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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眼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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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室的两日两夜将元迟瑾滚烫的体热降下,之后连着被狐修集灌进数不清的药汤后,他才得以恢复了常人的温度。
虽然狐修集故意让他住在南院,是为的不让韩墨他们靠近过来说公事,可是拧不过这病恹恹的人时常拖着那虚弱委屈的眼神盯着自己,狐修集只好以乖乖喝药一事交换他们谈公事。
元迟瑾坐在厢房中远处的书桌前,盯着桌上黑乎乎的药只觉胃里排山倒海。
“公子?”韩墨唤了唤他那苍白的公子。
元迟瑾从药中回神,揉了揉疲惫眼角:“刺杀之事可查清楚了?”
韩墨瞥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说:“是落州流寇,那日他们混淆在舞姬乐师中进宫的,公子拦住的那名刺客被甄大人审问出结果后,和他们里应外合的人也悉数被擒拿了。”
“那毒呢?”元迟瑾问。
韩墨说:“七爷请来的大夫说,那毒是出自衡州药家宋氏。”
元迟瑾靠在圈椅中,下意识转动着手中的银戒,思索后抬头问:“可是和端王有关?”
韩墨道:“未能确定,药家从不涉政,只做买卖。”
随后二人陷入一阵沉默,元迟瑾看着手中的银戒出神。
那日端王将他送出时,遇到送老师离开又折身回来的韩墨,便把自己交给了他带走,一路上他的身体烧得烫手,简直犹如烧开的水一般,若非及时出现的长明把他拦下告知了冰室,之后请来了壶济堂的大夫把脉,估摸当晚的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回去告诉师父和老师,我明日回兰宅。”元迟瑾缓缓说着,余光见到屏风后的身影摇曳,似在提醒着他什么一般。
该吃药了。
韩墨点头说:“公子,端王府和甄大人这几日都派人来过兰宅,公孙先生已招待过了。”
元迟瑾应了声后,看着人告辞离开才把盛满汤药的碗挪到面前。
“我以为,你是打算不喝了。”狐修集虚虚倚在屏风双手抱臂而站,将洒进的余晖悉数挡住。
勺羹和碗轻碰,清脆的声音在这偌大的房中回荡,元迟瑾垂头安静地喝着碗中的药汤,苦涩难言,也令他痛苦地皱起了眉。
狐修集等着他把药喝完了才上前,凝视着他乖乖坐好,下一刻又见他一脸嫌弃地将碗推开,最后斜眼瞥了眼自己,用眼神示意告知已经喝完。
“张嘴。”狐修集朝他说。
一旁的元迟瑾闻言,以为他像几日前那般哄他喝药换药,犹豫半晌选择装聋作哑。
然而只听见一声冷哼,突然脸颊被人捏住,逼着他打开,元迟瑾一慌随即攀上他有力的手臂想挣脱,结果只见狐狸俯下身,另一只手夹着蜜糖塞到自己嘴里来。
“糯久和成乐今日带了罐蜜糖回来,大夫说可以吃。”狐修集边说边使坏,将一根手指伸他舌面上压了压。
元迟瑾目光炯炯地听着他的话,浅尝着滑进嘴里的沁甜,感受到舌尖上的触碰脸色顿时一红,连忙往后仰去逃开他的手指把嘴合上,可面前的人却掐着脸颊的手迟迟不见松开。
那狐狸眼带着懒懒的笑意,极力掩藏的欲/望正赤/裸/裸地看着他,也令元迟瑾失措的眼神藏无可藏。
狐修集捏着脸刻意拉近,将人锁在圈椅中,低头含住那被蜜糖蹭得发亮的薄唇。
元迟瑾扒在手臂的双手欲抽走,竟被他恶意按住不许动,他就这般被含得接不上气,抬着脚想把人狠狠地踩去,想不到这偷欢人竟有所察觉,躲开后上前直接把人压倒在圈椅中失重后仰,抬着头承受着这份夺命的炙热。
替换余晖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夜,元迟瑾躺在着南院的厢房中,根本睡不好觉。
狐修集自冰室和他共枕两个日夜,在回到了南院厢房的当天,瞧见他喝药间偷摸着倒了半碗药后,从此便以这个拙劣的理由,为监视他养伤换药,不知羞耻地又再度同床共枕。
腹部中箭,虽说前面的伤口确实可以自理,只是后方的伤口他瞧不见,但也是可以借助铜镜相助慢慢处理。
可偏偏狐修集把铜镜藏了起来,平日又不让其余人靠近南院,在他找不到工具使用时,狐狸就理所当然地代替了铜镜。
今夜他摸着了伤口处结痂,索性拒绝了上药,连忙倒床榻上装睡,直到沐浴出来后的狐修集看见那鼻息间起伏不稳的人,眼底笑意渐浓。
“元知尘,”狐修集和衣躺着,朝那背对的身影轻唤,换来意料之中的沉默,“你想知道衡州药家宋氏吗?”
