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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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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源性猝死,死亡时间2025年7月……”
医生模糊不清的声音与心电监测的长鸣声萦绕耳际,久久不散。
闻幸被心头尖锐的痛感,与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声音刺激,骤然惊醒。
又梦见自己猝死时的情形了。
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死得太痛苦,导致他时不时做噩梦,还连带着得了个心绞痛的毛病,导致他一工作便犯病。
刚穿来时,他曾也一度尝试过好好工作,然而后来他发现自己只要看见奏折公文,或是与朝臣议事,不消多久便要犯病,总是疼得他死去活来。
后来他就放弃了。
都重活一世了,他只想放过自己,好好摆烂。
闻幸把掌心放在尚隐隐作痛的心口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帐顶,缓了不知多久,那心疼感才随着意识的苏醒渐渐消散。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视死如归般下了决心——
起床。
只见重重叠叠的纱帐内伸出一只细白的胳膊,凸起的腕骨因瘦弱而显得异常分明,巧若玉雕,却毫无生机地垂落着。良久,那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才有气无力地挥动了一下。
原本安静的寝殿内立即忙碌起来。
侍从无声地掀开床幔,将缩在被窝里,软绵绵的人搀扶起来到镜前更衣。
镜中人有着一副略带异域风情的绝美面容,由于原主的母亲是胡姬,他也继承了一副琉璃珠般蓝灰色的眼睛,本就皙白的肤色因病态而显得苍白。漂亮的卧蚕下染着一层青黑,一看就是时常熬夜的样子。
他的身型瘦削,肩宽却薄,宽袍广袖松松垮垮地笼在身上,仿佛罩着副衣架子,几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穿的这个卷王原主,每天凌晨四点早课,六点早朝,其余时间不是在批折子就是跟大臣开会,一直工作到后半夜,事必躬亲,全年无休。
于是就这样把身体卷成了一幅随时要归西的模样。
想到这,闻幸浑身一颤。太可怕了,他可不想再猝死一回!
洗漱完毕后,闻幸抬眼瞥见一名太监正手捧折子矗立门边,踟蹰着不敢上前。
看着那堆得高高的几乎没过太监头顶的折子,闻幸差点又要犯心绞痛,语气不悦:“不是说了,折子交给六部官员自行处置,你拿的这些又是什么?”
太监低头:“这些折子重要,他们不敢批。”
“那就去找太傅。”
太监的头埋得更低:“太傅......要撞蟠龙柱。”
闻幸:......
*
皇极殿内。
朝臣们从晨方熹微等到日上三竿,而高座之上却依旧不见皇帝的身影。
朝堂上早已议论纷纷。
“自陛下亲政六年来,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未曾懈怠过一日,如今却性情大变,铁了心要废除早朝。”
“若只是废除早朝也就罢了,陛下如今是连折子都不肯多看一眼,说是今后奏折一律交给六部自行处理。”
“奏折干系重大,唯有陛下方能独断,怎能随意将批红之权分给各部官员,岂非儿戏?”
“前朝有秉笔太监祸乱朝纲,难道陛下想再养出一批秉笔大臣吗?!”
“慎言!陛下如今因有疾在身,上回早朝你们也看见了,陛下当场发病,疼得死去活来,你们御史台不能为陛下分担便罢了,还出言污蔑同僚,是何居心!”
“若果真是为君分忧,为何西北军奏请军需的折子迟迟不批?难道不是被你等故意押后了吗?”
“混账,圣上说了,折子拿不定主意的都交由太傅处置,太傅三朝元老,乃是天下文人的老师,难道你们御史台也要怀疑他老人家吗?”
话题被抛给了太傅,众臣齐齐冲人群中一名须发皆白的紫袍老者看去。
见众多视线望过来,老者长叹一声:“数月来,陛下不上早朝,不事朝政,甚至将批红之权交予老朽。可我方家世代忠良,又怎能做出此等僭越之事?岂非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
“也罢,今有国君怠政至此,老朽又有何颜面忝居帝师之位?不如亲自到地下向先皇谢罪去罢!”
见他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有官员一声高呼:“太傅不可撞柱啊!”
听见这一声,众臣们立即四面八方地扑了过来。
还没打算撞的老头:?
然而官员们已然扑作一团,或拽他衣领,或掐他脖子,差点送他归西。
老头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咳咳......住......住手......”
混乱间,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人们动作一顿,齐齐望向殿外。
年轻的帝王闲适地躺靠在十六人抬的步撵上,他未着冕服,仅着一身天青色暗纹织锦道袍,指尖勾着一串葡萄,正摘了一颗丢进嘴里,饶有趣味地看着殿内滑稽的场面。
众臣被那戏谑的目光扫视,连忙起身扶正衣冠,山呼万岁。
太傅见到皇帝现身,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陛下,您终于来了!”
