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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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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喻逢将军连夺漠族十个城池,风光班师回朝,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心悦臣服,争相跪拜。京城的官多脏啊,陈世胤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军功民望在身,身边人不断给他吹着风,你觉得他的猜疑心什么时候会达到峰值。饶是喻逢将军一生忠诚,自请告老回乡却还是被灭满门。”楚汋没给喻越灵留任何余地,说,“你该去找他们。”
“不。”喻越灵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我查过云暮楼的记载,当年追杀我们的人不止为皇家服务的帝车。”
“还有受雇于漠族的死士。”
楚汋皱起眉头。
喻越灵说:“那死士是从云暮楼里收买来的。云暮楼本不属于江湖,可先楼主偏要谨遵江湖规矩,底下人都不敢接朝中人的单子。但江湖里哪有那么多爱恨情仇,报仇雪恨也好,切磋武艺也罢,都轮不到刺客来做。但他们靠这个吃饭,是人,就算再多的拘束,总要求生存的。”
“后来呢?”
“后来?”喻越灵笑起来,“被杀了呗。他们破了云暮楼的规矩,掺和了不该掺和的事情,被发觉了,就得死。”
楚汋望着喻越灵,眼前的人其实看起来很脆弱,她的脖颈很白,像是未受污染的白玉。身形瘦削,如同冬日里凋零的枯干,好似被风一吹,就能刮倒。
可她轻描淡写寥寥盖过当年那些掺着血恨的旧日往事的语气,却瘆人得很。
“所以你是在怀疑,当年的事情,与漠族有关?”
喻越灵说:“不是怀疑。是一定。”
“我父亲刚回朝时那群言官对他毕恭毕敬,可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那群人在同一个时间集体弹劾他,明显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当年我还小,可我也依旧记得副将在深夜时向我父亲禀报的那些弹劾奏章,我早年没注意过,近日才惊醒,那分明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一个武将,便是再权势滔天,又能对言官起什么威胁?何况那群酒囊饭袋,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的肱骨之臣,不过是有一点蝇头小利便会往上凑的过街老鼠。这背后,莫说我,你能相信无人推波助澜么?”
楚汋却说:“你这话前后矛盾,既如此笃定与漠族相关,又为何说让我查有谁的手笔?”
“冲锋陷阵的往往是士兵。”喻越灵走到他的前面,“将帅在营帐里运筹帷幄,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你是将帅之才,当真看不出来我什么意图么?”
没等他回答,她继续道:“布日固德不使这种下三滥手段,这是我唯一佩服他的一点。我不杀无辜之人,该是谁死,就得是谁。错一个也不行。”
楚汋低低地笑:“擒贼先擒王,如今最近的这个动不了,你倒是打算直接去远处寻仇了。”
“排着队来呢。”喻越灵眼神彻底冷下来,像是结了层冰,“一个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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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吾那头几日前就得了楚汋的消息,按照他的意思等他进京后才递了奏折,马匹借了官道从衮州传到京城,督察院的人一接到这折子,便马不停蹄地送上了定寰帝的桌案。
这回陈青阙倒是学的聪明,不做这出头鸟,叫底下的人直接送过去。
那人叫卢译,是个小吏,人机灵了些,一见到陈青阙脸色不太对劲,便凑上去双手接了这个烫手山芋,道:“下官愿为御史分忧解难。”
陈青阙大手一挥,也记住了这个人。
此刻定寰帝的脸色铁青,往日里底下的人哪敢做出这种事情,便是捞油水也得是压榨下边的人。但他万没想到,工部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公然克扣赈灾的银子。
衮州如今民怨四起,这丢的是他陈世胤的脸。
陆青吾在折子中先行请罪,言说自己不该因害怕得罪路尚书而不将此事上报,甘愿承受陛下雷霆之怒,可民怨积蓄已久,解决此事迫在眉睫,望陛下早日决断。
卢译如履薄冰地站在大殿上,等着定寰帝发话。
他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工部的银子握在路之韫手里,若是没有他的允许,底下的人便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情。
可定寰帝如今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路家是什么人?那是和他祖辈一同在马背上打江山的名门望族,便是他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再者这么多年,路家除去偶尔贪点小利,其余时刻全都安安分分,半点逾矩的事情都没做过。若是因为此等小事拂了他们的面子,焉知陈路两家的情谊不会减轻?
