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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久旱逢甘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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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怀慎带着亲兵夜间奔袭,想要趁夜色进城,路遇两方厮杀。
不确定是怎样的情况,所以隐在暗中默默观察。
看到一方穿着禁军服饰,他们便不想插手,或是当那个捕蝉的黄雀。
“别胡说。”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身边人已经打马飞奔出去,“我去帮帮你老婆!”
赫连翊做事向来随心,大家早已习惯。
突然加入的陌生男子,使堆在群玉身上的压力轻了很多。
他几下就解决了所有山匪。
虽帮了自身,群玉却不敢放松,这人实力可怖,不知是敌是友。
如果是敌人,大家也只有等死的份了。
“多谢阁下相救,不知是哪家的郎君,我们也好登门道谢。”
赫连翊在马上绕着唯二两辆马车转了一圈,“不是说是谨哥的未婚妻,哪儿呢,我怎么没听说过。”
“哦,原来是陆节度使身边的小将军,怪不得少年英才。”
在两人寒暄的间隙,大队人马悄无声息地靠近。
赫连翊像一只小哈巴狗,回到了陆怀慎的身侧。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未婚妻?”
作为送嫁队伍的负责人,夏观辰站出来交涉,“是陛下指婚,婚书已经令邮差快马加鞭送来?”
“没有收到信吗?”
凉州干旱,想要跟朝廷借粮。朝廷乐于见到凉州萎靡不振,想要粮食也简单,上交凉州的兵权,粮食就送到。
凉州人性子直,不喜欢朝廷的那套弯弯绕,朝廷的信件通篇废话没重点,关键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反而站在一旁看人脑。
久而久之,朝廷送来的信件,就没有人看了。
陆怀慎回想,似乎前几天有一封朝廷的信。他猜测是为了夏州,就将信扔在了一边。
原来不是吗?
对面沉默一瞬,“你们可有凭证。”
春俏的身份符牌被群玉保管,她从马车中取出赐婚书以及符牌。
在经过春俏马车时,群玉顺口问了一句,“女郎可有受惊?”
几乎一半的目光都盯着马车上的车帘,想要给帘子盯出个洞来,看清马车内女子的面容。
“我无事,多谢姑姑关心。”
进城时,还活着的士兵只剩下不足二十人。
一行人在城西的馆驿暂住,折腾了小半晚,都已经筋疲力尽,虽然馆驿稍有陈旧,却无人计较。
躺在床上便能立刻睡着。
陆慎行跟几个副官陪同长安来人一起进城,剩下的大队伍拉着粮草进入了前镇的军营。
在将人护送到馆驿后,城门再一次打开,几人打马折返回军营。
陆怀慎回到他的营帐,其他几人也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主帅营帐。
“不回自己的营帐,来我这做什么?”
几人各自找地方坐下,看陆怀慎翻找信件。
赫连翊拿起水壶,打开壶盖喝水,丝毫不顾及营帐内几日没有人住,水也放了好几天。
“听说你要有老婆了,当弟弟的关心你啊。”
长史盛岑的思维较为缜密,“朝廷此举必是有所图谋。”
赫连翊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他最受不了有人咬文嚼字,“能有什么图谋,无非是杀手混在送亲的队伍中,或者新娘子就是杀手。”
盛岑与赫连翊算是两相生厌,他也不喜欢赫连翊的粗俗,“朝廷应该做不出这等短视之事。”
赫连翊冷哼一声,“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暗牢里长安来的杀手可不少。”
盛岑摇头,“这不同,郡主本就是皇帝赐婚,她或者她身边之人对谨哥动手,太过明显,朝廷不会留这么明显的话柄。”
就你懂得多,赫连翊撇撇嘴,“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狗皇帝为了羞辱哥,故意给他指了一个无颜女为妻。”
无厘头的话,却被他讲得一本正经。
不好看吗?
