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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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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风还有些凉,一股脑挤进办公室里,将桌上的文件微微吹起一个角。
黎自初抬手按住,手指触到黄花梨麒麟纹实木桌,这是黎家一路传下来的,桌体敦实厚重,像座大山。
“要休息吗?”总助杨肇把窗户合上一些。
黎自初摇头,“把颂瑞的资料给我。”
杨肇刚要回他,手机突然又响了。
黎自初瞥他一眼,问:“新助理什么时候到岗?”
这个助理是招来帮杨肇分担杂事的,黎自初打算让杨肇开始独立接手公司项目,怕他忙过来,所以才要招新助理。
杨肇不是外人,他跟黎自初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毕业后一起回的国,在黎自初身边呆了很多年,是左右手也是朋友。
“已经到岗了,”杨肇没有理会自己的手机,先去资料柜给他找资料,“可惜这个不是我的理想人选,我想要的那个拒绝入职。”
黎自初眼眸微抬看向他。
杨肇把翻找出来的资料放在他面前,耸肩道:“对,没错,我们被人家嫌弃了。”
“什么人?”
“吴大今年的优秀毕业生,前学生会长,楚越。”吴大是顶尖学府之一。
“理由。”
杨肇知道,他问的不是楚越拒绝入职的理由,而是自己看中他的理由。
“你还记得18年明澜湾项目搁置的原因吗?”
黎自初眸色微动,明澜湾是他亲自主持的一个顶级豪宅项目,当时集团上下都很重视。
后来马上要打地基了,一封匿名的举报信突然出现在他邮箱里,项目当即叫停,集团损失千万不止。
“那封信?”
杨肇点头:“是楚越写的。”
黎自初眉心一跳,缓缓合上身前的资料,“他怎么证明?”
杨肇抬手,“这么厚一叠原始调查资料,资源局、土地办、社区的都有,很翔实,我看过。”
那封举报信倒也不复杂,就是证明了明澜湾的地皮在十几年前曾被用作化工废料掩埋场,有一定放射性。
本身化工废料的这种处置方式就不合规,当年做得也隐蔽,压根没多少人知道。而且经过十多年的消解,到18年那会儿,放射性元素已经衰减得差不多了,不会对人体造成大的影响。
所以,前期做地质勘探的时候,勘探人员被卖地皮的一收买,报告上就没了这块内容。
但麻烦就麻烦在明澜湾是顶级豪宅项目,但凡后期被人翻出这件事来,就别想把房子卖出去。
更巧的是,黎自初后来重新找人做了地质勘探,发现那边的地下水沉降得厉害,过不了几年怕是会有土地塌陷的风险,干脆顺势叫停了项目。
换句话说,当时如果没有这封举报信,等黎氏真把明澜湾盖出来,那损失估计得百亿不止。
这么大的人情,黎自初当年就想把人找出来,好好谢谢人家。可对方却拒绝见面,也拒绝交换联系方式。
黎自初尊重对方的决定,这些年确实一直没找过对方,不过倒始终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七年前,他才……17岁?”黎自初有点不敢相信,一个17岁的未成年人居然敢推翻几十上百亿的项目。
“是呗,我问他你当时怎么想的?就不怕弄错然后被黎氏追究责任?”
“他怎么回的?”
“他说他小时候经常去那片捡垃圾,撞见好几次运废料的车,不可能弄错。还说他们福利院全靠黎总资助,他不能不管。”
黎自初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他是孤儿?”
“嗯。”
“倒是挺厉害的一个小孩。”
杨肇点头:“可不是么,脑子灵光,能说会道,底子扎实,就是性子散漫些。”
黎自初挑眉。
“我都让人给他发offer下去了,又跟我说不想这么快被关办公室里,想出去天南地北的到处跑跑看看。”杨肇说,“你说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黎自初笑笑,把桌上的资料又打开,含糊评价了一句:“挺好的。”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刚毕业,应该没什么钱,给他打笔钱当路费。”
“给多少?”
“……十万吧先,要是不够再给。”
杨肇撇嘴,“真大方,你怎么不说给我十万,让我也出去玩?”