步撵落下,闻幸迈着慵懒的步子走入殿中,“听说老师要血溅皇极殿,朕怎能不来——”看戏,他在心里补了句。
毕竟穿来这么久,他早就见识了这位太傅的本事,三天一小撞,五天一大撞,只要他摆烂,这位老头就能隔三差五演个撞柱的戏码给他看。所以刚才老头才说要谢罪,官员们便以为他又要撞,七手八脚地拦住了。
不怪原主能把自己的身体卷得如此脆弱,大概是从小就被这位老师PUA的结果。
一想到这位老师在明知他有心疾,看见工作就要犯病的情况下,还是天天催着他干活,他就无法对此人有太大好感。
闻幸说时缓缓走上高阶,他的步履轻盈,像只猫儿似地钻进龙椅坐下,只不过那姿势很难称之为“坐”,叫“瘫”更为合适。
老头被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颤颤巍巍地走到玉阶前躬身行礼,“有陛下这句话,老朽死而无憾。”
但旋即他又一脸正色道:“然而批红之权关乎国祚,老朽万不敢僭越,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半数朝臣亦附和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闻幸挑眉,什么意思?一个个给他搞罢工是吧?
他冰魄般的蓝灰色眼睛微微眯起,悠悠道:“朕若是不呢?”
老头一脸坚定:“若老臣身为帝师却不能劝诫陛下,便只能以死谢罪了。”
闻幸有些听烦了:“又是拿以死谢罪来要挟朕,方秉渊,你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不知是因破天荒地被学生直呼名讳,还是因自己的表演被戳破。老头窘迫忡怔,随后目露凄凉,垂首叹道:“老臣何敢要挟陛下,老臣只是不敢效仿前朝奸相,代帝批红,最终落个千古骂名。”
闻幸摆手,不予理会,“此事朕意已决,不得再议。”
见他已经盖棺定论不留反驳余地,老头刚刚还被掐得通红的脸霎时一白。
未久,方秉渊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忽而惨然地高呼一声:“先帝,老臣这就来给您赔罪了!”说时便冲阶前的蟠龙柱冲了过去。
闻幸神情淡然,甚至抬手示意,制止了试图阻拦的金吾卫。
这次不配合你的表演了。
闻幸心道:看你怎么尬演。
然而这一次,老头的步子却异常决绝,丝毫没有减慢的趋势。
苍老的身躯不知从哪爆发的力量,几步便蹿到了蟠龙柱跟前,眼看着额头就要撞上柱.身。
闻幸见状瞳孔一缩,终于发觉不对。
不会吧,这回来真的!
然而此时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太傅!”有人惊呼出声。
闻幸修白的手指忽地攥紧了龙椅。
“金吾卫!”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忽而从遥遥的人群中掠出,如闪电般掠过大殿。
只见那人影在空中一个翻身,惊鸿般飘然落在老头身后,抬臂一拽紫袍袍裾。
老头被拽得倒退数步,身形踉跄险些就要向后倒去,又被身后那道人影稳稳地托住了。
速度太快,目力不及。待到人影站定,闻幸这才得以看清此人身型。
少年一身武将服制,玄色暗银纹束身曳撒裹着修长身躯,高高的马尾被一只金冠束起。身型高挑,长臂蜂腰,绷紧的背脊线仿佛蓄着千钧力,遒劲似张满的弓,锋利似出鞘的剑。
从前只在那些电影里看见过的英姿勃发的武将形象,此刻在闻幸眼前具象化了。
原来人真的可以飞啊。
虽然出手的不是金吾卫,但见人被救下,闻幸终于暗暗松下口气。
方秉渊惊魂未定,回头看一眼救下他的人,行礼致谢。
随后他又颤颤巍巍地下跪:“陛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朝臣们亦纷纷附和:“陛下,看在太傅三朝元老的份上,还请陛下三思啊!”
这一声不喊还好,这一喊,闻幸压着的怒火便噌地燃起来。
动不动就拿死来要挟他。
上辈子被老板PUA,加班加到猝死就算了,这辈子又要被朝臣PUA,凭什么?
都当皇帝了,谁也不能逼他加班!
他忍着几乎就要发作的心口疼,余光瞥见案几上放着的玉玺,于是泄愤一般倏而捡起用力一抛。
众臣们震惊地看见那象征皇权的玉玺就这样被自家皇帝像扔垃圾似地随手一丢。
在人们惊恐的目光中,那划破上空的玉玺像是被慢放了一般,在空中划出了一个长长的抛物线。
当啷——
玉玺落地,发出玉石相击的清脆撞击声,随后咕噜噜地转了几圈,停在少年武将的黑靴旁。
少年垂眼,见玉玺裂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缝,俊秀的眉宇缓缓拧起。
朝堂诡异地安静。
什么......情况?
陛下把玉玺扔......了?!
