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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三十七
      在我生病的那几天,在我这辈子最接近死亡的那几天,我躺在病床上,喘着粗重浑浊的呼吸,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想了很多东西。
      想我自己,想家人,想安之恒。
      想的最多的就是,如果我就这样因为新冠不幸死亡,我是否会后悔自己没有对安之恒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答案是我并不后悔。
      我在安之恒心目中应当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我好像怎么也无法做到袒露自己的心思,而让他生出无尽困扰。
      每想到这,我就不免露出苦涩的笑容。
      你看你自己多窝囊。
      就算到死也不愿意快活一把,将心事说的完全,还总想着为别人考虑,让别人无后顾之忧。
      连我自己都惊讶,我对安之恒的感情已经到了如此执拗的地步。
      这份感情从年少时开始生根,短短几年,扎根至心房,成为与生死同样深刻的意义。
      所幸,死神并没有想在此刻夺取我的生命。
      四天后,我已经痊愈,医生反复感叹年轻就是好,恢复的这么快。
      离开隔离病房那天,还是杨隐溪来接的我。
      我一眼就看出她的变化。“怎么把头发剪了?”
      “看那边护士姐姐都剪了,我自己也觉得留长发麻烦,不方便。来之前就拜托他们帮我也剪掉了。”她顾自转了一圈给我看“感觉怎么样?不奇怪吧。我自己感觉护士姐姐的手还是很巧的,剪的一点也不输理发店。”
      “你自己觉得好看就行。”我哪里知道女生剪头发好与不好的标准。
      之后,她把我送回旅社,嘱咐我好好休息,又匆忙赶回医院。
      我从心底敬佩这个女孩儿,她勇敢坚韧,瘦弱的身体总能迸发出强大的力量。
      在武汉的那几个月,我们朝夕相处。她的变化我看在眼里,我是一点一点看着她消瘦下去的,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累和后悔的话。
      之后,我给手机充电,开机,映入眼帘的全然是来自各个人的未接电话。
      并且,就在我开机的瞬间,电话再度响起。
      来电显示安之恒。
      我吐出一口气,脑中组织好自己之前想过的措辞,按下接通键。
      “喂”安之恒声音颤抖,很不确定地问。“是林景行吗?”
      “不是我还能是谁?”我反问。
      “你怎么了,电话三四天都关机。你知不知道我们快急疯了!你爸妈都想报警了。”安之恒确定对面是我且安全后,愤愤地呵斥我。
      我早知道关机几天后势必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但我必须关机。
      如果我开着机不接电话,他们势必会起疑。
      如果我开机接电话,我无法保证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会暴露我的境况。毕竟我那时呼吸重的不像话,嗓音也是含糊不清的,明显比平常虚弱。
      但如果我关机,就像现在,我至少还有瞒骗的理由。
      “前几天另一个医院急需志愿者,我走的匆忙,手机还留在这边。这几天实在回不来,手机也就一直关着。”我极力将故事编的像些,好不暴露事实的真相。
      以前我一直很不能理解“报喜不报忧”的心理。
      我身边有一对爷爷奶奶,之前爷爷患了重病,可以治愈但需要做一场有一定风险的手术。奶奶硬是瞒着孩子,什么也不肯说,就是不想他们担心放下工作。
      我当时心想,为什么不说呢?子女是有养育照顾父母的责任的,没有必要不让他们负责。
      但当我自己真正置于这样的情境下时,我同样无法对我爱的人说出我患上了有些严重的病。
      我不想他们因为我产生任何忧虑的感情。我想让他们知道一切有关我的好事,我想让我成为他们心目中永远与开心挂钩的象征。
      “那你为什么不借别人的手机打个电话。哪怕再忙,发个信息的时间总有吧,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安之恒语气咄咄逼人。
      “声音可以小一点吗?我现在有点累,好像还有点耳鸣。”安之恒刚刚的问题我一时找不出好的答案,只能故作疲惫的状态,转移一下他的注意。
      “你......”安之恒声音小了很多,“这么累吗?你一定要注意身体,我知道你现在为救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但你能不能也考虑考虑自己?”