陆怀慎想起车帘边一闪而过的含笑秋瞳,长了一双那样的眼睛,怎么会不好看呢。
翻找出了几日前的信件,拆开确实是封赐婚书。
赫连翊捅了下盛岑,“咱去馆驿看一眼那个郡主长啥样?”
他遗憾地咂摸了一下嘴,“哥催得太急,我差点就能看到她的脸。”
“郡主是谨哥之妻,我们此举不合乎周礼。”
又是周礼,周礼到底是谁啊?
“你就说,你想不想看她长什么样?”
“不想?”
赫连翊换了一种说法,“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狗皇帝是不是指了个丑八怪来侮辱哥?”
盛岑眼神微动,“这不合适。”
赫连翊搂住他的肩膀,将人带出营帐,“有什么不合适的,为了兄弟两肋插刀。”
两人坐在馆驿楼下等了很久,始终不见有人下楼。
桌上水壶被赫连翊喝空,太阳将要西斜,整个大堂还是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也是馆驿的工作人员经常到军营送信,认得两人,才没有将人给轰出去。
盛岑随身带着公文,可以看公文打发时间。
赫连翊就只能看街上的行人,看地上的蚂蚁,看天上的白云……
他实在是无聊得很,抓来工作人员问道,“昨晚住进来的那伙人呢,他们怎么还不下楼?”
工作人员吓得瑟瑟发抖,“是那几位客人犯事了吗?”
昨晚是他值班,他回忆昨晚给几人登记的信息,“他们从长安来,好像来送嫁。”
工作人员赶紧打开登记的册子,递到他面前。
“都在这上面了。”
这些都是赫连翊知道的事情,他眼珠子一转,“昨天夜里你有注意到里面的女子吗,有没有人长得很丑?”
驿卒的眼神飘忽不敢看他,赫连翊心想这是什么毛病,
突然一道清凌凌地在他身后响起,“你想知道昨晚的那个女人好不好看,需要我把所有人都喊下楼给你看吗?”
浑身汗毛竖起,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你是谁,干嘛偷听我们讲话?”
春俏唇角含笑,“小将军,这里是公众场合,没有不许人下楼的规矩吧。我看你是讲话太过投入,没有注意到我的脚步声。你这样忽视周围环境,在战场上可是要吃亏的。”
夜间看不清楚人,不过春俏对他的声音有印象,夜里出手的男子就是这个音色。是他出手救了他们这帮人,在整个凉州城内,春俏对他的初始印象最好。
赫连翊原本很凶,在与春俏目光相碰时,他脸上诡异地多了一抹红晕。
盛岑收起公务文书,冲着春俏抱拳行礼,“郡主好,在下是节度使府长史盛岑,节度使担心有人冲撞了您,特意派我与副官前来察看。您昨夜休息得还好吗?”
这还是春俏受封郡主以来,第一次有人称她为郡主。
凉州人可比长安人有礼貌多了。
“多谢关心,不用露宿野外睡在马车里,当然休息得很好。”
第一次见面,双方都给对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除了赫连翊。
盛岑微微颔首,“那就好,我们回营与节度使复命,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没等赫连翊溜之大吉,就被一双戏谑的眸子锁定,“小将军怎么这就离开了,还没把与我同行的女子都叫下楼来让你分辨呢!”
赫连翊的衣服下冒出了一茬细汗,这个郡主也太小心眼了,怎么还揪着这问题不放呢。
盛岑揪着赫连翊的衣领与春俏致歉,“他是个缺心眼,您别跟他一般计较,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
春俏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下次想要讲别人坏话,还是要注意隔墙有耳。”
盛岑这下确定,春俏什么都知道。
拎着臊眉耷眼的赫连翊出了馆驿,“走吧,还用我请你吗?”
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出了城,赫连翊回过神一般大声嚎叫,“啊啊啊啊好丢人啊!”
