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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鲛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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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咕噜咕噜——
季容初又一次听见了,人在入水时耳边响起的气泡声。
在她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的时候,她感到寒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的身体,像是无数双满怀恶意的手死死抓着她,要将她往下拉去。
季容初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串气泡,随着无色的水波送去湖面之上。
咕噜咕噜咕噜——
这是哪里?玄劫......人呢。
季容初眼前一片黑暗,下意识的伸出手毫无目的得抓了抓,才想起来眼前还带着玄劫给她系上的黑布。
她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拆,好在玄劫给她系的是个活扣儿,她轻轻一抽就将黑布解开了。
入目的是一片黑蓝色的水,浑浊而压抑,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痕迹,她依稀能分辨出水底是一片龟裂的土地和沙子,毫无生气的层叠在一起,肃穆的像是一座水里的坟场。
地枢连接的出口之一,就是这片水底。
季容初的身体在水底浸泡了太长的时间,四肢都被冻的麻木而僵硬,她灵海里储存的灵气已经消耗光了,幸好体外有一些暂未完全消散的灵力护住了她的心脉,才保住了性命。
不知道这片水域有多深。
季容初尽力向上游去,刚刚复苏的手脚还不太听她使唤,游得十分缓慢,肺部的氧气也越来越少,渐渐的越发吃力。
眼前的海水颜色随着季容初逐渐接近水面,在日光的照射下也越发浅淡,变成了一种醉人的冰蓝色,似乎离湖面触手可及。
季容初几乎可以感觉到水面就在她的眼前,于是她伸出手向上划去——
是冰。
季容初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水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封死她了出去的道路。她拼命敲打着冰层,却连击打在上面的声音都听不到。
肺里的氧气已经快要耗空,季容初的眼前已经断断续续的出现了闪电般的白光,锤打冰面的手逐渐失去了力气。
突然,她听见一阵水流涌动的声音,水底有一双爪子抓住了她的脚踝,尖利的指甲刺破了她的皮肤,一用力将她向水底拖去。
这水底有妖!
季容初无力的挣扎了一下,却无可奈何,只能将手绝望的伸向冰外的方向。
就在这时,她眼前的冰层被人一剑破开,碎冰散落在四周。一双手臂伸进水中,死死的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向岸上带去。
随着哗啦一声,季容初被拉到冰层之上,扑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拼了命的呼吸着,眼前一阵阵的黑白交错,耳鸣声覆盖了所有声音,似乎有人在抱着她,急切的喊着她的名字。
季容初努力的撑开眼睛,看见了玄劫的脸,他看起来也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不久,头发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水珠,两个人抱在一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季容初看到此情此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笑,也许是为了出逃成功而喜悦,还嘿嘿的笑了两声。
她已经太久没见过太吾山之外的世界了。
玄劫看见她笑了,表情又像是难受又像是高兴,哭笑不得的学着她嘿嘿了一声,问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季容初摇了摇头,问道:“你呢?”
“我没事。”
这时季容初才发现玄劫没带着一直遮在眼睛上的黑布,露出了他银灰深邃的眼睛,半掩在因为沾了水湿哒哒垂下的睫毛下,虽然他的眼瞳较常人来说好像有点不一样,但是也不像梦中兽瞳那般怪异。
玄劫扶着她站了起来,季容初的身体也没多大事儿,没一会儿就缓了过来,她左右看了看四周,迷茫道:“这是哪儿?”
“北境。”玄劫答道。
季容初一怔,这也传的太远了!
先不说两地一个极南一个极北,玄劫本就是北境的通缉犯,这一传直接将两人传到敌人老巢里了。
玄劫不知在想什么,他望着季容初出来的那片湖泊,脸上罕见的没有露出笑意,他不笑的时候那本就有些冷戾的气质就藏不住了,让他整个人愈发冷峻。
季容初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湖泊,指了指那边问道:“你也是从湖里出来的吗?”
玄劫情绪难辨,他的声音很低:“是,但我当时没有在湖里找到你,就自己爬上去了。本想先去附近看看情况,没想到我前脚刚上来,后脚湖水就开始结冰,我觉得不对劲,就去最中心的地方看了看,要不然......”
他没再说下去,将手背在身后,掩饰住了双手不易察觉的颤抖。
季容初知道要不是玄劫在关键时刻破开了冰面,她就和之前幻觉里出现的那位鲛人一般,被封死在这片冰冷的湖水里了。
季容初将之前发生的幻觉和湖下的遭遇一并跟玄劫讲了,在她说到有东西抓住她的脚踝想将她拖下去的时候,玄劫的表情倏然变了,半跪下来将她的裤脚捋了上去。
季容初的小腿上赫然有三道血淋淋的抓痕,伤口发黑,从中留出的血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紫色。
玄劫脸色难看,季容初也吓了一跳,因为她只在水下被抓的时候痛了一下,上岸后小腿毫无痛感,正常的能跑能跳。要不是玄劫此时发现了这个伤口,她可能根本不知道其实伤的那么严重。
“痛不痛?”玄劫抬起头,皱眉问道。
季容初诚实的回答,“没感觉。”
“看样子有毒,先找个地方,把伤养好。”
季容初点了点头,问道:“你认路吗,附近哪里有能落脚的地方?”