      “有考虑的。这几天是个例外,以后不会有了。”我担保。
      “也不知道你现在的话可信度有多少。”安之恒嘟囔,“我前几天看武汉那边的报道,我好像看到你的照片了,你扛那么多矿泉水,肩膀能受得住吗?”
      “你确定是我吗?”我对安之恒总有不时生出逗弄的心思。“我不记得我前几天有搬运过矿泉水。”
      “不可能,绝对是你。你就算裹成木乃伊我也认识。”他十分笃定。
      “我差点以为你要说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这种话。”
      “肯定是你,报道上写着清华大学援鄂志愿队。”
      “你说是那就是喽。”安之恒没有认错。在我感染上新冠的前一天,的确有记者带了相机来医院采集相关的素材。
      “自己做过的事都不记得了,可见你在那里做了多少这样的活。”安之恒按自己的逻辑推测,“虽然道理都摆在那,但如果可以不要那么出力的话,你也可以,也可以稍微...”
      安之恒把话说的有好几个弯,但我还是明白他的意思。
      “可以不往下说了。再说下去,给别人听见了,该质疑你爱国爱党一心为国家的青年身份了。”
      “没有,我是爱国的,很坚定的。”他急忙解释。
      “我都知道。”我轻笑。
      安之恒怎么可能不爱国?只是人都是自私的,相较于对国家的那份情怀,他更在意的,
      不过是我罢了。
      这让我突然想起,曾经安之恒拉着我去电影院看的一部日本动漫电影。
      当主人公在面临着拯救爱人或挽回世界的艰难选择中,她选择了牺牲世界换取自己所爱之人。
      这样的情感无疑是自私的,但每个人都能理解并动容。
      疫情当下也是一样,只不过人皆有情,我们大多愿意舍弃掉一些自私换取更多人生命的平安。
      但如果有人选择了自私的小我感情,我想我们,也是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与批判他们的。
      毕竟生而为人,伟大与无私又有几人真正做到。

      三十八
      武汉疫情稍微得到控制后,并不意味着全国情况的好转。
      举国上下几乎是放弃了经济,倾尽了所有的力量与新冠病毒作斗争。
      而我这一趟在武汉停留的时间,还是超过了原本的想象。
      我在冬天来到这个城市,熬过了严寒,看过了樱花,待到山花烂漫,人间最美的四月天时,才有机会踏上返京的道路。
      也正如我之前所言,我和安之恒注定无法在如此美好的季节见面。
      五月初的时候,他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结束长时间的网课,重新进入大学校园。
      而我的学业也不会因为疫情按下暂停键。
      在武汉这段特殊的人生经历,为我的人生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让我人生的这辆公交车驶离它原本被规划好的路线。
      我一直自诩喜欢安之恒,并被这份无望的感情困在原地。所以在一份新的感情突然降临时,我才会手足无措。
      杨隐溪第一次表达出对我的男女之情就是在我感染上新冠肺炎的那几天。
      我当时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因为有旁人在,总想极力保持清醒。但我必须承认,我的脑子是混乱不清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和病房前的场景在我眼前杂乱地排列着。我晕头转向,一时找不到出路。
      杨隐溪耐心认真地照顾我生病的全程,事无巨细。
      那几天无疑是我这一生中最为脆弱的时刻。
      特别是在第三天清晨,在一声尖锐刺耳的鸟叫声中,医院的走道传来凄惨的声音和响彻云霄的悲鸣。
      我立刻就知道这声音的来源,应当是重症监护室的新冠肺炎重度患者不幸身亡。
      我永远保持对生命崇高的敬意,闭上眼睛,默哀了几秒。
      之后杨隐溪给我送早餐,和我说早上好时笑容勉强。
      我听她的声音又哑,还带有很明显的鼻音,不觉蹙眉,“感冒了吗?”
      “好像有点。”
      “没有发烧吧?”
      她侧坐在病房的椅子上,轻轻揉弄着太阳穴,浅笑着说“我要是发烧了,还能来给你送早餐?”
