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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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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的戏曲歌声未曾停,他的说话声唯有眼前人能听见。
李肆闻言哼道:“本王就算酒量不好,你也得陪着喝,这是你在洛河宴欠的。”
说着往他杯子里倒酒,也许是因为上了头,酒水在杯中溢出洒落时都没能发觉。
钱遇没躲开那酒,咬着牙由着他发酒疯似得折磨自己。今日毕竟是在宫宴上,他如何都不能像在洛河花船上那般放肆。
“哎呀。”李肆低头靠近桌子,眯着眼瞧见了酒水洒出来,“这般好的琼浆玉露,真是浪费了。”
钱遇不耐烦地推搡开他:“闹够了没?”
“没!”李肆忽地高声一叫,引来身旁听见动静的几位官员投来的好奇眼光。
钱遇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酒杯猛地喝下,心烦地将酒杯摁在桌上,偏头瞪着他:“我喝了!我喝了!两清!”
李肆被酒气熏红了脸,此时正眯起眼狡猾地笑道:“钱思齐,这是宫宴,本王喊停,才能停。”
意识到被耍,钱遇气得两耳发红,任由着他给自己倒酒,一杯又一杯地接着喝,直到把自己喝急,被酒气冲上脸颊惹得发红。
李肆侧身坐着,一手撑着沉沉的脑袋,一手给他举壶倒酒,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忽然听见他说:“钱思齐,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可爱?”
“噗——”钱遇一口酒喷到了李肆脸上,微怒道:“你玩够了没!”
“回答本王。”李肆微微朝他顷身。
钱遇磨牙挤出:“没有!”
“哦?”李肆挑眉,说:“看来还是本王识货,钱思齐,你就应该去笙箫楼尝尝被压着的滋味,一定会是绝色。”
“你胡说八道什么!”钱遇忍无可忍站起了身吼道。
这一吼,顿时间将宫宴都给吼停了。
宴席的热闹戛然而止,钱遇顶着微红的脸手足无措,而脚边的罪魁祸首却是笑得后仰。
“钱卿,可是发生了何事?”李邟望着李肆心中猜到几分,但还是朝钱遇开了口。
钱遇吸了口气,作揖道:“回陛下,怀王恶意灌酒,臣害怕。”
李邟朝地上的人望去:“怀王?”
听见喊声的李肆转过身子,醉醺醺地抬头朝李邟看去:“哥哥叫我吗?”
众人听闻他大逆不道直呼所言,纷纷惶恐地注视着李邟的脸色变化,却发现天英帝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
就在此时席上的御史大臣见状脸色不快,想要起身责备一番时,皇后突然开了口打断。
“怀王自小便随陛下在身侧,眼下喝了酒,不免孩子气了些,想与陛下亲近呢。”庄容采柔声笑道。
话落时,一众朝臣跟着附和缓解气氛,而坐在皇帝身侧下的杨善雄则端着茶事不关己地喝着,不远处的李窦也停下和身旁大臣畅谈,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哪知这宴席上鲜少发话的太后突然在此刻沉声开口:“怀王这般漠视殿前礼仪,不顾身份,岂非有损宣朝的颜面。”
方才跟着皇后附和的大臣忽然不再说话,这般紧跟皇后而来刻意的问责,令在座众人坐立不安,甚至不敢再去偷看那座上雍容华贵的太后。
太后抬了抬手,身旁的如嬷嬷立即上前扶起,只见她脸色冷若冰霜,不悦地俯瞰着醉成烂泥的李肆。
下一刻见她行峻言厉地斥道:“何时怀王殿下能收性子不这般丢人现眼,陛下再请哀家来看这歌舞升平吧!”
“摆驾回宫!”说罢见她甩袖离去。
李邟眼底闪过无奈,轻轻拍了拍皇后握紧的手稍微安慰,随后松开朝禁军的方向看去:“来人,将怀王带下去。”
只见宴席上的甄国海起身,面无表情地绕过众人朝李肆走去。
李邟见李肆被扛起后,没了兴致起身:“天色不早了,诸位——”
“陛下小心!”
皇后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猛然间只见戏台上有一道长箭破空而出,眨眼间朝皇位方向射来,在庄容采令人猝不及防的呼喊声落下前,只见她在那倏然间奋不顾身去推开了身侧李邟,结结实实地挡下危险,最后倒在龙椅中。
“阿棠!”
“护驾!护驾!”
