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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城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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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城高级中学,人人都自愿戴上了黑纱与小白花,整个校园被悲伤的气氛笼罩,因为他们亲爱的陈校长,死于非命。
陈卫有学问,开明风趣,不拘一格,尊重教师人才,爱护学生,在教学上大胆创新,他在C城高级中学的这些年,培养了不少人才,在教学育人上都颇得学生爱戴。
特别是高中部B1班的学生,一进校就由陈卫兼班主任,这一路过来,受陈卫关怀良多,听闻这个消息,更是伤心。
午餐时分,几个学生打了饭,跟往常一样坐在一起。
“过两天就是陈校长的追思会,他对我们B1班这么好,我们要有点表示,”美莎是他们中的意见领袖,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中的饭粒,又接着说道:“你们有什么主意,都说说看。”
“我会剪视频,我们可以把这些年陈校长的照片,视频剪一个追忆录。”
“我有朋友会画沙画,不如我们在追思会上想个故事让她画?”
“既然是送别,不如我们每人录一段想对他说的话?”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一边回忆着陈卫的各种好处。
唯有一个女生叫青青的,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青青,我们之中陈校长对你最好,你有什么打算?”美莎见她一声不吭,觉得奇怪。
没想到青青把筷子一扔:“没胃口,不吃了。”
说完,起身就走,留下同学们面面相觑。
“她怎么了?”
“可能太伤心了吧。”
青青没有回教室,而是径自走到校园一个清静的角落,看看四下无人,一把扯下黑纱与小白花,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正想离开,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
“你好象,不太喜欢你的校长。”
青青吓了一跳,闻声望去,是个一陌生的大男生,高高的个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树下,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刘...思...青...”男生看着她胸前别的学生铭牌,一字一字地读出她的名字。
“刘同学,你这么做......”男生指指地上被踩扁的挑战白花说道,“不太好吧,不怕同学们声讨你?”
被人窥见刚才的一幕,刘思青有点心虚,不由解释道:“我...我...我放了学要去参加一场生日宴,带着它们,不合适...”
“哦?”这个理由太牵强,男生明显不信。
刘思青在脑海里努力搜索理由,想说服男生,忽然回过神来,这个男生从未在学校见过,应该是校外青年,那么,又何必理会他。
“关你什么事!我还没问你怎么闯进我们学校,偷窥学生呢!”有了底气,刘思青收回了刚才的怯懦,凶巴巴地质问男生。
男生失笑,眼前的这个女生,如同一只小猫,明明还是软糯的样子,却突然露出小牙张牙舞爪地要咬人,不禁对她生出浓厚的兴趣。
“拜托,是你打扰了我好吗,我比你先到。”说着,男生指了指身后那棵大树,这颗树生长了几百年,要几人才能合抱,难怪青青没发现树后的他。
青青微微有些后悔自己的不谨慎,但不想与他多纠缠,说了句:“总之,少管闲事!”
说完,转身离开。
“看着象个乖乖女,没想到还挺凶......”
男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微笑着,眼神颇具玩味。
铃声响起,下午的课开始了,校长亲自光临B1班,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高大帅气男生。
“同学们,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同学,易文浩,从今天起,他就正式加入B1班,大家欢迎!”
“哇,好帅!”
“B1班终于有了门面担当!”
