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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压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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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心照不宣,反而刻意得让那块沉疴明晃晃地袒露在了留空出来的避而不谈中。纪思源压抑着若无其事了两天,总算能离开这个乌云压顶的地方。
周柯还没来。
“思源,你来了呀。”汪许榆抱着一本杂志在看。
“在看什么呢。”纪思源坐下,把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
“文学社的刊物。”汪许榆翻到封面。
“原来我们的文学社还出刊啊。”纪思源惊奇,“你是文学社的吗?”
“是的,我是文学社的写手。”汪许榆说。
“上面有你写的吗?”
“有的,不过我就不告诉你是哪个了。”
“我可以看看吗?”
汪许榆把社刊给她,纪思源翻到目录,“一颗榆树,这也太明显了吧。”
纪思源调侃了汪许榆几句,看了几篇文章,把报刊还给汪许榆。她翻开卷子,提着笔走神。桌旁的挂钩上还系着红丝带,周围的人依然活在成人礼那一天。身上蒙着的那层灰败暗淡,让她被一片欢声笑语封了口。
她要疯了。
那些隐忍压抑的情绪在她胸口左冲右突,但是她却只能缄口不言。
“纪思源!”周柯趴在窗台上喊她。
纪思源吓了一跳,茫然地看向她。周柯勾了勾手。纪思源放下笔,走到周柯的座位上,跟她隔着一个窗台才注意到她只穿了件校服外套。
“我给你带了牛奶麻薯。”周柯把一个袋子放到桌面上。
“谢谢。”纪思源说。
周柯看了眼表,“我先回去换个校服。”
“好的。”纪思源说。
“一会过来。”她揉了一把纪思源的脑袋。
纪思源关上窗户,坐在周柯的位置上吃甜点。
软糯顺滑。
出去玩儿,顺便带了牛奶麻薯。
难受。
能感觉到是甜,但是好像尝不出味儿。
吴泠从后门进来,把检查表扔到桌上,转头看着纪思源,“我闻到了!思源在偷偷吃什么好吃的!”
“牛奶麻薯,来一口吗?”纪思源问。
“吃吃吃!”吴泠凑过来,“搓手手,好香啊。”
纪思源给她喂了一口。
吴泠眉毛扬了起来,“哇,好好吃,比我上次在天福路吃的那家还好吃,这是在哪里买的?”
“不知道,我晚上问问周柯。”纪思源说。
“哦——”吴泠说,“我就说思源怎么会探店呢。”
“哈哈,是的。”纪思源笑笑,“还吃吗,会长?”
“再吃一口!”吴泠说,“谢谢小思源。”
纪思源盖上盖子,打了个结,到后面扔了空碗,回自己位置写作业。
明明跟她只是相关但不密切的事,但是脑袋里来来回回地过着,吴菁以后要怎么办,她能做什么。
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算不上悲恸,但是很难受。
她撑着脑袋发呆许久,突然惊醒,继续往下写。周柯踩着点回教室。
写完作业,她整理笔记。今天的笔记全是正经的东西,翻了一遍,她乏味地合上了。
“好吃吗?”周柯课间过来问。
“挺好吃的。”纪思源仰着头说话,“会长还问我在哪里买的。”
“就在天福路那边,还挺有名的。”周柯说。
“就是天福路那家吗?会长还说这比天福路那家还好吃呢。”纪思源说。
“那可能不是同一家吧?”周柯说。
“可能是吧。”纪思源说。安静了一会,她低头捻着书角飞快地翻动书页。
别洗钱了,你把话题终结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有点尴尬。
救命。
纪思源拿起笔来回捣腾,周柯在桌前站了一会,转身坐了回去,她平时温和惯了,这会就那么三两动作都能看出来带着点不爽。
生气了。
想知道又问不出口,只会瞎拱火。她被占有欲……也不完全是占有欲吧,就是被察觉却装不知、在意却装无所谓、想要靠近却压制、想要前进却退缩的行为折磨得难受。
纪思源叹了一口气,写作业发泄不痛快。第二节课刷了不少题,笔记却只补充了几点。下课,她把笔记本放到桌角,分神关注着周柯,收拾东西。周柯走过来,把笔记本放到她桌上,拿起桌角的笔记本。纪思源跟她隔了小半步的距离出门,一前一后地下楼梯。
周柯下完最后一级楼梯,停住。
纪思源跟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周柯问。
“我没事。”纪思源说。
周柯看着她。
“有一点儿。”纪思源说。
周柯把她拉到一边,“不高兴什么?”