宴席瞬间大乱,无人料想会遇到突如其来的刺杀,只见皇后肩膀中箭昏迷不醒,殿内的戏台四周骤然窜出数名黑衣刺客,朝李邟举剑杀去。
坐在公孙尉身后的元迟瑾反应迅速,率先将老师护着起身带离大殿,而不远处一直藏在暗中的韩墨快步上前。
“知尘!别管老师,快,快务必护着怀王!”公孙尉连忙推开元迟瑾,挣脱开握着自己的手臂在他耳边肃声下令。
元迟瑾丝毫不耽搁,和韩墨颔首交接后,立刻回到大殿中寻李肆。
此刻的大殿上众人窜逃,有数位宫女禁军受伤倒下,更有朝臣无处可躲在桌下瑟瑟发抖,场面一度混乱。
回来时只见甄国海带着三衙护驾围剿刺客,唯独被抛下的李肆在此时却不知踪影。
元迟瑾弯腰试图潜在混动中悄声寻人,神色迫切地找着那抹醉倒的身影,然而竟发觉李肆当真凭空消失不见了。
正当他欲找些蛛丝马迹出来时,忽然一声高喝在殿内回响。
“快抓人!”甄国海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他蓦然起身回首。
刺客负伤杀死阻碍的禁军,动作矫健地朝元迟瑾的方向扑去逃跑,血剑直逼眼前挥出,元迟瑾脚尖迅疾踢起桌上的烈酒,酒水洒向刺客双眸,令他眨眼间短暂的失焦。
浮光掠影间只见一抹白衣闪身而过,拾起桌角上的残瓷片瓦,利索地躲开刺客挥来的长剑。
下一刻刺客只觉身侧寒气掠过,白影落在余光,元迟瑾紧握那破碎地瓷片,成为他划破杀手整条手臂的利器,让杀手瞬间体会到入骨之痛,同时霍然松开了手中长剑,下一刻,杀手还未回过神之际,腰间突然受到一阵扫腿的钝痛,刹那间让他朝地上吃痛地跪去。
禁军抓准时机上前抓人,元迟瑾则原地而站默不作声,轻轻将沾满血地瓷片弃掉。
殿上的甄国海连忙将李邟和庄容采护在身后,准备回过头护送他们离开之际,余光瞥见又是一束银光从殿外的黑夜中破势而入。
“元迟瑾!”甄国海朝那站着的人大吼道。
比反应更快一步到达的是杀手射来的长箭。
元迟瑾闻声还未来得及望去,猛地腰间一阵刺骨的疼痛,令他瞬间头皮发麻双眼骤缩,他低头垂眸着,僵硬望了眼腹部穿过的长箭,只见那渗出腹部的血液发黑。
毒箭。
禁军全面铺开,甄国海看了眼他后顾不上那么多,带着皇帝一众人离开。
元迟瑾踩起脚边的血剑,死咬着牙关,举剑朝发黑的长箭闭眼砍下,箭身应声落地,而他也抵不住这夺命般的痛苦,从胸腔发出一声闷哼,随后痛苦地跪倒在地。
“元知尘!”身旁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唤起一丝冷静。
李窦扒着人群找到元迟瑾后,捞起他的手臂扛上肩膀带着离开。
“王爷......”元迟瑾捂着腹部虚弱地唤了声。
“别说话!现在要马上把你送出宫!”李窦皱眉喊道。
元迟瑾只觉发热,捂着的腹部流出来的鲜血让他觉得掌心发烫,可也让他寻到一丝清醒。
“不能睡!”渐渐地,这成为了他耳畔听到最多的声音。
不能睡。
火势犹如恶鬼般在脚边肆窜,无一不在元迟瑾面前疯狂叫嚣着,逼他面对元府毁灭之日。
他看不见爷爷,身上还被红色的火鬼纠缠,可他却看见了抛弃自己逃跑的爹娘。
“爹!娘!”凄厉的呼喊声甚至没有让那身影回过一次头。
他就这么无助看着爹娘的背影。
“孩子。”慈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小的元迟瑾回过头,周身的烈火将他烧得发烫,烧入脊髓,而他回首却只见在火海中被烧剩一抹灵魂的爷爷。
“知尘。”
“知尘。”
声声的呼唤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令他奢求的冰凉卷席全身,可他心口却又似有一团小小的温暖,不似烈火那般灼烧,感觉像极了一只有着绒绒皮毛的动物,还有湿热感从他受伤的腹部传来,迷糊间,他仿佛听见动物可怜的呜咽声,这神奇的触感让他想要拼命地睁开眼。
他想看清是什么。
可那昏沉迷糊的眼缝里,为何只瞧见一团不规则的影子,像极幼时那只将他吓哭的黑狐。
有狐狸,有狐狸眼。
看不清楚了,元迟瑾想。
因为他的眼皮好重,他真的好困。
......