陆青吾偏生照着规矩来,折子从衮州一层一层上报到京城,悠悠众口,早知道有这一事。再说,这路之韫贪的利,是他用来积攒民望,安抚民心的银子。
他闭了闭眼,说:“陈青阙呢,今日他怎么没来上报事情。”
卢译立刻行礼跪下,道:“陈御史近日劳累,今日头疾发作,不便面圣,便差了微臣前来。”
定寰帝“嗯”了一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卢译。”
定寰帝咳了两声,身边的康公公作势就要扶他,被他摆手挥了回去。接着他道:“依你看,朕当怎么处理这件事。”
卢译犹豫道:“这……”
“你不用担心,想说什么便说。朕不怪罪你。”
“是。”卢译作揖,说,“陆太守虽知情不报,但事出有因,从轻处理即可。至于工部一事……”
“工部怎么了。”定寰帝很不满他这种说话吞吞吐吐的语气,不耐烦道。
“陛下,国有国法,路尚书这般做,是让陛下在民众面前失信失威,不得不重罚啊。”卢译说罢,磕了个响头。
定寰帝没叫他起身,却对一旁的康公公说话,“康德宁。”
康公公连忙应声:“老奴在。”
“叫郭正群还有楚汋来,马上来。说朕有要事。”
“是。”
卢译还低着头,但僵直的背却在无人知晓中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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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汋入宫前,喻越灵也恰好要出门。
他们同在屋檐下好几日,却连面也没见几面。侍女给喻越灵送饭,也通常见不着她人影。久而久之,府上的人也忘了里面还有这号人物。
楚汋见她今日难得的没穿夜行衣,一身藕色腰裙勾勒着身体线条,生了些好奇心,道:“你今日倒是不太一样。”
喻越灵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和旧友见面。总不能太过潦草。”
楚汋点头,没再说话,安排好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府门外。雀汉有些怵喻越灵,见到她只一个劲儿地行礼。
喻越觉得这小家伙有些意思,笑着朝他点了头。
楚汋上了马车,车夫扬鞭,马匹不消一刻就消失在喻越灵的视线之中。
她站在府前望着楚汋行进的方向,方才的笑意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同这季节一般的冷意。
然后她隐入人群中,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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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汋入宫时,郭正群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楚大人。”他见到楚汋,便向他行礼,道,“微臣与您一同进殿。”
楚汋颔首,一旁的侍女便上前一步,将两位大人的氅衣接过放在手上,接着太监领着他们进了殿。
“臣参见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
两人话音刚落,定寰帝便免了礼,对康公公说:“康德宁,把呈上的折子给两位大人看看。”
“是。”
康公公下了台阶,将折子送到了楚汋手上。
楚汋早已知道折子之中的内容,与他所要求的内容大差不差,甚至还写得更加完美,字字恳切,叫定寰帝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郭正群看完奏折,却大喊道:“陛下,此等大事,陛下万不能草草处理啊!”
定寰帝捏了捏眉心,道:“朕诏你来,是想问国库究竟还有多少银子。”
郭正群一顿,下意识去瞥楚汋。
定寰帝诏他入宫前,有暗卫来他府上递过消息,说皇帝无论如何问什么,他都要咬着路之韫。还补了一句,若是问国库,便一定要说没有银子。
起先他一头雾水,如今却才知晓这里头的意思。惊出了一身冷汗。
楚汋却丝毫没有反应,依旧低着头,眼睛盯着用玉雕琢的龙头,似乎这与他无关。
郭正群忙回道:“启禀陛下,臣不敢言。”
定寰帝皱眉:“叫你说你就说。”
“是。”郭正群连忙应声,说,“臣接手袁也大人的职务后,翻看了国库账本,发现有几千万两黄金去向不明。接着衮州、徐州相继洪灾,拨下的赈灾款项也足以抵过京城一年的收成。可没想到竟全让工部贪了去。如今,国库里已所剩无多了。”
听到“几千万两黄金去向不明”时,定寰帝的脸色很不好看,仿佛隔空被人扇了巴掌。等后面的话全部说完,他此刻的脸色更是难看。
楚汋在此时适时启奏,说:“陛下,淮项部落首领传了飞鸽,此刻已到京城。臣进宫前自作主张,将送信人手中的信拿到了手中。那位首领说……”
“说什么?”定寰帝追问道。
楚汋行礼,说:“那首领说,公主年幼,王后不忍见她早早远嫁。还望陛下宽恕,过几年等公主长大,再行婚礼。”
定寰帝舒展了眉头,他爱极了面子,国库空虚,婚礼必是无法风光举行。那岂不是叫他被天下人所笑话?
如今淮项部落首领给了他台阶下,他便是再不乐意,也得下。
于是他摆了摆手,对楚汋说:“由他去吧。”
“是。”
楚汋方了结完这事,又道:“陛下,路之韫私自克扣赈灾款项。此人,您打算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