礼,各班宣读成人誓词,操场上的大音箱就开始放抒情音乐,博睿和实习老师各自手里拿着一沓信,分发给他们。
来了来了,终究还是来了。纪思源领到了自己的那封,连信封上的名字都还是她自己写的。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拆开了信阅读,纪思源低着头还在拆与不拆之间纠结,听到旁边人吸鼻子的声音。家委会掏钱请的摄影师、博睿、实习老师的镜头都对着他们,纪思源觉得自己要是拆了这封信,估计心酸得也能哭出来。
假装自己怕哭出来所以不想现场拆。
算了,不如我来个假动作。
纪思源摸到信封开口,用了十几秒撕开,正在缓慢地把里面的信纸拿出来。
“思源。”实习老师俯下身给她递了一封信。
纪思源看着信封上“周柯”的名字后面还缀着的“给纪思源”愣了,忘了接。实习老师晃了晃信封。
“谢谢。”纪思源接过来,拆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从信纸边缘撕下来的一角。她取出来,“看我,我在。”
纪思源眼眶一热,眼泪啪嗒啪嗒砸了两颗在信封上。她红着眼眶抬头看向周柯,周柯侧着脑袋就等着她这么一眼,马上弯起眼睛笑了。她们隔着一片低头的人抬头相望。
“好了,大家擦了擦眼泪,把信收好了,到前面排成两列,等叫到我们班的时候就去走成人门。”博睿拍了拍手,“走完成人门,就回到这里集合,然后我们再一起到台上拍合照。清楚了吗?那我先去成人门等你们了。”
纪思源走向周柯,拉住了她伸出来的手。她眼睛一热,眨一眨眼就被泪水糊住了。周柯用手托住她的脸颊,纪思源没有抗拒,乖乖让她把脸掰过去了。周围的人都在看红毯,没有人注意这边,周柯用拇指蹭了蹭她的眼角。
“到我们班走了。”体育委员在前面喊了一声。
纪思源微微撇开脸,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好了。”
“嗯。”周柯把手放下,顺势扣住了她的手。
她们牵着手踩上了红毯。
少年们踩着红毯,一路与师长击掌,走过红毯尽头的成人门。
走完成人门,他们在原来的位置等待上台合照。
“嘉润嘉润,你爷爷来了。”博睿面带喜色地叫任嘉润过去。
“爷爷,你怎么来了?”任嘉润惊喜地迎上去。
“你成人礼嘛,你爷爷说一定要来看,特地过来的。”搀着任爷爷的中年女人说。
“爷爷身体真好。”博睿说,“要不要我替你们一家拍个照?”
纪思源还在远远地围观任嘉润他们家拍合照,旁边的周柯突然站了起来。纪思源把脑袋转回来,就听到周柯喊了一声“妈”。
“小柯,成人快乐。”穿着白色风衣的女人把怀里抱着的一束向日葵给周柯。
“阿姨好。”纪思源忙不迭站起来。
“她是纪思源。”周柯说。
“你好。”周妈妈温和地笑着,“经常听周柯提到你。”
“今天没有排班吗?”周柯低头拨了一下向日葵花瓣。
“跟同事换了。”周妈妈说。
“同学们,上台拍张合照。”博睿在一片喧闹的说话声中大喊,“各位家长稍等,我们先拍张班级的合照,拍完合照就自由安排了。”
“那我们先去拍合照了。”周柯说。
“阿姨再见。”纪思源跟着周柯上台,眼睛瞥到她爸爸正站在他们班级后面,悠哉游哉地看。
“你们高老师帅不帅?”摄影师问。
“帅——”中间夹了几声喊“不”的。
快门响了好几声,摄影师比了个手势,“好了,可以了。”
“我看到我爸来了。”周围太过嘈杂,纪思源凑到周柯说,“我先过去找他了。”
“好。”周柯说。
她爸还站在原先的位置,纪思源绕开一团一团的人群走过去,“爸。”
“不跟同学拍照吗?”她爸问。
“不了。”
“你妈叫我给你拍一张。”他掏出手机,屏幕拿开老远。
纪思源浑身不自在,忍住没有避开,拍了张丑不拉几的证件照。他们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她爸问:“走了吗?”