纪思源沉默,她明明能猜到。
问什么!不想答。
“我也会不高兴,我也会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你不说,我就会更不高兴。”周柯说。
纪思源说,“我知道不对,但是我控制不住。我就是……会不高兴,就算是知道没什么的,我还是会不高兴。我有在努力控制了。”
“努力掩盖吗?”周柯说。
“啊。”周柯这个语气让她有点懵。
周柯说,“以后不许说没事,告诉我你很难过、你不高兴、你生气、你委屈。”
“嗯。”纪思源点头,鼻子一酸。
“怎么了?”周柯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摸上她的脸,湿湿的,紧张地搂住她凑近说话,“是我说的话太重了吗?”
纪思源摇摇头,吸了吸鼻子。
“对不起对不起。”周柯抱住她。
“真不是。”纪思源把头埋在她肩膀上,伸手抓住她的衣服,“不完全是。”
“对不起,我错了。”周柯在她耳边哄着,“我不该凶你。”
周柯没催她,安静地在黑暗处抱着她。
收拾得差不多,纪思源蹭了下脸,没看她,轻轻扒拉了一下她的手臂,“走吧。”
“对不起。”周柯手伸到她后面,摸了摸她的脑袋。
“真的不是啦。”纪思源说。
周柯把她搂过来,两个人一路无言地到了三楼楼梯口。
“那……我回去了?”周柯倒退着走了几步。
纪思源没有动,只是看着她。
她想,她的眼里一定写满了“救救我”。
“你是不是……”周柯停下来,“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一句话瞬间击溃了纪思源那点脆弱不堪的防线,那些情绪汹涌再次而来,她的眼泪就像开了闸似地一个劲往外涌。
“怎么了?”周柯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书放到窗台上,搂着她走到走廊边上,“怎么啦?”
她呼吸不畅地抽噎着,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她拼命想说话,那些话拼命想从她口里出来,被哭嗝和痉挛冲撞得溃不成军。她开口哆哆嗦嗦地说了几个字,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事没事,别着急别着急。”周柯抱住她,在她颤抖的背上轻拍着。
“……我……我哥……自……自杀了……”纪思源说,涌出来的眼泪顺着泪痕积聚在下巴,晕开在周柯的衣服上,“我……我就是……很愤怒……就是觉得……很……”
她抓紧了周柯的衣服,越说越激动,最后稍微平息了一点的情绪又卷土重来,抽噎得更加厉害。她不停歇地打着哭嗝,老老实实地闭嘴了。哭得累了,反而平静了不少,她接着发泄,“我能够理解……也没有人怨他……但是我还是很愤怒……他还有三个女儿……我嫂子怎么办……我舅舅年纪那么大了……还在拉货……我表姐抑郁症好多年了……”
眼泪又重新往外涌。她真的累了,抱着周柯不说话了。周柯的手还在她背上一直轻轻拍着。晚风轻拂,脸上就凉凉一片。还有人在走廊走动,她都不在意了,就那么静静地相拥到眼泪干涸。晚安铃响起,宿舍楼的灯都灭了,纪思源抬起头,“回宿舍吧。”
“要不……”周柯说,“你来我宿舍吧。”
纪思源看着她发愣。
“那你等我?我一会过来找你。” 周柯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
“你要过来吗?”纪思源问。
“嗯,等我一下。”周柯给她擦了擦眼泪,搂着她到宿舍门口,“马上来。”
纪思源看着她往她们宿舍跑,转身进了宿舍。宿舍里面只有台灯亮着,阳台的灯光透进来,吴泠她们还在外面聊天。纪思源把门掩上,换了鞋到阳台去洗漱,蚊帐挂到一半,外面有人敲门。
“是然哥回来了吗?”姜丹恩在床上翻着书。
“不是。”纪思源把最后一角挂上,去开门。
“干嘛?我在这里。”周欣然放好隐形眼镜,关上柜门,“我现在要出去。”
周柯探进来个脑袋,“那我进来啦?”