“目的已经达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然没什么不满意的,他垂头丧气地趴在马身上,身下的马儿有点嫌弃他的靠近,难受地甩了甩脖子。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哥!哥!我跟你讲,嫂子她长得可真俊啊,跟下凡的仙女儿似的。”
他的大嗓门下去,原本只有昨夜出任务的那队人知晓,现在整个军营都知道了。
军营内霎时热闹起来,训练中的士兵们互相咬耳朵议论此事。
“节度使什么时候有媳妇了?”
“好像长得贼好看。”
“她在哪儿啊,咱能不能趁休假去看一眼。”
赫连翊冲进主帅的营帐,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
盛岑不急不慌地行礼落座。
“见到人了?”
本是问盛岑,被赫连翊抢着回答了,“看到了,真好看啊,老皇帝怎么会送来这么好看的女人给你,是不是打着让你在床上精尽.......”
一卷厚重的竹抽过来,赫连翊识相地闭上了嘴。
“短暂的对话中,这位郡主是个聪明人。恕属下愚钝,一时半会想不到朝廷派出她的目的。”
和她的相处简直如沐春风,即便早已知晓这是朝廷的人,很大的概率是间谍,也很难对她生出恶意。好感并非来自她的容貌,更多通过她的言谈举止。
被赫连翊冒犯,她没有表现出不满来,反而提醒赫连翊以后讲坏话前要注意隔墙有耳。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说,咱们是不是想多了,有没有一种可能,老皇帝终于发现咱们对他一片忠心,想要跟咱搞好关系,所以把家里最优秀的侄女嫁了过来。”
当初对郡主怀有最多恶意的是他,现在说别人都想多了的夜市他,好赖话都被他讲了。
盛岑忍不住怼他,“若是想要重修旧好,给咱们拨粮食是最好的办法。”
凉州等地旱了三年,没有水就长不出庄稼,府库的粮仓在去年的时候就见底了。
开年到现在只下了一场雨,农田已经干出裂缝。没有水,即便种下种子来,也长不出来。
更何况土地十分坚硬。
看今年的趋势,可能会像去年一样,没有雨水,就下不了种子。不播种,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百姓会被饿死。士兵吃不饱饭,上阵没有力气会打败仗。打了败仗,身后的百姓就要被蛮子凌辱。
这是所有人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吃饭了吗,阿翊?”
突然被陆行慎关心,赫连翊有些受宠若惊。
赫连翊摸了摸肚子,连着三顿没吃饭,只在夜里啃了一块干粮,现在饿是正常的。不过饿习惯了,也就不难受了。
经过提醒,他感觉到饿了,“是有点饿了。”
陆慎行温声说,“你食堂多吃点饭,一定要吃饱。”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却听他继续说。“吃饱以后,带一队人去打井。”
赫连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凉州城内以及周边郊区大多数的井水早已干涸,只剩下几口井还有水却连百姓的日常饮水都难以满足。
就只有在原址的基础上向下挖,一直到挖出水为止。
打井是个辛苦活,饶是一身傻力气的赫连翊都有点扛不住。
在营里,打井被默认为是做错事的惩罚。
他不知道错在哪儿,但认错速度很快,堪称没脸没皮,“哥,我错了。”
盛岑却在一旁暗搓搓补刀,“刚才他讲郡主坏话,很巧地被抓包了。”
“这半个月营中无事,你都不用来了。”
“对了,是否要为郡主准备接风宴?”
陆行慎的眼睛从他身上冷冷地瞥过,“你觉得呢?”
盛岑心中发苦,暗道管家难做,他是提也不对,不提也不对。
若是两口子以后关系好了,那他今天没想到设宴就是罪过。
他有时候也会学着赫连翊耍赖,“听哥的。”
“若是有余粮,宴请也无妨。”
官仓干净得连老鼠屎都没有,凉州现在连老鼠洞都绝迹了。
“行,我懂了。”他又问,“那婚事......?”