“明澜湾的损失又不是你挽回的。”
“哟报恩呐,成,我这就转给他,记得给我报销哈。”杨肇说着,当即就给楚越发消息,让他把卡号发自己。
黎自初头也不抬,“嗯。”
“欸,他说不要,说现在给的工资已经够高了。哦忘记说了,我把人弄去知春巷给你看房子去了,正好之前那个管理员不是被开了么,楚越也刚毕业没地方住。”
知春巷的老宅子是黎自初外公就给他的,一个青瓦白墙的小院子,之前一直请人住里面看院子来着。
杨肇实在不想放楚越走,就用这个办法把人硬留下了。告诉他想什么时候出去玩随时可以走,玩够了再回黎氏总部来做班。
“他不要?”黎自初放下笔看他,突然有些好奇,“话说你为什么这么看好他?就因为明澜湾。”
“不止,这小子……真挺优秀的,等你见着他人就知道了。而且长得特别好看,跟小明星似的。”
他这么一说,黎自初就更好奇了。
“对了,咱们的小管家刚发来消息,说‘知春巷的黄桷兰的开了,要不要闪送一束过来’。”杨肇晃了晃手机。
黎自初转头看了眼死气沉沉的办公室,说:“送来吧。”
“行。”
杨肇低头哒哒哒按手机。
—“送来吧,黎总点头了。”
—“是!杨叔。”
—“小子,喊什么叔,再喊扣你工资。”
—“别啊杨哥,我亲哥。我这就给你和黎总剪花去。”
大概两个小时后,花送来了。
绿森森的两束,连带着花瓶一块送过来的。杨肇自己留下一束,往黎自初的办公桌上放了一束。
看了一下午文件,黎自初的眼睛酸涩得厉害。
他停下来,打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人工泪滴,仰头才发现眼前桌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束青青葱葱的黄桷兰。
白玉似的花从绿叶中露出头来,一弹,清新雅致的花香就散开来,整个办公室好像都挤满了夏天的味道。
他放下眼药水瓶子,转头看向窗户外面蓝汪汪的天空。
明明是无边无际的蓝天,却被玻璃窗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块,逼仄得厉害。
此时远在知春巷的楚越也正看着天空,他躺在黄桷兰粗壮的树杈上,眯着眼,晃着腿,别提多舒坦。
一阵风吹过来,大把大把的树叶被渐次吹翻,沙沙沙沙,听进耳朵里浑身都酥酥痒痒的。
他刚掐了花不久,嫩绿色的树汁染了他一手,指头缝里全是苦香苦香的树汁味。
黎自初的手指此刻也染上了树汁,刚才看窗外的时候无意间揪了片黄桷兰的叶子下来,搓着搓着就把叶片揉烂了,指尖也给染上了绿色。
他抽了张纸擦两下没擦掉,望着指尖上淡绿色的一团有些出神。
楚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一向严苛的杨肇赞不绝口。
而且当年那封举报邮件证据翔实,逻辑清晰,他一直以为是业内老手干的,没想到只是个17岁的高中生,未免也……太不寻常了些。
想到这里,他关上电脑合上文件夹,起身站了起来。
杨肇的工位正对着总裁办公室,见黎自初推门出来,他下意识瞥了眼手表,发现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抬头问他:“见客户?”
“去知春巷看看。”
杨肇愣住,觉得眼前无故翘班的人有些陌生。要知道,黎自初可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私事而耽误过一秒上班时间,更别提早退了。
黎自初开着车往知春巷所在的老城走,越接近老城,街两边的河水越清,树叶也越绿。
老城区的巷子很窄,车开不进去,黎自初只能把车停在主路边上,再踩着长长的石梯往下走,才能去到知春巷。
巷口,苏阿婆的馄饨摊子还开着,热腾腾的水汽氤氲着四散开,周围一片都是潮乎乎的。
黎自初走到馄饨摊子前站定,问好道:“苏婆婆。”
苏阿婆眯起眼上下打量他,半晌微张着嘴问自家老头子:“你瞧他是不是安家那个外孙?”
阿公凑过来,倒是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说:“是咧。怎么回来了?”
黎自初:“过来看看。”
“哦,有生人住进来是该看看的,快去吧。”苏阿婆说。
黎自初点头,他原本就是冲他来的。
这条小巷他已经很多年没走了,走了一会儿有些热,便将黑色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整整齐齐叠挂在小臂上。领带也被他解下来卷塞进外套口袋里,领口却没有解开,仍旧将白衬衫服帖地穿在身上。
很快,他远远地看见了那棵黄桷树。树上似乎躺着个人,被枝叶挡住,看不真切。只依稀看见垂在树冠里的两条细白的小腿,一晃一晃的,白得扎眼。
树上的人吹着傍晚的凉风,哼着荒腔走板的歌,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敲门。
黎自初放弃敲门,推开门自己走进去,站在树下仰头看了好一阵,才开口:“楚越?”
歌声戛然而止,两条腿也不晃了。
“楚越。”
黎自初又喊了一声。
几乎话音刚落,一小丛绿荫荫的枝叶就被唰地拨开,探出一张好看的脸来。
一时间,树上树下,两人四目相对。
此时,天边的火烧云剧烈燃烧着,橘红色的光狂涌着倾泻而下,将目之所及全染上了暖乎乎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