玄劫沉吟了一下,道:“跟我来。”
他弯下腰将季容初抱了起来,季容初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自从知道了伤口有毒,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没一会儿,她竟然真的开始头晕起来,呼吸之间吐出滚烫的热气。
玄劫双眉紧皱,俯身将两人额头相贴,季容初闭着眼睛,她发起了高热,下意识的往玄劫冰冷的额上蹭了蹭。
当两人到达附近的一处村庄的时候,季容初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意识了。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十分奇妙,自从引气入体后她还没有得过风寒感冒,然而病来如山倒,此时她整个人烧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意识像是坠入了一片深空之中。
外界的事物和声音像是在她的身体之外隔了层纱,季容初感觉自己被人放在了一张床榻上,身边有人在交谈着什么,她努力的想要听清,却只能听见嗡嗡隆隆的杂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她的脸上。
季容初睁开眼睛,看见一位浑身散发着青色荧光的陌生少女斜坐在她的床头,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正满怀笑意的凝望着她。
季容初实打实的吃了一惊,这床边少女容貌竟然与她足有五六成相似。不过细看下来虽然眉眼相似,少女的气质却比她灵动,温柔了不少。
少女碧色的长发曳地,眉间隐隐显出绿色嫩叶般的花纹,好像古老诗歌中吟唱的生活在山间树林里的山野精怪。
“你是谁?”季容初哑声问道。
少女没有回答她,将一只手摁在季容初心口的位置,她的心脏处亮起淡淡的青色光芒,小腿上缠绕着的黑气像是遇见了什么天敌,瞬间被驱散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那伤口处总有一些盘旋的黑气祛除不净,就在少女想要将手收回去的时候,却被季容初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眨了眨眼睛,不解的望着季容初。
季容初望着她,迟疑了半晌,不确定的叫了一声:“......娘?”
那少女猛然睁大了双眼。
事实上,季容初没见过自己的亲娘。
在她很小的时候,孟擎宵告诉过季容初,她的娘亲并非人类,而是灵女。
万物有灵,灵不仅是修士所驱使的灵力,也是构成这人世的元素之一。当灵足够浓郁,汇聚在一处之时,灵也可以被唤醒意识,化作人形。她们多为女子的外貌,但是不似人一般有骨骼和血液,而是靠天地灵气构成的一副近人的身躯。
季容初她娘就是木灵女,她自一片山林中走出,游历世间之时结识了孟擎宵。后来观他留下的一道剑意,受感而孕,季容初出生后将婴儿托付给他,自己则在七日之后重新消散于天地之间。
那个时候季容初还是个不记事的婴儿,对自己的灵女娘亲毫无印象,但是在她见到坐在床头的少女之时,一股说不出的亲近感在心中漫延,几乎是下意识的叫了这一声。
这时,那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认,认错了?
季容初十分尴尬,她连忙松开了手,想要道歉。
那少女却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同时身体化作万千青色流光,席卷在整个屋内。
季容初被光芒刺激的闭上了眼睛,没看见那些细碎的流光最终全部汇入她的心口处,渐渐的停止了闪烁。而当她再睁开时,那位少女已经不见踪迹。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此时似乎是住在了村内一位农户的家中,屋内火烧的很旺,空气干燥,十分温暖。
此时大门被推开,一个端着水盆,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走了进来,她进门后看见床上的季容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向屋外洪亮的喊道:
“妈,这女的醒了!她醒了!”
女孩儿这一嗓子如同晴天霹雳,硬生生把季容初的魂儿给拉扯回了身体里,她感到四肢软绵无力,头也是像要裂开一样疼。
“别......跑......水......”
季容初张了张嘴,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挤出这几个音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孩跑出去,没一会儿,她带着一个朴实的中年妇女进了屋子。
那女人应当是她借宿这家的女主人,她见季容初真的醒了,脸上流露出来惊讶的神色。
妇人做事显然比那小孩子熨帖许多,先扶着季容初侧坐起来,又给她喝了些水,见她差不多缓过来了,才说道:
“姑娘,没想到你能醒过来,真神了,不吃不喝昏了七天了还能醒的,听都没听说过。”
竟然已经过去七天了吗?
季容初愣了一下,扯着她干涩的嗓子问道:“我是从刚来那天,就......”
“是呀,”妇人回答道,“当天晚上你就烧的开始说胡话了,一会儿叫爹,一会儿叫娘的,哎哟,看那样子还怪可怜的。姑娘呀,看你来的时候穿的这么单薄,是不是家里虐待你啦?”
“咳咳。”季容初差点被水呛到,连忙说道,“没有,没有。”
那妇人狐疑的望着她,季容初又问道:“那个......您知道那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人,现在在哪儿吗?”
妇人叹了口气,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有这么一问,“姑娘,我说了你可别太伤心。”
季容初愣了一下,道:“您说就是。”
“那天把你抱过来的那个男人,在我这儿照顾了你两三天,结果看你一直高热不醒,就留下一笔钱,嘴上说什么让我照顾你一段时日,结果人就这么跑了,到现在还没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