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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点蜡烛(捉虫) ...

  •   崔二郎比崔玉光大五岁,今年都二十五了,十二年前崔玉光刚来家里,他就作为“年纪大的二弟”替他在族里四处走动。

      崔家人都重血脉,最初谁也没把崔二郎放在眼里。
      回回他上门,这些叔叔伯伯连门都不开,只差一个帮闲过来,道:“哟,一些日子不见,大郎怎么变二郎了?老远听见有人这么叫,小可还以为在喊清源妙道真君呢。小可便说,这假的真不了。现在如何呢?”

      “现在如何呢?”

      这几个字气得崔二郎吐血,背后记了十二年,他花了不少家底,不要钱不要权四处帮着这些土贵人做事,才温水煮青蛙地把这些人给养熟了。

      崔玉郎很少见到这个世界的人,对这几个兄弟自然也没有感情。但表面功夫他也是会做的,笑着道:“等我干什么呢?”

      虽然说的话打了个问号,但崔玉郎心里很清楚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要钱。

      春旱后乡下有许多贫苦人家没粮食吃,当地的大户怕被抢砸,出了不少钱米来安抚人心,到了夏天事情过去了,又觉得肉痛。送出去的赈灾粮是要不回来的,就只能转着圈地往主家要钱了。

      崔二郎看着大方,但谁愿意平白吃这个亏?就是崔玉郎不肯出钱,他咬着牙出了。也能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比他更仁德。

      一群人凑在崔玉光面前七嘴八舌地诉苦。
      这个说家里孩子娶媳妇没钱了,那个说家里没米下锅老鼠都背着包袱走了。

      听说最惨的人家竟然为了百姓活生生把自己儿子给饿死了,还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但清风朗月私下打听过,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

      清风回来是这么说的。

      “二堂叔的儿子肥嘟嘟的,胖得都走不动道了,上哪都要几个狗腿子抬着……他是前些日子看上了一位姑娘,姑娘听说他在打听后,不到三日便顶着红盖头成亲了。小郎生得胖气也虚,在家一时想不开就怄断了气。”

      陈西凤死在薛蓉手上,崔玉光还感叹了一句世上无奇不有,听说还有第二个男人争风吃醋而死,他心里就只剩窝囊两个字了。

      但二堂叔不窝囊,他觉得儿子死了也不能白死,哭了一阵后就跟着族亲过来要钱。

      族亲第一次见大病初愈的正头郎君,拿不准他的脾气,也不肯打头阵,看有这么个蠢东西撞上来,干脆把他推出来跟人哭穷。

      二堂叔穿着半旧的夏衣,抹着眼泪说了家里种种难过之处。

      崔二郎不愿意搅和进去,把人带到了就在一边站着不说话,只睁着眼看戏。

      族亲围着崔玉郎,年纪大的几个老人一个接一个地道:“玉郎,我去看过了,大家都不容易,清河县的老人又是当年和老祖宗一起打过天下的。事虽没成,但最后人都跟着老祖宗一起跳了河。如今家里好过了,也不能老让他们吃糠咽菜,还是拿着银子出来让叔叔们过个好夏吧。”

      这话算是白说了。

      崔玉郎不吃这套,他是这样想的。

      那些人一不是为他跳的河,二也不是他享的福。缠绵病榻二十年,来的人哪个都比他享过的福多。
      对付这些地痞流氓,不一劳永逸,以后只会没完没了。

      崔二郎见崔玉郎沉着脸不吱声,心里倒是一阵羡慕,然而他能做的事自己却是做不得的,——这就是血缘的区别。

      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用烟杆子烫了下二堂叔。
      二堂叔冷不防让烫了个结结实实,哎呦一声痛叫,眼泪顿时冒了出来。

      周围人便拥着他哭。

      “二堂叔白发人送黑发人谁看了不心疼?”
      “要换做以前,主家倒是愿意疼人,如今么,大家自求多福吧。”

      崔玉郎听进去难免在心里想,以前是多久以前?是崔二郎当家的以前,还是他快咽气的以前?