见陆行慎神色不虞,他怕要跟赫连翊一块去挖井,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溜了,“今天开饷,我去看看进度。”
珍珠夜间着凉又受到了惊吓,春俏睡醒后发现她发烧了。
让驿卒去请个大夫,她带着刚烧开的热水上楼。
让珍珠喝下温水发汗,等大夫过来为她看诊后,春俏请大夫顺便为群玉诊脉。
毕竟她年纪不小了,夜里过度运动杀了好几个山匪,怕她熬不住。
结果大夫诊完脉竖起大拇指,“这位夫人的身体很好,脉象强健有力,比你们这几个年轻小姑娘的身体好多了。”
春俏:???
大夫给珍珠留下一贴退烧的汤药。
春俏便让莺歌带着大夫去找夏观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老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只忙了这一件事,这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
饭后,春俏问了驿卒,凉州晚上没有宵禁,但因为连吃饱饭都难,没有热闹的夜市。
大半个月都坐在马车里,春俏起了饭后散心消食的想法。
驿卒说凉州虽然贫苦,但治安很好,夜间女子上街也很安全,这一点不用担心。
驿卒白天看到了春俏和节度使府的大人们互动,知道她的身份不一般。
存心卖个好,也是怕她若是出事,驿馆没有办法跟大人物交代,便主动说道,“您想出去散步?小人刚好忙完了,陪您一起去吧。”
驿卒的好意她没有拒绝。
这趟出来散步,春俏不知想消食,还想买几个水果,这一路上鲜少吃到新鲜的蔬菜水果。
春俏觉得,珍珠生病主要原因是蔬菜水果摄入不足,她想要买些水果回去。
然而驿卒说没有夜市,就果真没有夜市,天还没有擦黑,道路两旁的店铺就已经关门歇业。
可能家家户户都在做饭,走在街上的时候,春俏闻到了饭食出锅的香气。
凉州虽看着破败,百姓却过得还好,至少能吃饱饭。
春俏一行人不是街上唯一的行人,三三两两还有行人经过。行人的脸上都是带笑的。
走了一圈,还是空手而归。
回到馆驿,珍珠的药煎好了,春俏顺手带回房间。
她回房间后的第一件事,是检查水壶中的水。
出门前春俏给珍珠下了死命令,要多喝热水,在她回来之前,喝光一壶热水。
水壶中的水还剩下大半,春俏怒目看向珍珠。
珍珠烧得小脸发红,她虚弱地笑了笑,“我喝了两杯水,等着喝药呢,怕肚子里都是水,影响药性。”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凉州缺水,因为要招待贵客的缘故,馆驿相较于百姓家中,供应的水和粮食会多一些。
但也算不上多宽裕,每间房一天供应一壶水,多了没有,花钱都买不到。
越靠近西北,风沙越多,天气越干燥。路上的时候担心出恭不方便,几人即便很渴想喝水,也都竭力控制,到了凉州才发现,水并不是能想喝就喝的。
珍珠发烧干燥,多少水都是能喝下的。
可是一共就只有一壶水,她都喝光了,春俏怎么办呢。
春俏心疼地摸了摸她披散在耳后的长发,“这日子也太苦了。”
就是原身从前给人当丫鬟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日子,连水都不能满足。
“会好的,凉州不会一直不下雨。”
不像春俏得过且过,对于婚期半点不上心。
送嫁,是夏观辰这趟最大的任务了。
送嫁可不只是把春俏平安送到凉州就行了,还包括把人送入洞房。
俩人没有顺利成婚,他的任务就不算结束。
别管他爹还有皇帝是怎么想的,他本人非常着急于完成任务,他急着回长安完婚呢。
出发前,蕴音才知道是他护送春俏。她当时虽然在笑,夏观辰却一眼看出,她是不高兴了。
急着回去哄沈蕴音,如果可以他更想放下春俏,立马动身回长安。
他只休息了一天,就去找陆行慎商量婚期。
他跑到节度使府,府里根本没人,就一个残疾老头在门房,跟他说递帖子想见陆节度使,结果这老头不仅残疾还耳聋,沟通半天才知道陆怀慎不在府里,在军营。
他没办法,只好去军营找人。