帅哥的到来,让女生们暂时忘了失去班主任的伤感。男生则不以为然,暗暗有种被威胁的不爽。
“大家好,我是易文浩,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掌声响起,唯有刘思青呆在原地,如被雷劈,这个易文浩,正是她中午在树下遇到的那个男生。
校长回头轻声对易文浩说:“找个位置坐下吧。”
易文浩的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遍,凑向校长耳旁,轻声说了句什么,校长点点头,转向刘思青身边的陈景意说:
“陈景意,你挪一下位置,把座位让给易同学。”
C城高级中学,每年受易氏赞助巨大,所以易氏的人,校长自是要照顾好。
易文浩道了谢,走到刘思青身边坐下,大方地对刘思青伸出手:“又见面了,刘同学。”
刘思青垂下眼,别过脸去,不理会易文浩的示好。
“你别介意,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平时不这样。”前面的胖妞怕易文浩尴尬,忙来打圆场,“我们陈老师走了,她最伤心,陈老师生前对她特别照顾。”
“哦......”易文浩做了个了然的表情,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刘思青:“刘同学,你忘了东西。”
刘思青低头一看,正是她扔掉的黑纱与小白花,她抬起眼,正对上易文浩真诚无比的脸。
她感觉,自己的麻烦开始了。
C城的城东,有一处平民区,一大片坡地上,房屋密密麻麻,依坡而建,都是些二十几年前的旧楼了,又矮又破,楼与楼间,隔着窗户都可以清楚看见对面的人在干嘛。
刘思青的家,就在这儿。
她是无忆人,与许许多多普通的无忆人一样,不记得以前的事,她出现在C城时,是在十二岁上,只不过,她不象卓念蝶那么孤单,她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全都是无忆人的家,她们一起来到C城。
但她又不如卓念蝶幸运,孩子多,经济拮据,常常入不敷出,是她家的常态。
她的父亲是个老实人,几年前,去早市拿鱼的路上出了车祸,从此只能躺在床上,成为家庭的负累。现在,一家人的开销就靠她妈妈在菜市卖鱼维持。
“今天交了多少水电费?”刘思青的妈妈从菜市收摊回来,满身疲惫,手上拎着的几条卖剩的小鱼还未放下,就忙着问刘思青。
“五十二块六。”
“这么多?你们平时要节约点,少看点电视,现在天气还不热,冰箱没需要也可以不开......”妈妈嘴里碎碎念着,走到水池边开始收拾鱼,准备为一家人做晚饭。
“又是鱼?妈,我想吃肉......”最小的弟弟刘果果跑过来,看到水池里的几条死鱼,抗议起来。
卖不掉的死鱼,是不舍得扔的,总是拿回家自己吃,有时候,生意不好,死鱼在菜市待了一两天,打折也没人要,都有味了,还是上了餐桌。
隔三差五地吃死鱼,现在刘思青一闻到死鱼的味就想吐,她也想吃点别的,可她是家中老大,不能不懂事,只能默默接受。但果果是全家最受宠的,看到没有肉,就有些闹起小脾气来。
“果果乖,等妈妈赚了大钱,就给果果买肉吃。”
“骗人,每次都这么说......”
“妈......”刘思青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学校要交学期的学费。”
“多少?”
“八百......”
“咱家现在哪拿得出这么多,这到月底了,什么杂七杂八的钱都要交,市场管理费我这儿还没给。”
“老师说,高三最后一个学期了,各种学习资料,题卷多,学杂费会要贵一点。”
“青青,不是妈说,你一个女孩子,读到这也够了,难不成你真想考大学?考上了妈也供不起啊。你下面还有三个弟弟,老二明年也要上高中了,这开销又得加大。”
“妈,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只要我能考上,就让我念?”
“那是你陈校长还在,人家愿意资助你,现在他人也没了,谁还能帮你?”刘思青的妈妈一边剁着鱼,一边又叹气道:“多好的老师,对学生跟对自己孩子一样,看你困难,那是无微不至地关照你,帮你交学费,辅导功课,怕你营养跟不上,还接你去吃好的,谁想这么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要我说,就是你没这个命,还不如别念了,跟我卖鱼吧,我也需要个帮手......”