元迟瑾眼角微动。
“你想对付杨家,你也想知道端王的立场到底如何,所以你想了解宋氏。”狐修集枕着手臂仰头看着床顶轻声说:“我知道你没睡。”
不过片刻间还是没有回答,狐修集无奈轻叹:“那你早些休息吧。”
话落作势准备转身。
“你说。”元迟瑾突然开口。
狐狸眼得逞一笑,翻身上去把背对自己的人捞过来圈在怀里,轻车熟路地握着他放在榻上的手,用指腹无意转动着那枚银戒,如此亲昵地贴着早已见怪不怪。
“韩墨今日说的药家不涉政,只做买卖是不错,”他将韩墨的话重复一遍,怀里的人以为自己被耍了,不满地挣扎了下,结果被圈得更紧,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充满警告,“别动,知尘。”
“你既有本事深夜请来壶济堂的大夫,自然是对药家了解,所以你到底说不说。”元迟瑾极力地要忘记后方感受到的异样,尽可能地保持不动。
狐修集揽着他时将鼻尖抵在他的脑袋上,阖目养神,将事情娓娓道来:“但药家宋氏所需的很多药,都来源海外,也就意味着摆脱不掉衡州衡城的港口。此事你若想查,要看你想在港口和三司哪个方向查起了。”
元迟瑾枕着脖颈宽阔的臂膀,闭眼沉思:“那日刺杀,匆忙中我看见杨善雄的慌张并非像是蓄谋。但我回去时,端王在我受伤后却能出现在大殿上。”
所以他想不通,杨家若是和端王在不知情的一条船上,为何忽然折身回来救他?
“你那晚想回去救谁?”狐修集捏了捏手中的指尖,“天英帝,还是怀王?”
“怀王。”元迟瑾脱口而出。
狐修集轻嗅他清香的发间:“也有可能端王是为了回去看清你的立场,倘若如此,此事你便只需要查衡城港口,摸清宋氏是否兜售了毒药给杨家。”
“衡州并非易进之地,非衡州商队若是混进去,杨家立即就能发现,这事儿你不应该比我清楚吗?”元迟瑾说。
狐修集听懂他暗指有关和钱遇联手对付陈家的那档子事,故意道:“你查我?”
元迟瑾带着理直气壮说:“有何不可?陈润打劫的商队其中就有衡州的人,你和钱思齐在洛河上针锋相对,显然是对他给你的谢礼不满意,因为你要商队入衡州,而狐家在边洲五城中,唯有衡州没有商队。”
他顿了顿又道:“而狐家既有本事能让宋氏的壶济堂深夜出诊,想必交情不浅。但你还是无法借宋氏之手入衡州,可想而知纵使你富可敌国,也有难破之处。眼下你要我查衡州,是要我替你找突破口吗?”
月光洒进厢房中,吹来的夜风里,似乎能闻见院子那棵玉兰花飘来的味道。
狐修集平静地问他:“你觉得,我如今有什么非入衡州不可的理由呢。”
元迟瑾闻言思索片刻,以狐家如今在宣朝独一无二的地位,的确没有必要去和杨家闹不愉快,把这楚河汉界划得明显。
这也是他颇为疑惑之处,“那你......”
狐修集打断:“除非有人,他不再想对付杨家,我就没必要费尽心思进衡州。”
话落,他感觉到怀里的脑袋动了下,随后睁开眼查看动静时,竟意外收获一只可怜的耳朵露了出来,还被月色轻易缠上。
他今夜的话再明显不过,也轻易将元迟瑾的想法看清,甚至更早计划在内。
元迟瑾当时心头一颤,欲回头但又不敢乱动,只敢好微微侧着头说:“所以你,不动宋氏,是因为,要将小商队当作眼线埋在其中吗?”
看着送到嘴边的耳朵,狐修集没忍住一口朝那玉色的耳朵咬上去,迷糊着应了句“嗯”后,专心撕咬着那诱人的耳根。
低浅的惊呼声溢出齿间,元迟瑾挣扎的手脚顿时间皆被锁着,发红的耳朵被尖锐的利齿折磨得他不得不仰颈吸气,止不住的撩拨更是令他哑然失声。
“狐修集......”呢喃声充斥着可怜的哀求。
身后的人恋恋不舍地松开,餍足地闭上眼,感受着怀里的颤动。
“毒药之事,明日我会派人去查,埋在衡州的眼线也是因为你,这世上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狐修集哑声道:“除了你。”
说完他一副要睡觉的架势。
可元迟瑾却睡不着了,颤栗地察觉不明的轮廓越发清晰着,此刻他的脑袋犹如炸开一般,久久才把憋不住的话吐出。
“......好烫。”
“烫什么烫!”钱遇没好气地朝面前的人吼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别吃了!”
只见他一把李肆面前的鱼胶鸡丝粥夺回来,准备自己开口吃时,又被人无赖地伸手拿了回去。
“我吃过了,你别碰我的。”李肆挑眉一笑,勺起碗里的粥轻吹几下慢慢吃了起来。
钱遇坐下给自己倒了口茶泻火。
从那晚他在宫宴上把人救回来后,情况紧急下没告知眼珠要把人送回王府,急忙中他那些朴实无华的暗卫们把人直接带回了笙箫楼藏着后,被酒醒过来的李肆发现了不对劲,逼着他把事情给交代了出来。
这也彻底导致李肆这段时日没完没了地往自己府上跑,恰逢今日又正好撞见亲姐给自己送来餐食,李肆借着自己被刺杀一事惊吓到的破理由把粥给抢走了。
还不知廉耻地说着他那金贵的身子才是需要大补。
造孽!他钱遇是摊上个什么东西!