到了军营以后,军营的士兵却告诉他,陆怀慎不久前刚出去了,问去了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夏观辰都要怀疑陆怀慎知道春俏克夫,不想娶她,故意整这一套出来折腾他了。
出去跑了大半天,却没有完成任务,他有些气急败坏。
回到馆驿发现,馆驿前门口,以及馆驿大堂坐满了客人。
跟前一日门可罗雀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尤其是他从这些客人的言行举止能发现,这些人全是当兵的。
还真是怪了,当兵的不在军营里,跑到馆驿做什么。
夏观辰一瞬间想到了离家之前,父亲曾经交代过他,陆怀慎此人阴晴不定心狠手辣,若是事情不成,便也无需强求,最重要的是能平安回家。
想到某种杀人灭口的可能,夏观辰绷起后背,手悄悄握住刀柄。
陆怀慎想要硬来,那他也不是吃素的。
这些埋头讲话的兵卒抬头看了一眼他,发现是男子后,就低头继续打牌聊天,俨然将这里当成是消遣的地方。
夏观辰心中不满,这些人如此无礼,驿卒也不管一管,他们讲话的声音大。整个馆驿大堂像是菜市场一般吵闹。这么多的武人,馆驿难道就不怕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打坏驿站的家具,驿卒也需要担责任啊。
夏观辰他真是想多了,这群当兵的找到驿站来,都是因为赫连翊这个大嘴巴。
挖井的时候,嘴巴也不闲着,叭叭叭地说。
被他叫去一起挖井的,都是他部下的兵,跟他一个德行。
那天在他的大嗓门之下,军营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陆怀慎有了个长得贼好看的未婚妻。
大家都很想见见她长啥样。
在跟赫连翊挖井的时候,打听起陆怀慎的未婚妻。此事并非军中机密,赫连翊一口气全说了出去。
然后今天一大早,挖井队伍一大半人因为身体不适请了病假,这群因为各种原因身体不适的病患没有去医馆,反而齐齐来到驿馆。
夏观辰经过这群凶神恶煞的士兵身边时,竟然在其中发现了几张眼熟的面孔,是跟他一起护送春俏的士兵,正跟同桌之人聊得开心,没有注意到他,他的额角狠狠地跳了两下。
陆慎行回到军营后,听到下属禀报,说是上午有人来找。
根据下属描述的画像,他没想到是谁。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听着像是护送郡主的长安人,我听说领头的那小子还是国公府的公子哥,要是论资排辈,还得叫你姐夫呢!”
开口之人,正是应该在挖井的赫连翊。
陆行慎乜着眼睛看他,“井中挖出水了吗?”
赫连翊声气弱了两分,“打井也不差这一天半天,当然是哥的终身大事更重要啊!”
“打井事关万千百姓,你觉得到底哪个重要?”
赫连翊毫不心虚地回望过去,“哥的终身大事,牵扯到千千万万个老百姓,大家都关心你的终身大事,看你过得好,百姓也会高兴。反之你过得不好,大家寝食难安。”
两人交谈间,已经回到了陆行慎的营帐。
“说吧。”
“我好想搞清楚为啥郡主长得那么好看,老皇帝把她嫁给你,原来那个狗东西真的是没憋好屁!”说到激动的时候,他狠狠地锤了两下桌子,“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陆怀慎平静提醒他,“这是最后一张桌子,你再把它拍坏,我就用你来补桌子。”
赫连翊悻悻收回手,陆怀慎真的能做出来用他补桌子的事来,“哥,那可是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呢。”
他的声音带着两分不耐烦,“别啰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想说就滚蛋。”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真是心急呢,事关郡主,你就没有耐心,男人呐你的名字是口是心非。”一抬头正对上陆怀慎含冰的双眼,他这下不敢再贫嘴了,“我听说,郡主她从前是有未婚夫的。”
陆怀慎敲敲桌子,催促他快说。
赫连翊喜欢卖关子这毛病改不了,
“又好几个未婚夫,但是都死了。”
陆怀慎平静开口,“怎么死的?她杀的?”