“元知尘,醒了不要忘记还债。”
狐修集圈着怀里的人附耳低语,冰雾自四处涌来,此时此刻,相互依偎的两人正躺在冰窖中的冰床上。
他抱着怀里的人已经足足一日一夜,尽管他费尽心思替他处理了伤口,舔地满嘴浓重的血腥味,可却还是不能将其愈合。
昨夜他看着受伤的人被带回时,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面对在救治中痛苦挣扎的元迟瑾,回想平日里他纵然有千万的本事,竟在月圆之夜也只能袖手旁观。
直至子时过后,狐修集才彻底感受到无力,这是他千百年来熬去最痛苦无措的一夜。
即便此时终于能抱着那具发烫的身子在冰窖中躺下,尽管他看见那紧拧的眉间得了舒缓,可他还是喊了一夜,还是得不到回应。
他只觉得心底被人狠狠抓了一下,惶恐又闷痛。
狐修集紧紧将这具清癯的身子抱在怀中,指尖覆在他的后颈,将修为虚虚渡去替他安神,只是他耗费修为却还是不见起色,令他越发心寒地将怀中人收得更紧,生怕失去一般。
他终于彻底地明白了。
这是对他追求成为凡人的枷锁,是他要为一见倾心所付出的代价。
纵使他是神,此刻也只是无用的废物。
“知尘,吃鱼。”狐修集哑声哄他。
“呜。”怀中忽然一声低哼。
狐修集猛然睁开眼,小心翼翼将人从怀中拉开,只见元迟瑾此时正皱眉痛苦着闷哼。
“知尘!”狐修集急促地试图唤醒他。
“嗯......”又是一声呢喃回应。
元迟瑾脑袋沉重浑沌,但还是在迷迷糊糊间听见熟悉的喊声,只是此时他却没办法睁开眼,只能感觉到身子十分的疲倦。
狐修集惊喜间将他放好后连忙起身,打开冰窖紧闭的门,外头唯独长明端着一碗药站着。
“七爷。”长明快速递去。
狐修集接过汤药后关上门,快步走到元迟瑾身旁将药放在冰床边上,而后将他轻轻托起,循着脸颊从皮下的齿间掐住捏开,动作轻缓地将汤药从他干裂苍白的嘴边喂下。
可才喂下,那头的人立马翻身开始吐药干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知尘乖,这是鱼。”这不过是他哄人的话,可床上的人喘着气平息了会儿,眉头仍旧紧锁。
苦涩的药汤被强行灌下,元迟瑾在这胃里灼烧翻滚的恶心中,勉强地挽回了一丝意识睁了眼。
湿润的眼角迷茫看着那快要见了底的碗。
好苦的鱼。
“......骗我。”元迟瑾呢喃地垂眸,一丝委屈涌来令他鼻尖酸涩,可怜地朝狐修集那死死握着自己的手望去。
狐修集喂药的手一顿,立即放下,好看的狐狸眼不似从前那般慵懒轻佻,而是溢满了担忧和自责。
他小心翼翼问道:“元知尘,我是谁?”
沉默的良久,元迟瑾似在回想,哑身说:“......狐狸。”
狐修集闻言晃神一愣,可却发现在话落后,面前的人又沉沉地睡去了。
他伸手抚摸那苍白的脸颊,发现额头的滚烫有了渐渐褪去之势,眼底才慢慢扬起无奈的释然。
狐修集缓缓靠近他,抵着他的额头悄悄贴近,温柔地端详着他的眉眼轻声细语道:“我是。”
他们当晚离开了冰窖后回到南院,在狐修集艰难地喂下那顿药后,到了寅时元迟瑾又醒了一次,狐修集哄着他一点点把药汤喂了进去,又是睁着眼紧抱着人足足一夜,为他渡去修温柔地安抚,无时无刻留意着怀里人的动静。
元迟瑾在这堆满汤药的胃里感觉到阵阵饥饿,可他又不得不听着狐修集说着那些大夫吩咐的话,嘱咐得要他的身子好起来才能吃鱼。
可是,他好饿。
所以在狐修集突然起身出去片刻,回来时看到床榻上盘腿坐着的人莫名其妙湿了眼角后,止不住慌张地上前问着是否有不适。
而坐着的元迟瑾在尽可能表现得不那么委屈,想要为自己的肚子伸张正义,结果一开口就破了防。
“狐君隐,我好饿。”他的语气满满的委屈难掩。
狐修集神色一顿,抿着的唇渐渐扬起,狐狸眼含笑享受着他过分乖巧的可怜。
这是他这三日里,听过最清晰的话,也是漫长岁月里听见过最委屈的话。
但狐修集还是无奈叹了口气,上前将他拉到怀中,垂眸凝视着怀里因汲气闹红了鼻尖的人,他只觉心都要化掉了。
“好,我带你出去吃。”他揉了揉掌心的脑袋答应道。
不过元迟瑾在他伸手准备抱起自己时,突然按住他不给动。
狐修集以为他要自己走动,随后轻声说道:“壶济堂那群大夫说你还不能走动,听话才给鱼吃。”
可却见元迟瑾呆滞地盯着他的左手,眼底倒影出那抹银戒的光芒,逐渐抬起手朝他递过去。
狐修集不明所以:“嗯?”
元迟瑾小声说:“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