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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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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俞川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那楼有问题?”
楚越垂眸,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七号楼钢筋质量不达标,我实地看过。但它预检过了,竣工验收也被打点过,我不想你去掺和这趟浑水。”
“是只有七号楼,还是全部?”
“只有七号楼。”
赵教授脸色难看,不满道:“黎自初这是干什么吃的。”
“他管理那么大一家公司,这种小事注意不到也正常。”
“小事?人命关天算是小事!”赵教授提高音量,“我平常教你的,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师。”
“行了,我有数。下周三验收,我会叫人重点查钢筋隐蔽工程。”
楚越一下子站起来,在他跟前蹲下,仰着头一字一句认真道:“老师,不要查。”
赵教授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愣问:“你说什么?”
“不要查,老师。”
赵教授当即气得说不出话来。
楚越赶紧接着说:“工程已经封顶,这个时候曝出质量问题,肯定会被算在黎氏头上。黎氏绝对不可以爆出工程质量问题,这会动摇它的根基。”
“不该算在黎氏头上吗?”赵俞川气愤道,“黎氏主建的工程,出问题难道不该他担责?还根基,黎氏的根现在就烂了!”
“不是的老师,黎总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这事是他底下建筑公司的总经理干的,叫秦序,黎总毫不知情。”
赵俞川: “趁这次机会,把他们揪出来不是正好?”
“不行老师,一是证据被毁得很干净,即便把楼敲开去查,也很难把所有有牵连的人一网打尽。即便真查出来了,到时候一句失察秦序就可以完美隐身,我不会让他在黎氏再待下去。最重要的,我不可能让黎氏集团名誉受损。”
赵教授看着楚越,觉得眼前这孩子有些陌生,“你现在说话做事越来越不着调了!你以为黎自初是吃素的,用得着你上蹿下跳给他打头阵。这些都是我们大人的事,你少掺和。”
“老师。”楚越撒娇,他伏在赵教授膝盖上,声音软软地说,“我想帮他。”
“你怎么帮?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帮?”
“黎氏马上要上一个叫颂瑞的养老项目,我会想办法让秦序和他的人进去。为了钱,他们必定会把碧云华栖上的手段,再使一遍。这个时候,我会趁机收集证据,亲自把他们送进去。”楚越说。
事情在颂瑞上爆出来,可以推给秦序个人和供应商;到时候把人清理干净,换一批承建方就是,黎氏完全可以当受害者。
这样既可以清理掉蛀虫,又能尽量保住黎氏的声誉。
“胡闹!那碧云华栖怎么办?”赵教授神情严肃,“你知道那栋楼如果塌了,会死多少人吗?”
楚越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不,不会塌的。”
“楚越!你敢拍着胸脯保证吗?你敢说万一楼倒了,死伤的那上百号人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楚越不敢再说话。
赵教授冷笑:“你知道,你只是不在乎!”
楚越的头越发低了,他觉得自己背上压了一座大山,但其实那是老师失望的目光,“等事情结束后,我会亲自去找黎总说明情况。我向您保证,七号楼不会对外出售。”
“你凭什么保证?那栋楼至少可以卖几千万出去,资本家傻吗?放着钱不赚。”
“不会的,黎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楚越,你没有说服我。”
“老师,”楚越哀求道,“您知道现在建筑行业什么状况,碧云华栖一旦被爆出去,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黎氏。那些在售的、已售的、在建的、未建的项目都会受影响,还有股价,全部损失加起来,我都不敢算会有多少。”
“老师,您给黎氏一个机会吧。您放心,我会让他放弃七号楼。您可以一直看着我,您信我一回老师。”
赵教授失望地看着他,浑身的精气神好像都被抽走了一样,“越越,老师刚直了一辈子,你要毁了我啊。”
这话很重,重到楚越扛不住。
他踉跄着坐倒在地,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请求有多离谱,他只是没有选择站在老师的立场。
我不该这样逼老师,楚越想。
然而僵持片刻后,他俯下身去,摸索着揪住老师的裤脚,语带哭腔道:“老师,您帮帮我。”
赵教授垂头失望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非得掺和这些事?”
楚越几乎是伏在地上,他手指发白,死死地攥着老师裤脚说:“因为我想要,想要护着黎自初,我......我喜欢他,喜欢了很久很久......从我十几岁就喜欢,十年了......”
赵教授似乎有些听不太懂,他试探着问:“是像我跟你师娘那样?”