赫连翊是做情报工作的,手底下人最擅长的就是搜集情报,与春俏有关的信息他都带回来了,“听说第一个是病秧子,病死的。第二个未婚夫马上风死在男人的床上,第三个欺男霸女被百姓当街捅死。”
赫连翊略有些不忍心地摇摇头,感慨道,“果然还是大城市的机会多,凉州哪有这种事儿。我如果能目睹这些,那得多么幸福啊!”
装饰着宝石的小刀在陆怀慎手上转得飞快,这是他思考时的表现。他是觉得那位郡主的几任未婚夫都……从世俗眼光看,不会是个好的丈夫人选,怎么会有人给女儿定下这样的婚事呢?所以是她的命不好,恰巧都在择婿之时被人蒙蔽。
还是她故意为之。
“那伙子长安人都说,郡主她克夫。”
“你信这个?”
赫连翊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当然不信这个了,信命不如相信咱手里的刀。”
他又开口,“不过哥身上牵扯着凉州几万人的命,还是应该谨慎点。”
“有话直说,再拐弯抹角我抽你。”
“我不信命,我怕哥相信这个嫌弃郡主,若是因此让你俩婚后不合可就不好了。”
按照陆怀慎对他的了解,这小子绝对没憋好屁,果然就听他说,“哥如果在意,也别强求,老话怎么说的,强扭的瓜不甜。我跟哥不一样,我贱命一条,我愿意承担这一切。”
同样的位置,赫连翊额头又被重重砸了一下,这次不同于以往的是,这次砸他的不是竹书,而是一卷卷轴。
赫连翊不认识汉字,他打开卷轴后茫然地看向陆怀慎,“哥,这是什么?”
陆怀慎的神情一僵,忘记他是个文盲了。
不过赫连翊虽然不认识汉字,他有常识,卷轴上的龙形纹饰明显是跟皇帝相关。最近陆行慎接触到的圣旨大概只有赐婚书了。
“你若是能把这上面的名字换成你的,也未尝不可。”
说实话,赫连翊心动了,就听陆行慎又说,“把知道婚事的所有人记忆中名字也换成你的。”
这明显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赫连翊瞬间萎靡不振,“哥,你骗人。”
“别做梦了,有这个力气多去挖两口井。”
他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对春俏本就没有多上心,只是看到美人上头罢了。打听她的事情也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陆怀慎。
“挖井中途跑回来,罪加一等。”
赫连翊自觉理亏,期期艾艾解释,“我担心你。”
陆怀慎点头表示理解,赫连翊心头一松,这是不罚他了?
“我现在最关心的事是水,既然你担心我,就一直留在城内挖井吧,放心不让你挖一辈子,等下雨就可以回营。”
下雨?
鬼知道什么时候能下雨
现在给百姓挖井,还不是因为长时间不下雨,
若是下雨了,就没有再挖井的必要了。
依他看来,挖到水源,可能会比下雨来得快。
赫连翊了解陆怀慎,他想自己先认认真真挖几天,然后回来认个错,就没事了。
他哥的心肠最软了,嘴硬心软说的就是陆怀慎。
群玉是一行人中年纪最大的,她得担起长辈的责任。
一直等不到节度使府的人上门,她想同春俏商量一下,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敲门进入春俏的房间,却看见那主仆二人收拾得利利索索,明显是想出门。
“去找陆怀慎吗?”