“进来吧。”纪思源拉了下她的手臂,把门关上了,转身撞上周欣然,往边上让过去,反手替她开了门。
“柯柯,你怎么来了?”姜丹恩爬到床栏边往下看。
“谁来了?”张诗雨也从床上爬起来。
“我来借住一晚。”周柯说。
“你要先上床吗?”纪思源说,“我先去跟会长说一声。”
“好嘞。”周柯掀开帐子爬上去。
纪思源拉开阳台门,“会长,周柯过来跟我睡一晚。”
“什么?”吴泠皱着脸,“我刚刚听见了什么?”
“什么什么,周柯要过来睡?”鲸鱼问,“她们宿舍怎么了吗?”
“没怎么啦,就是普通地过来睡一晚。”纪思源说。
“你们不许说话!晚上不许聊天!”吴泠警告。
“知道啦知道啦,我们不会的。”纪思源拉上阳台门,周柯已经不在地上了,隔着床板在跟姜丹恩说话。
“以后你就是我们宿舍的精神舍友了!”姜丹恩说。
纪思源拉开帐子,周柯盘着腿坐在床上,马上往里挪。她爬上去,拉开被子往两个人身上盖,周柯搭了把手。
“柯柯!柯柯?”姜丹恩喊。
“别聊天啦。”纪思源小声“嘘”了一声,拍了拍枕头,“睡吧。”
“好嘞。”周柯躺下,转了个身,面对着她。
“你刚洗了澡吗?”纪思源的脸蹭到她的发尾。
“是的呢。”周柯也小声说,捏了捏她的脸,“好好睡觉。”
“嗯。”纪思源握住她的手。
“晚安。”周柯吻了她一下。
“晚安。”纪思源说,“那我闭上眼睛啦。”
“闭上吧。”周柯说。
纪思源闭上眼睛,能感觉到周柯的呼吸轻柔的吹在她的脸上,还有她微微沾湿的发尾。她从来没有情绪这么失控过,也没有这样吐露过自己的内心,疲惫极了,没多久就睡着了。每次快要睡沉过去,意识总是冷不丁地跳一下,把她提拉回来,醒转过来好几次。
她喝了一杯毒药,脑袋嗡嗡作响,倒地毒发。纪思源睁开眼睛,周柯、蚊帐、空调机的嗡嗡声,确认完周围的事物,她松了口气,翻了个身。
“嗯?”周柯含含糊糊地吱了一声。
纪思源转过身仔细看了一阵,周柯闭着眼,没有动,用气音问,“你醒了吗?”
“嗯,醒了的。”周柯说,“不是说梦话。”
“我把你吵醒了吗?”纪思源问。
“我就是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周柯说,“一边听一边睡呢。”
“那我不跟你说话,你多久能睡着?”纪思源问。
“醒着的吗,醒着呢,那没事了,你睡吧。”周柯说。
纪思源乐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把我叫醒不跟我说话。”周柯说。
“说说说。”纪思源说。
“睡不着吗?”周柯问。
“我刚刚梦见我喝了一杯毒药,啪叽倒了,然后我就醒了。”纪思源说。
“梦呢,没事,这还好好的。”周柯说。
“嗯。”纪思源说,“你今天为什么那么生气?”
“对不起。”周柯睁开眼睛,“我有觉察到你的情绪,但是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还发生了这些。”
“不用道歉啦。”纪思源说,“你偏题了,你今天为什么那么生气?”
等了几秒,周柯开口,“你是不是和吴泠用的一个勺子?”
“是因为这个吗?”纪思源怔住,“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说话太冲了。”
“就是这个……我就是会不爽的。”周柯把手搭到她身上,“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太亲近,当然,我不会限制你的交往的。合理范围内,我会自己不爽。”
“我也一样。”纪思源说。
周柯蹭过来贴着她,吻了她一下。纪思源微微往上仰追吻过去,周柯抓着她的手臂闭着眼睛回应着,唇缝被撬开了。她抓着纪思源的手用力收紧,张开了双唇。两个人微喘着对视了一会,周柯反客为主地攻城掠池。
纪思源听到起床铃时,脑袋昏昏沉沉,根本不想动。
不想起床……
她感觉到周柯从她身上轻手轻脚地爬过下床。仿佛昨晚被人抽干了精气,她眼睛都拱不开,一睁眼就酸涩到要冒生理眼泪,眯着眼睛勉强坐了起来,坐了一会,笔直地直接倒了回去。
不想上课……
啊,今天还要扫包干区。
“不要赖床了,思源!”姜丹恩坐到她的床边换鞋,“快起床!”