楚越抬头,满脸都是泪水,但目光坚定:“是。”
赵教授目光低垂,他缓缓伸出手覆在楚越头顶上:“你怎么就给自己挑了一条这么难走的路?喜欢女孩子不好吗?将来结婚生个孩子,你就有自己的家了。黎自初,黎自初哪是你能够得着的。”
他跟黎自初打过不少交道,说句天之骄子不过分。
“对不起,老师。”
赵教授看着地上缩成一小团的人,长长叹了口气说:“碧云华栖按流程走,送上来的报告,合格就是合格,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不过无论结果如何,七号楼不能流入市场。”
楚越颤了一下,他知道老师这是答应帮他的意思,否则按照老师以往的做法,抽样不定地点、不定范围、不定数量、亲自监督采样,绝对没有办法逃得过去。
“谢谢老师。”他真心实意道。
“起来吧,”赵教授说,“我累了,你回家吧。”
楚越从地上爬起来,他现在不敢多说一句违背老师的话,自己乖乖走去门口穿鞋。
赵教授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听着门口的动静,忽然温声说道:“以后别喊我老师了,也不用再来。”
楚越愣住。
老师这是……不要他的意思。
“不,老师,我……”他踉跄两步,想转回去求老师。
赵俞川头也没回,“你知道我,从来不说废话。”
“老师,唔……”楚越突然头疼得厉害,像针扎一样,疼得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老师我错了,你别,别不要我……”
他使劲爬起来仰头去看老师,却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和他花白的头发。
他想起老师第一次带他回家吃饭时候的场景,师娘亲自下厨,花了整整一天也才折腾出一道番茄炒蛋和一大盆红烧肉,她说是老师帮她抄的菜谱,还说让他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以后,他又没有家了。
他呜咽着在玄关处蜷缩成一团。
整个过程里,老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不知过去多久,他起身,穿好鞋,朝着赵俞川深深鞠了一躬,打开门出去了。
这是夏夜,空气黏腻闷热且潮湿,它们附着在皮肤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时间很晚了,公交车早停了,楚越拖着沉重的身体沿着街道缓慢地走着。
在他身后,是数十年不变的街景,冰冷的钢筋水泥把空间割成凌乱的碎块,头顶的破星河灿烂得像油画一样。
“艹!”他苦笑出声。
走到一个避风处,有嘤嘤的声音低低传来。
他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看过去,见一只巴掌大的狸花猫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前爪交替踩着自己的肚子,脑袋朝着肚子使劲伸。
起初他还不明白它在做什么,直到看见一小截粉红色的舌头舔上它自己的肚皮,他才知道小猫饿了,它在模仿猫妈妈给自己喂奶。
楚越呆住。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黎自初。
那天上午他捡垃圾跑错地盘,被人狠狠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肚子也疼得厉害。
他听人说吃甜的就不疼了,于是他攥着攒了好久的三块钱,跑去市区蛋糕店,想买一小块蛋糕吃。
他专门挑了一个看上去旧旧的蛋糕店,挑了很小很小的一块,都没有巴掌大,也没有奶油做的花,可人家说要卖248块钱,楚越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小的一块蛋糕,会卖那么贵?
可是他好馋,橱窗里的蛋糕好香,他捂着肚子蹲在门口眼巴巴望着,舍不得走。
直到黎自初递给他一个双手才能捧过来奶油蛋糕。
“吃吧,”他弯着腰语气温和地对他说,“我外公也喜欢这家,他家很好吃。”
他是来给外公买甜品的。
楚越不敢接,黎自初直接拉着他走到旁边的长椅上,打开包装,给他切了一块递过去,自己也切了一块。
“我跟你一起吃。”他说。
楚越这才接过来,好甜,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甜最甜的东西。
“你是谁家的小孩?你爸妈呢?”
“我住阳光福利院,没有爸妈。”
“谁打的你?”
“没有谁.......”
隔天,全市的福利院就都接到了黎氏的资助。
也是从那以后,楚越知道了有黎自初这么一个人,那会儿黎自初还没出国读书,还在吴大读大四。不过当时他已经接手黎氏集团了,完成了集团业务向房地产业的转型,短短两年就将公司市值翻了十多倍。
那会儿楚越老偷偷去看他,学校、公司、工地、家,所有黎自初可能出现的地方,他都去过。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可他控制不住。
所以小院那次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却是他第一次实实在在抱住他。
楚越蹲下来,一巴掌推翻小猫,嘲笑它道:“小废物,怎么连自己妈妈也守不住。”
小猫朝他弱弱地叫了两声,翻爬起来打算跑走。
楚越却一把拎起它的后脖颈,把它塞自己衣襟里头,带着它去不远处的711,买了袋常温牛奶。
他蹲在路边,用巴掌盛了牛奶喂它,粉红色的小舌头时不时扫过手心,酥酥麻麻的。
楚越低着头,看着它拼了命舔牛奶,说:“我救你一命,能活你就给我往死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