纪思源看一眼周围欢笑打闹的人群,“走吧,我先把我的椅子搬回去。”
她想跟周柯打声招呼,看到周柯妈妈正在帮她们宿舍拍合照,搬起自己的椅子跟她爸往二栋教学楼走。她爸在楼下等她,她把椅子搬回教室,解下手上绑着的红丝带系在了桌子侧边的挂钩上,到洗手间把礼仪服换了下来。照镜子的时候,她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好看吗?不知道,反正比平时好看肯定是真的。她心情愉悦了几分,回教室把衣服和两封信一同放进包里,背着包下楼。还没下到五楼,迎面就碰上了周柯。
周柯抱着向日葵气喘吁吁地拦住她。
“我先回家了……”纪思源解释,“刚刚想和你说一声的,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周柯把向日葵捧到她面前,“成人快乐,纪思源。”
纪思源看着向日葵犹豫了好一会,接了过来,“谢谢。“
周柯往上踏了一个台阶,连人带花抱住了,略显不高兴,“下次一定要跟我说一声。“
“嗯。“纪思源轻轻应了一声。
抱了好一会,周柯松开她,“成人了也要快乐,思源。”
“周柯,你也是。”纪思源从花束里抽出来一朵向日葵给她。
她往下走了几级台阶,心中生出了浓烈的不舍,回身抱了一下周柯,“有你在,我很高兴。谢谢你,让我没有错失一次生活的仪式。”
“那我也要谢谢你。”周柯蹭了蹭她的颈窝。
纪思源带着一束向日葵辗转回家了,家里人见到她都问是谁送的。她就说,周柯、周柯、周柯。
“我就说你爸怎么这么精明,还会买束花。”纪妈妈说。
“学校门口都是卖花了,一束就卖好几十,骗钱的。”
纪思源没搭话,坐在沙发上看她的向日葵。话题终止了一会,她妈拿着手机坐到了沙发扶手上,“帮我把这个人删掉,以后都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了。”
纪思源扫了一眼通讯录上大表哥的名字,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脑袋里狂风骤雨,一群猜想扎堆争先恐后地冒头,让她悄无声息地给按下去了。她删除了联系方式,把手机递回给她妈。
妈妈在厨房煮饭,纪思源晃悠进去,把冰箱上的手机拿了出去。平时都是纪思源在帮忙管理内存存储空间,还经常用她的手机看班级信息,所以她也没在意。纪思源惯例翻完了班群通知,在好友列表找到了表嫂,点开了她的朋友圈。
“女儿长大了,每天晚上睡前都会给我一个抱抱。”
“我会带着你的份好好活下去的。”
“谢谢亲友们的关心,都已经处理好了。”
纪思源感觉头重脚轻,不着实地,失魂落魄地把手机放了回去。她不好开口问,不能问,问了也没人会说,惶惶不安地淹没在了自己的猜测里。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那些猜测剥夺她的心思、她的睡眠,死缠烂打,非要撑得她脑袋发胀。听到门缝传来了讲电话的声音,她屏住呼吸。
“那天还一起去逛街了……晚上人就没了。”
“……谁知道……还有三个小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要提他了。”
他生前的时候在想什么,临死的时候在想什么,人在死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纪思源看着昏暗的天花板,想起了外公在世的最后几年住的砖瓦房。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虚弱,家里人看着过不了几年就将寿终正寝,在旁边修建了两室的瓦房,外婆住一间,外公另一间。没多久,外婆就去世了。不知道外公后来独自一人躺在这静悄悄、空荡荡的房子里,看着头顶昏暗的天花板,感受死亡的逼近,心里在想什么?纪思源忽然觉得周围静得过分了,那些黑暗里一动不动的物品好像生出了眼睛逼视着她,沉重的天花板压得她呼吸困难。她埋头到被子里,无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