      虽然他不会白白给这些人钱,但也给了不少活干……这么一来,他再看这些人就跟看陈西凤似的,心中的不平气直往上涌,让人踩在头上的事,他不愿意再发生第二回。

      半晌,崔玉郎才开口:“族老们说得是,今日我正有空,干脆陪着二堂叔走一趟,去乡下给小郎上柱香,顺便看看乡里的日子过得如何。”

      二堂叔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手上已经抓着人不放了:“这怎么好呢,乡下风土大,怎么好叫玉郎去吃灰。”

      一些机灵的小子已经偷偷顺着人群的尾巴,泥鳅似的钻了回去通风报信,让家里穿穷一点。

      崔二郎看在眼里,也叫住这个大哥,拉着人往酒楼走:“天气炎热,怎么也等过了正午再去,他们难得来一回,咱们哥儿几个陪叔叔伯伯先吃点酒菜。”

      崔玉郎脱不开身,饮食上忌讳又多,只好让人回去跟薛蓉说中午不回来,让人把他的饭菜送到酒楼。

      中午家里已经做了一大桌,夏天炎热,菜放不了太久,吃一顿就只能扔掉,崔家虽然有冰窖,但清河水县地方小,冰窖修得不大,平时除了娇贵的水果,也不会有人用冰来保存剩菜。

      丫头们也不爱吃他那些清汤寡水的菜,薛蓉想着反正他也不回来了,干脆把菜全打包送过去,自己脱了大衣裳,只在肚兜在套了件纱衣、关起门窗和丫头一起在屋子里搬了几座冰山吃槐叶冷淘、麻辣味的凉拌菜。

      族亲却是误会了,他们还以为这些菜是崔玉光专门准备的,心里一下就觉得看这个病秧子其实做事还算知道章法。
      等吃了饭,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地上了马车往乡下走,车走在都是泥巴的路上,窗外都是大片大片的土地,地边都是低矮的平房,就是现代的深山老林,都找不出几个这么破的房子。

      崔玉光看得有点惊讶,他是真没想到城里城外差别竟然这么大。

      夏荫正浓,许多佃户都穿了短衣,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干活,黑汗顺着脖子直流,看见车都巴巴地跑过来,二堂叔用马边在地上甩了两下,把人都赶跑了。

      清河县的大家族都是聚族而居,大姓挨着大姓小姓挨着小姓,所以尽管二堂叔家也住在乡下,可周围修的仍然是有钱人的老宅,黄铜锁朱漆门,漂亮又精致。

      崔玉郎也在现代的记忆里看过,这个似乎就叫地主。
      两个长随来过乡下,指着两边望不到头的田跟崔玉郎道:“这些都是他们的。”

      不过像这样的地,清风朗月是看不上的,崔玉郎的地更大更肥沃,也没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在里边干活的都是蓄的奴隶,不说顿顿大鱼大肉,粗衣麻布还是能穿上的,他们看二堂叔家里的人,跟看乞丐一个眼神。

      二堂叔家还挂着白,崔小郎的灵柩也停在家里,前院的人都换了最朴素的白布衣,可哪个不是油光满面脸色红润?就是穿得再破,有了拦路的佃户,也显不出真了。

      崔玉郎亲自给崔小郎上了一炷香。清风朗月在外陪着族亲说话,说是要点人蜡。

      清风拿着三千两银票道:“我往常听闻瘦人胖人肚子大不相同,死后若以人腹为烛,瘦人不消一日体内油脂便消耗殆尽,若是胖人,三天三夜也未必烧得完。小郎是否是饿死的,口说无凭,不如以蜡烛为证,大家一看一同见证。”

      院子里针落可闻。

      族老猜崔玉光是想拿崔小郎立威,狠虽然狠了点,但只要有钱拿,被拖出来鞭尸的又不是他们的儿子,有什么要紧呢?

      二堂叔看族老不拒绝,心里就知道这是点了头了,于是他也不敢说话了,这个时候二堂叔想的也不是什么钱,而是怎么让族亲不要把他排除在家族利益之外,毕竟一个心有怨怼的人,是绝对不可以留在身边的。

      二堂叔主动提出把儿子的尸体送出来,还送得特别高兴,道:“原来还有这种事,为了公平起见,就这么办吧。”

      清风听崔玉郎说人蜡时心里就颤抖了一下,再听了二堂叔的话,心里就更清凉了。他拉着郎月一起走到灵堂,用白布裹着手把崔小郎慢慢移到院子里。

      在一旁站着的族亲都有些腿软,有的人闻到一点味道,转头就开始吐,但没有一个人敢离开。

      崔玉郎如何受玉京台宠爱清河县人都是知道的,这十二年间他人跟死了一般那边还隔三差五地送金银玉器过来,不少人都沾过他的光跟主家说过两句话。

      清风把灯芯引到崔小郎肚子上,一点火慢慢向上飘了起来。

      二堂叔的媳妇余氏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跟一群妯娌在后院为儿子念经祈福,咒那个嫁了人的姑娘生不出儿子,口角流脓。

      她一个妯娌在门口磕瓜子,看见外边有丫头靠着门在吐,就笑着跟人说:“余嫂嫂把家里人饿得吐黄水。”

      余氏的丫头也注意到外边不同寻常的动静,跑过来俯身对余氏说了两句。

      余氏转着佛珠,皱眉走到院子里问那两个还在吐的丫头:“中午嚼了什么蛆,这会儿在院子里发昏?”