“不交就不交,说这么多干嘛!”刘思青突然发作,大声喊着,烦躁地从座位上起身,摔门而出。
她妈妈被吓了一跳,嘴里嘟哝着:“发什么疯,一提他陈老师就跟吃了炮仗一样。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没这个命就趁早死心,眼高手低的。”
刘思青从房子里出来,独自一人爬到天台上,看着一江之隔繁华的C城,那里高楼林立,灯光璀灿,醉生梦死。
她回头望着自已生长的这边平民区,昏暗无声,渺小卑微。
她不由地想,她和她的家,和这些平凡的人,她们这些人的人生,就象衬托C城热闹的一个背景,灰蒙蒙的,可有可无。
想到这,她愤愤地踢了一脚天台上被丢弃的易拉罐,罐子飞出,沿着坡地,一层层地撞击着,听听哐哐的,消失在黑暗里。
“凭什么!”她向天空高喊,声嘶力竭,回应她的,只有夜风,微凉。
“姐......”果果上来找她,被她的样子吓住了,怯怯地叫了她。
“你怎么上来了,这黑灯瞎火的,小心摔了。”她忙过去拉住果果。
“饭好了,妈让我喊你吃饭。”
“我吃不下,你们吃吧。”
“姐,你别生气了,妈去跟李婶借钱了,你的学费会有的。”
刘思青愣在当场,她忙冲到栏杆边,视线朝李家的方向搜寻,果然,在昏暗的路灯下,在那歪歪扭扭,七高八低的路上,看到了妈妈瘦小的身影。想到她忙了一天,还没吃饭,心下生出无限愧疚,脸边不由湿了,风一吹,一片冰凉。
“姐......”果果不知什么时候挨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姐,我们回去吧,这里黑,我怕。”
家里太小,老二老三住了校,他们的学校知道这个家庭困难,特别免了住宿费,还提供免费三餐,为这个家庭减了好一笔开销,平时就他们几个在家吃饭。
饭菜已做好放在桌上,简单的一菜一汤,一锅蒸热的冷饭。父亲还躺在床上等着喂。
刘思青看着桌上的饭菜,心中一酸,这已是妈妈尽的最大努力,自己有什么资格抱怨生活。
刘思青给果果盛好饭,给他剥了几块鱼肉,挑了刺,安顿他吃上,便另拿碗盛了饭菜,端到里面房间,侍候父亲吃饭。
吃完了饭,收拾干净了碗盏,妈妈还没回来,她有些不放心,拿了电筒,想出去迎一迎,正想推门,妈妈却回来了。
看到她,妈妈愣了一下,随即抱歉地笑了笑:“妈没借到钱,李婶说她最近手头紧,张叔叔不在家,明天再去找他借借看。”
刘思青看着妈妈的笑容里,透着浓重的疲惫,百味陈杂,一时热血冲头:“妈,我们不借了,不行,就读到这儿吧,我去帮你卖鱼。”
妈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气道:“你舍不得,唉,再想办法借吧,妈那么念叨,也是因为实在困难,家里你读书最好,我也不想你以后怨我。”
“妈......”
“好了,不说了,我也饿了。”
“妈,饭菜都凉了,你等下,我给你热热。”
“顾不上了,先填两口肚子,白天卖鱼,还不都是冷饭菜,没那么讲究。”
刘思青看着妈妈盛了一大碗饭,泡了点热开水,就着她们吃剩的鱼狼吞虎咽地扒着饭,没有一点女人的优雅,不由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才四十出头,可看上去已象个五十多的妇人,沧桑的脸上写满了辛苦,只有认真看,才能从五官上依稀找到一些曾经的秀丽。
妈妈是努力的,但她的努力,只是在命运的安排下挣扎,刘思青不愿意走同样的路。
是的,她是无忆人,生来就被安排了命运,但她与无数个接受命运的无忆人不同,她不认命,她拼了命,也要改变自己的,家人的命运。
她回到自己的小隔间,坐在桌前,打开了抽屉的锁,从抽屉里最角落的地方,掏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小盒。
她把盒子放在桌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打开它。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支男式手表,沙瑞斯牌的限量版。
它的价值,抵得上妈妈卖几年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