这怎么可能。
珍珠已经不发烧了,只是有点发烧的后遗症,嘴巴里没有味道。
春俏听驿卒说,白天市场虽然不是很热闹,凉州有很多胡人做生意,有很多只有当地才有的特色。
她不仅自己去,还招呼群玉跟她一起去,“别总窝在房间里,会生蘑菇的,没事多出去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群玉看了一眼外面阴云密布的天气,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能说出晒太阳的话。
“我一个老婆子,跟着去也是拖累。就不去凑热闹了,你去的话,带上莺歌也去见见世面。”
莺歌原本是被群玉捡到府里,春俏看群玉年纪大了,就让莺歌去照顾她了。
春俏一脸震惊看她,“您是拖累?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大夫说您的身体比我们的强壮,谁拖累谁还不一定呢。”
“开玩笑,您一个人能打十个我。”
春俏压低声音,“那些护卫禁军,加起来都没您一个人能打。”
群玉年轻时,是疏朗洒脱的性格,很多人夸她是“一舞剑器动四方”,现如今老了老了,却被一小姑娘夸得不自在。
莺歌也说,“姑姑一起去吧。”
春俏对群玉的印象,从大长公主的伥鬼那个死老太太,变成了少林扫地僧。
“您得去保护我们,万一有那不长眼色的狂徒,想要欺负我们,您就拿出剑,把他戳成马蜂窝。”
再铁石心肠的女人,在面对三个花季少女的撒娇时都会妥协。
群玉还是去了。
离开皇宫后,她一直陪在大长公主的身边,为了不被龙椅上的那一位注意到,大长公主被圈在后宅内,很少出门。
她不出门,群玉陪在她身边,也很少会出门。
后来不出门已经成为了习惯。
凉州不大,从城西走到城东一路走走停停也只花了两个时辰。
就如那位老大夫所说,群玉的身体比年轻人要强,这话果然没错。
走走停停两个时辰,年轻人都累得走不动路了。
城东有一所雨神庙,是这几年为了求雨新建的,庙里柱子上的红漆颜色还很鲜艳。
春俏走不动了,就坐在庙外的台阶上,看着她们进入庙内上了三炷香。
“女郎,我们该回去了。”
春俏摇摇头,“我走不动了,你们先回去吧。”
哪有把主子丢在一旁,自己先回去的。
几人纷纷出主意,
“我背着女郎回驿馆。”
还有人说,“我回驿馆让人驾着马车来接你。”也是当时出门的时候考虑不周到。
春俏却觉得都过于兴师动众,没有必要,“我歇一歇,等会就有力气了。”
就在几人围着春俏七嘴八舌献计之时,身后传来马蹄声,有人来了。
几人齐齐朝着来人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春俏迅速从台阶上站起身,优雅地跟来人行礼,群玉余光注意到,她还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刚才说没力气的人呢。
变脸速度令群玉目瞪口呆。
来人是陆行慎。
那天晚上黑灯瞎火,天空中只有一弦不甚明亮的月亮,月光惨白惨白的,陆行慎慵懒坐在马背上。
对于传言中的青面獠牙鬼,春俏有些好奇他的模样,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外看去,与黑暗中一双警惕的幽深眸子对上。
春俏听有人喊他谨哥,他是陆行慎,不像传闻中生的面容丑陋,反而长得过分好看。他大概有胡人血统,轮廓深邃流畅,眼窝深邃。
天杀的,到底是谁在传他长得丑啊。
早知陆行慎长这个样,春俏就不费心思准备跑了。
春俏移开与他对视的眼神,目光却打了个旋儿,停在他被夜行衣束缚的过分劲瘦的腰上。
陆行慎对群玉的剑印象深刻,那该是名家所制,剑身雪白,剑尖处一点寒芒。
是把好剑。
他对剑和剑的主人都印象深刻。群玉杀敌的动作不够快,却丝毫不拖泥带水。
还有她身侧那双熟悉的含笑双眼,陆行慎微微抿唇,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珍珠捅了捅春俏后腰,提醒她别光站着,开口讲话啊。
群玉当然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了
就听春俏开口,“节度使是来雨神庙上香?”