还没等群臣反应,便听见高阶上的皇帝森冷开口,语气里是三分的愠怒与七分的不屑,“逼朕是吧,那这皇帝朕不当了。”
听见这句,方秉渊瞳孔剧缩,不可置信:“陛下——!”
这一声唤醒群臣,于是瞬息之间,空旷的大殿内跪地声再次连成一片,众人异口同声地高呼:“陛下息怒!”
少年武将扫视四周,见整座朝堂黑压压跪了一片,他迟疑了一下,亦以武将之礼单膝下跪,然而脊梁却是直挺挺的,连脖颈都没有弯一点,与匍匐在地的满朝文武形成鲜明对比,鹤立鸡群。
闻幸睨一眼阶下白发苍苍的老头:“你要撞死,我立马禅位,今后史书上会留下你逼迫皇帝退位的一笔。”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方秉渊苍老的身体微微一晃,像是被抽干了气力一般颓然跌坐下去。
见这老头终于消停,闻幸心头一声冷笑。
呵,面对PUA,摆烂才是无敌的。
众臣大气不敢喘,纷纷磕头如捣蒜,“陛下三思!臣等有罪!”
闻幸抬手示意朝臣噤声,随后又悠然地瘫回龙椅里,话锋一转,“不过太傅既然不愿为朕分忧,朕也不会勉强。”
他说时,目光扫到大殿上唯一一个挺直了脊梁的人,于是他随手一指那人,道:“就换你来替朕加班吧。”
既然救了太傅的命,干脆顺道把太傅的活也接了。他心想。
朝臣的视线齐刷刷聚集到少年身上,他垂着的眼睑终于缓缓抬起,目光似一道利刃,越过大殿庄严的九重御阶,毫不避讳地与龙椅上的帝王目光相撞。
闻幸这才注意到对方面容,少年玄衣墨发,生着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双眸如夜下深潭,眉宇间裹着掩不去的矜贵与锋芒。
他难得地好奇心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缓缓开口,音量不高却如古寺钟鸣,响彻大殿:“臣,宁远军越骑将军,宁无劫。”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闻幸正思索在哪里听过,便见一行人物简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是的,闻幸有系统。
只不过这好像是个破烂系统,总是处在休眠状态。穿来几个月,闻幸从来没享受过穿越者应有的待遇,更没接到过什么任务,只是每当他心中对这个世界的人与事有疑问时,这个系统就像是检测到了关键字一般会自动跳出检索结果——
宁无劫。宁远侯嫡幼子,辰国末年率叛军杀进皇城,焚烧皇极殿,建立新朝大周。
正史记载,其人高八尺,美姿仪,勇武天成。
统御天下二十八载,扫平群雄,开疆拓土,煌煌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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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幸恍然大悟,难怪他觉得耳熟,原来这位就是创立了五百年国祚大周朝的开国皇帝,也是将在五年后手刃辰哀帝的军事天才,宁无劫!
而好巧不巧,他穿的就是那个拼尽全力,呕心沥血也没能将大厦将颓的辰国挽救回来的倒霉蛋辰哀帝。
前朝的末代皇帝与新朝的开国皇帝此刻在恢弘的皇极殿上,视线相交。仿佛五年后皇极殿的火光已然在今日熊熊燃烧。
闻幸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转念一想,他难道不是阴差阳错之下给自己点了个天选打工人吗?
毕竟论治国理政之能,满朝文武又有谁能比得过眼前这位史称周武帝的一代雄主呢?那可是比他穿的原主还要卷的,卷王中的卷王啊!
想到这里他目光亮起,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你即刻起入主内阁。”
宁无劫以为自己听错了,沉声:“陛下,说什么?”
众大臣也是一脸震惊,立刻有人跳出来反驳,“陛下!不可!”
“陛下,宁将军今年不过十七岁,才从边关返京复命,军职不过五品,怎能入主内阁啊!”
“请陛下三思!”朝臣齐齐跪地,呼声连成一片。
太傅方秉渊也从颓坐的姿势中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痛心疾首:“陛下!还请陛下万万收回成命。内阁乃朝廷中枢,岂能儿戏!”
在一众大臣的反对声中,闻幸施施然起身,一步步踱下高阶,颔首道:“有道理。”
方秉渊闻言目光一亮,尚未松口气,便听闻幸自言自语一般地道:“确实不需要内阁,他一个人就够了。”
老头的瞳孔缓缓瞪大。
宁无劫平静无波的表情亦露出了一道裂痕。
只见那皇帝越过满殿跪着的人群,朝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道:“就让他从今日起在御书房当值吧。”
随着皇帝一脚跨出殿门,声音与身影一同消失在了门外,徒余众大臣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响彻大殿。
方秉渊更是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宁无劫抬臂托住已然晕过去的老头,又转眼去看那隐没在午后阳光中的背影,锐利眸光微微闪烁。
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