有人推开门,周欣然回宿舍来洗漱。
“起了起了。”纪思源有气无力地说。
“一会我不等你了哦,快起床!”姜丹恩扯了扯她的被子,到外面去刷牙。
纪思源爬起来,坐在床上收完帐子,叠好被子,又一脸砸进被团里。
破旧的铁门又嘎吱响了一声。
“很困吗?”周柯坐到她床边,“我帮你带早餐。”
“没事,我很快。”纪思源换了鞋,把帐子扔进柜子。
她洗漱完进宿舍,姜丹恩和周柯坐在她的床上等她。姜丹恩合上古诗词,“好慢啊思源,快点快点,走啦。”
“走吧。”纪思源拎过自己的背包。
姜丹恩还无知无觉地走在她们两个人中间。下楼梯的时候,周柯无声无息地换了个位置走到了纪思源旁边。
太困了。纪思源就眨眼闭上的那么一瞬间都想直接合上睡觉算了。
“我刚刚翻到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哇,再看还是觉得好美啊。”姜丹恩感慨。
“对啊,我也觉得。”纪思源笑笑,“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她感觉周柯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如有实质。之前她也没觉得轻描淡写怎么了,这会才发觉自己似乎在强颜欢笑。
“感动。要不我们把它背下来吧。”姜丹恩说。
“好,一会到教室就……哎!”纪思源侧头跟姜丹恩说了不到几句话,脚下就踩空了,猛地往前跌。周柯一把揽住了她,姜丹恩也手忙脚乱地来抓她。
“吓死我了。”姜丹恩惊魂未定,“好好看路,思源。”
“我也吓死了。”纪思源松开抓着周柯衣服的手,“还没睡醒呢。”
“小心。”周柯抓住她的手腕。
“好。”纪思源点头。
“我们的牛奶都是不同味道的耶。”姜丹恩指了指她们的牛奶。
“是的呢,我已经攒完了不同的口味了。”纪思源说。
吃到一半,纪思源插上吸管喝牛奶。周柯看了眼她的盘子,几乎没怎么动。
“你不吃了吗?”姜丹恩问。
“吃饱了。”纪思源说。
“好浪费,快再吃几口!”姜丹恩指着她的盘子,“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学习!”
纪思源意思意思地再吃了一口。
升旗礼结束后,俩人并肩回教室,拥挤的楼道里一步一阶。
思绪一飘,纪思源就拽回来,努力集中注意力上课,但是一个上午的课上下来也没记住什么。没睡好,食欲也跟着差,她胡乱吃了几口,艰难下咽,实在是不想再多吃一口了,提着筷子时不时地夹一颗豆角。
“我吃完了。”周柯说。
“好嘞。”纪思源把筷子放下。
回收了餐具,周柯拉着她转了个方向,“我想去小卖部买点吃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嗯……没想到。”纪思源说,“那我也进去看看吧。”
纪思源跟在周柯身后看货架,拿了个茶冻。周柯拿了一些巧克力棒、面包、果干。结账的时候,纪思源把茶冻放进那一堆零食里。
“那我先回宿舍啦。”纪思源说。
“好好休息。”周柯摸了摸她的脸。
“好嘞,遵命。”纪思源按住她的手,“大人,小的走啦。”
“下午见。”周柯把手收回来。
虽然她一直在积极回应,但是整个人都在卖力地积极回应的状态就很不对劲。周柯提着零食回教室。而且……她从早上开始就没有主动说过什么话题了。发生了这些事情,情绪低落也很正常,但是看到她这样还是会特别难受。
她在纪思源桌上放了一根巧克力棒,翻了一会书,趴到桌上,没酝酿出睡意。
午休铃响了。
居然睡着了。她没睁开眼睛,依旧趴着。同学陆陆续续地进来,教室后门开了又关,渐渐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又有人来了,她睁开一条缝,看到纪思源拿起桌上的巧克力棒,往她这里看,坐下来放好东西,撕开了巧克力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