她没有留给陆怀慎回答的机会,自顾自说,“还真是巧了,我们在城内散步,步行到此处,便来庙内上了三炷香,希望凉州城内能早日降雨。”
她这话说得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多谢。”
春俏害了一声,“客气啥,咱都是凉州人。”
陆行慎似乎能够理解,盛岑和赫连翊都对她赞不绝口的原因。
面对这样一个人,即便知道她是朝廷的人,也很难对她心生防备。
群玉欣慰地点点头,拉着俩小姑娘要离开,给小情侣留出独处的空间。
“将军最近有时间吗?我这里有几个良辰吉时,你可以挑一个喜欢的日期成婚。”
还没走远的三人:???
陆行慎:!!
边城民风彪悍,大胆泼辣的女子不在少数,陆行慎第一次觉得他见识少了。
他一时语塞,“再等等吧,不着急。”
成婚可是大事,怎么能再等等呢。
春俏追着问他,“再等等是等到什么时候。”
他也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才见过两次,就成婚,过于草率了,于是他找了一个约等于无期的形容词,望向神庙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他说,“等下雨了再说吧。”
等下雨再说,这话约等于等狗吃完了面等鸡啄完了米等灯芯烧断了铁锁。
在跟驿卒聊天中春俏知道,凉州已经几年没有下雨了,百姓期盼着下雨,但对于今年能下雨抱有悲观的态度。
春俏也不好顺着他说,宽慰了对方两句今年肯定能下雨,说不定这几天就下雨了。
驿卒也知道这是妄想,听见这安慰心里好受了不少,连着看春俏都觉得亲近。
这人就是成心不想成亲。
春俏轻哼一声,“那你可要做好准备,若是那天突然下雨,若是来不及准备,节度使大人可就食言了。”
“不会。”
春俏一本正经摇摇头,“那可说不准呢,若是现在突然下雨,也来得及吗?”
陆怀慎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气,虽乌云密布,可凉州时常阴天,阴天却无雨,已然是家常便饭。
他回答,“来得及。”
天空中的阴云连着聚了两天,毫无预兆的,豆粒大小的雨滴从天空中掉落下来。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街上的行人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是雨。
不是毛毛雨,是倾盆大雨。
他们期待这一场雨期待了太久,那时只是一个月不下雨,后来是三个月,再后来是半年,大家越盼望着能下雨,就越干旱。
干旱的土地生长不出庄稼。
河流一点点内缩,露出裸露的河床,河流也干旱了。
就连路边的树木都生不出叶子。
凉州的天空时常乌云密布,乌云不会带来雨水,有可能是寒潮,有可能是沙尘,但绝对不会是百姓最期待的雨水。
最开始干旱的时候,大家看到乌云是期待的,乌云总是带给百姓失望,百姓们便麻木了。
就像是病人就医,每次都以为这个大夫能治好自己的病,看了很多的大夫,始终没有能治好他的大夫,于是他只能不再期待,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惊喜,是的就是惊喜。
行人不急着躲雨,反而在雨中载歌载舞。一些容易激动的百姓兴奋地喊叫起来,“下雨了!下雨了!”
就有人劝阻,“小声些,别惊到了雨神。”
即便没有人喊,室内的百姓也听到了雨声,这声音虽然陌生,却如此的悦耳。
春俏眨眼看向陆怀慎,“下雨了。”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愣怔,走到门边上,伸出手去接檐下的水柱,仿佛面前一切都是虚幻不真实的。
他需要确认这不是梦。
他的反应,还有周围百姓的反应,让春俏感到了心酸。
春俏笑了笑,“现在就成婚,会不会有点太急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