李肆愉悦吃着说:“玉蘅姐的手艺真好,高麟之那小子有福气。”
钱遇喝道:“李慎明,你是真的有够不要脸的,堂堂的王府不呆着,陛下和皇后娘娘赏赐的山珍海味丢着不吃,整日在我这破庙里转悠什么?笙箫楼里的事情,你想知道的我也都告诉你了,你到底闹够了没?”
听着他直呼名讳李肆也并没有计较,没皮没脸说:“我这不是觉得你这安全才来,而且还有这般好喝的粥,很难不爱啊。”
钱遇还想说他什么,不远处只见钱玉蘅端着东西款款走来。
钱玉蘅一袭丁香紫绣花云锦,眉眼柔和嘴角挂着浅笑,举止娴雅,说话时轻声细语沁人心脾,宛若春风暖阳。
“今日不知王爷在,怕你们不够吃,又去添了些小菜来。”钱玉蘅边说,由着钱遇帮她把东西一并从食盒端了下来。
李肆咧着嘴笑:“玉蘅姐煮的这粥真不错,高麟之那小子的命可真的好。”
钱玉蘅闻言手中动作一顿,羞怯地笑了笑。
“这是思齐自小爱吃的,王爷喜欢便好。”钱玉蘅温声笑道。
看着李肆肆无忌惮地喝着粥,吃着小菜一脸得意的样子,钱遇心中生烦。
“姐,你不用招呼他。”钱遇接过递来的碗筷说道。
钱玉蘅给他盛上一碗粥,夹菜到他面前的小碗中:“思齐不可无礼,这府来者是客,何况是王爷大驾呢。”
满足吃着东西的李肆朝他挑眉,嘴型张罗着‘笙箫楼’三字,险些气得钱遇把桌子掀了。
一旁的钱玉蘅似乎忘记拿什么了,起身欲要去取时,钱遇拦下说:“姐,你让那些下人去就是了,别跑来跑去累着。”
“无妨,你这府上没有侍女,男子不够细心,我去去便是。”说罢朝李肆行礼后离去。
“别在我长姐面前提及关于笙箫楼的任何事情。”钱遇警告他。
李肆坏笑说:“怎么,钱百万,还有你害怕的东西?”
“能不能别喊这狗屁名字!”
“好,不提也行,你笙箫楼的眼珠得给我用。”李肆勺起最后一口粥说:“不过笙箫楼明里暗里的事情我都不会插手,你可以继续把这些眼珠子藏在郾京任意一个角落当你的眼线和暗卫,但是我要共用这批人。否则,明日我带着三衙的人把笙箫楼给端了,管里面是小倌人还是你的眼珠子。”话落,把粥送入口中。
“你敢!”钱遇恼怒直视他。
李肆对他勾唇一笑,眼底藏尽锋芒:“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看似逍遥自在的李肆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除了皇帝和皇后,他几乎不怕其余的任何人。当年他可是能带着还是储君的李邟说逃宫就逃宫,简直像极京城小霸王在郾京中由着三衙和自己玩捉迷藏。
最后若非因为自己带着储君躲起来的时候,不慎给摔坑里受伤,按照他那意思,三衙起码还得找多三日。
三衙虽听命于皇帝,但自储君李邟登基后,皆知李肆在皇帝心中的分量,那都是肉眼可见的放纵宠爱,所以今日他敢说带走三衙的人去端了笙箫楼,也是有着绝对的自信而言的。
这是李肆的底气,那位至高无上的人攒给他的底气。
钱遇平日虽然不把他人放在眼中,那是因为从未有把柄被人抓过,即便是断袖一事,在他这都是可以搬上台面讲的事情,区区尊严不足以将他拿捏。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的暗卫,他精心培养的眼珠们,因对他绝对的服从,也因自己宫宴下令时的疏忽,才将把柄落在了李肆手中,他必须得受着。
李肆见他不语:“端了笙箫楼的后事我都替你操心好了,小倌人本王也都替他们想好去处了,送内侍省去做太监。”
钱遇挨不住他这比自己还霸道的态度,压着怒气说道:“好,我答应你。”
“这才乖嘛。”李肆余光看见来人朝他笑道:“我会在玉蘅姐面前好好表现。”
“不需要。”钱遇怒目,“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望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李肆甚是觉得心情大快,突然端详起他那被食物塞满的两边脸颊,让他手痒又忍不住伸手去掐,但碍于钱玉蘅走来只能忍着。
想来那日在笙箫楼上手掐了一把的手感,当真是面团一般软糯弹手。
他随口道:“钱思齐,你吃东西真像皎月山里的松鼠,改天我给你射一只回来。”
钱遇冷笑:“王爷这话,听着像是要我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