      丫头哆嗦着说不出话,余氏踢了一脚过去,竖了眉毛道:“还不说!”

      丫头连灰都不敢拍,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道:“娘子,小郎的尸体被人挖出来了。”

      “再胡说仔细你的皮!”余氏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她不信,这么丧心病狂的事谁敢做!可看丫头吐了一地黄疸水,脸色刷白,她还是高高提起了一颗心,带着大丫头往外院走。

      这一路畅通无阻,似乎所有人都在前院去了。

      余氏到了一看,人果然很多,他们这个村有名有姓的男人几乎都在,院子里上方放了两把椅子,都坐着年轻的男人,

      二堂叔坐在左下方,两只眼都盯着茶杯发呆。

      做成口字型的人群中间放了张竹席,一个人躺在上边,身上盖着白布,肚子上有一根蜡烛燃着。余氏第一反应是有点好笑,不管是谁,盖着布在肚子上顶蜡烛,看起来都会很滑稽。

      她注意到白布下露出了一双不怎么美观的手,大拇指上戴着血玉扳指。

      崔小郎生前尤爱这枚扳指,这个还是余氏亲自给他戴上的,看着扳指想着丫头的话,余氏腿上一软,还没来得及哭出声就吓晕过去了。

      二堂叔在一边看见只觉得晦气,悄悄叫了小子嘱咐:“夫人这是中暑了,悄悄的把她抬回去,别惊动旁人。”

      天色渐晚,院子里没人敢过来挂灯笼,只有人肚子上一点火格外清楚。

      崔玉郎坐了半天,这时才站起来跟浑身瘫软涕泗横流的二堂叔道:“小郎弱不禁风,实在可惜……点了香我心里也好过一点,如今时候不早,就不叨扰了。”

      那几张银票他也留了下来,族亲之前还怕得慌,看见这个眼睛顿时就亮了。

      二堂叔也松了口气,估计自己的表现算是过关了。他还跟崔玉郎道:“怎么不留下来一起吃饭呢?余嫂子做的妙手炒豆皮格外好吃,吃顿家常菜滋味也不坏。”

      “多谢堂叔美意。”崔玉郎笑道:“不过内子幼时常说希望我日日回家用晚饭,如今总不好叫她等着。”
      这话其实不是跟他说的,他是后来在脑子里听陈西风说的。
      不过听过了,那就算是他的。

      清风朗月挖尸刨坟点蜡都不觉得吓人,此时看崔玉郎没事儿人一般,背上反而涌上一层白毛汗,像在三伏天里掉进了冰水里。

      等崔玉郎慢走得不见踪影,在一边吃瓜看戏的崔二郎才叫人扶着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

      伺候他的小子看院子里黑洞洞的一点儿人气也没有,又想着里边站了不少人都有些哆嗦,便道:“二郎叫人点灯吧?”

      崔二郎转着手腕上的佛珠,道:“……别点,别点,以后家里也不许用蜡。”

      小子扶着他慢慢往外走,心里苦哈哈的一片,主子晚间睡得早用不用灯可无所谓,他们做下人的可怎么办呢?

      崔二郎是没想到这崔玉郎竟然连开棺验尸这么狠毒的事都干的出来,他竟然是这种人吗?

      崔二郎一面想着崔玉光的事,一面往家里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正事,又停下来在门口解开钱袋子,叹气道:“大哥性子一贯如此,叔伯们千万别怪他,诺,我这里还有一点银子,叔伯们拿去买点好药压压惊,也算二郎的孝心。”

      小子拿着钱挨个往下边分,连肚脐眼还燃着火的小郎旁边都摆了个观音吊坠。

      满院子人拿着钱,抬头见崔二郎站在月光下,浑身如同镀了一层金边,都叹气道:“好孩子苦了你了,你放心,有我们这群老东西在,你就是崔家亲生的孩子。”

      崔二郎也不说话,只摇摇头,叹着气上了马车才露出一点笑,心想,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点蜡烛(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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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锦花市鬼怪闲谈和古代小食光已经入v,只能先把这两本v文完结再复更蓉蓉。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