      “注意身体,多喝热水,及时吃药。”我嘱托。
      “放心,我心里有数。”
      之后,病房陷入一片沉寂。
      我沉默缓慢地着咀嚼口中的食物,目光涣散,没有聚焦的点。
      杨隐溪恰巧坐在我目光看不到的地方,许久没有发声。
      这种安静短暂而珍贵。几个月的相处时间里,尤其在武汉并肩作战的那些天,我和她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我们像战友,又像家人,成为彼此的念想,成为前进的支撑。
      这样安静的氛围不会有丝毫尴尬,我们在沉默中无言地汲取来自彼此给予的力量。
      等我将餐盘放下,朝她的方向看去时,才发现她用一只手肘支撑着半边脸,微阖着眼眸,视线长久地贴在我身上,并不强烈。
      到底是精神一直紧绷的,难得她的模样是放松慵懒的。
      我正欲转回视线,她突然开口,仍然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喊我的名字,“林景行。”
      “怎么了?”她其实少有直接喊我名字的时候。
      “等疫情过了,我们再回北京的时候,我们都平平安安回去的时候。”她短暂地停顿,有些郑重地对我说,“你千万不能再把我当兄弟了。”
      在那样的场景下,我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
      我向来懂得回避一些不想回答的问题,换作平时,我定会快速反应,随意接话说,“什么时候把你当兄弟了,一直把你当女孩子看待的,真的。”
      但并不是什么场合都能够使用称得上抖机灵的话术。
      当杨隐溪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时,注定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再是普通朋友。
      我一直觉得我和她的关系清白单纯,并没有任何暧昧的时候。她对我做出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一个保持距离的拥抱。
      所以当杨隐溪说出这句话时,我是意外,甚至说震惊的。我从没有想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对我的感情超出朋友的范围。
      又或是,仅仅只是在生死线上面临的巨大压力让她一时分不清楚感情,模糊了患难与共的友情和所谓的爱情。
      总之那时,我选择用沉默代表我当时的回答。我甚至感谢杨隐溪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我将视线再次转向她。她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下,头发半散着,微偏着头,眼眸已然合上,仍然有遮不住的倦怠。
      我轻声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并没有得到回应。
      我下意识叹了一口气,嘴里念念有词“在这睡着,也不怕着凉。”
      这件事过后,我刻意地在模糊概念,竭力坦然地面对她。
      杨隐溪依旧和往常一样,也没有再说出意味不明的话。在抗击疫情的大环境下,一切个人的情感都应当被暂时抛弃。
      原本我已经把那天她所说的话当做一个插曲。我与她的关系,如果保留在友情的范围中,我会非常珍惜;但若再往前一步,向爱情的方向延伸,就足够我头疼三分,反复思虑了。
      但我并没有想到,或者我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想,杨隐溪是认真的。
      她第二次和我提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在飞回北京的途中。
      同行的校友都沉浸在重新回到自己熟悉城市的激动中。
      蓝天白云之上,我能清晰的看到阳光的透射。疫情终于得到完全的控制,一切失序的事物都被推回到原来的轨道。
      好像未来的一切都是明媚的,就是那时候的阳光一样。
      杨隐溪就是在这时候再次提起了这一个敏感的话题。
      我之前就说过她为人坦诚直率,说话不太会拐弯。和我告白的时候,也只是一通大白话,直接明了,毫不曲折。
      她找我时,开场直接点名话题,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她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武汉医院隔离病房的第三天早晨。我问过你,如果我们都能够平安地回到北京,我们的关系可不可以再近一步。”
      她问的太过直接,斩断了我所有回避的可能。
      “嗯。”我认命般点头。
      “你肯定听懂我什么意思的,毕竟那么聪明。所以呢,你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我脑子转的飞快,在内心想了无数腹稿,但我实在不知道我该如何真诚坦然地告诉她问题的答案。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的心好像乱了。
      我放不下安之恒,我知道我该放下他早在三四年前,早在我亲眼目睹安之恒和她心爱的女孩在深夜孤巷中忘我地亲吻时,就知道的。
      我也想迈出一段新感情的第一步,我比任何人都想摆脱那一份无望感情的囚笼。
      但我的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质问我,
      你把安之恒的位置放在了哪里?
      如果我爱上了别人,这到底是不是背叛?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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