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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添茶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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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道安乐公主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远山娥黛,半点朱唇,眉目风月,自小养尊处优的气度,不怒自威的威严,就算只是轻轻起伏的语气,也压得他震颤不已,连最后一点积攒的勇气也消耗殆尽。
“奴才......奴才......是......是被清辉殿掌事......公公叫来帮忙的。”
“清辉殿,玉美人?”
“是......是。”
长孙蕴自问和这位玉美人从来没有什么交集,只不过是曾在宫宴上见过一面,美人的品阶,甚至都不配跟她说上一句话。
“放他走。”
宫规森严,能做到如此地步,这人早已存了必死的决心。
“主子,他刚才冲撞了您?按例该......”
该什么?五马分尸还是就地斩杀?这都不重要了,因为公主殿下不在意了。
顾修竹盯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默默让出路来。
长孙蕴阔步往前走,不理会后方剑还未收的顾修竹。
“谢公主殿下隆恩,谢公主殿下隆恩。”
小太监千恩万谢,头磕在大理石上,一声响过一声。
明明是万里雪封的刺骨寒冷,鬼门关前走过一招,生了满身的冷汗,簇拥的队伍早已经看不见身影,地上的人不顾膝盖上的殷殷血迹,摊趴在散落的瓷片上久久不能起身。
过了长廊,长孙蕴才道:“陛下特许你进宫可配兵器,但以后也不可再鲁莽,毕竟这不是在公主府。”
“是。”黑影再无声音。
四下无人,手掌上多了一张纸条。
长孙蕴屏退左右,将字条展开。
常用的宣纸,字迹并不熟悉。
上面四方字写着:速去京城驿站,救洪槿。
左右翻了个遍,并无其他线索,这一句无头无脑的话,让长孙蕴很是头疼。
洪槿是谁?又是谁让自己救她?
太子哥哥?皇后殿下?玉美人?亦或者是哪宫的娘娘?
看刚才那个小太监的衣服颜色,应该是宫里的新人,这宫里关系错综复杂,那太监怎么就不偏不倚选中了她?
后宫手段她见过不少,可再大胆,也决计不敢算计到她头上。
前朝的大臣对她嗤之以鼻,平日里行礼都不想弯腰,鼻孔朝天,离她三丈远,唯恐沾了晦气。
能找她的,恐怕只有几个狐朋狗友。
救人?
这人是谁?
不管是谁,能让人费尽心思及时传递消息的,必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可在能在皇宫安排人,又能及时知晓大事的,屈指可数!
人命关天的大事,一刻也不敢耽搁,长孙蕴立马就出了宫,公主府有她的亲信,回到公主府才能将这事查明白。
公主府门前照旧站着的是管家在门口等着她,还没等她站稳脚,便同她说:
“公主晚一点还是要去宫里一趟。”
“为何?”长孙蕴不解。
管家走进,压低声音道来:
“今天早朝,不知从哪来了一位洪大人,犯言直谏,话里话外直指陛下品行不端,昏聩无能,临朝期间民不聊生。更是爆出地方官员私相授受,私征添茶税一事,所列名单皆是我朝肱骨之臣,长宁王也在名单之列。惹得陛下龙颜大怒,当场吐了血。醒来后当即下令,夷三……夷三族,这时候,恐怕圣旨已经到了尚书省了。”
夷三族?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严重的惩罚了。
长孙蕴大惊,把嘴里质问的话咽进肚子里,改为担心的话:“什么?舅舅身体可要紧?”
她一向远离朝堂,知道朝堂上的事多有各方博弈,有什么结果不是一个人能论断的,可夷三族,那将有多少无辜的人死于非命,这样的刑罚只怕会伤了许多臣民的心。
“公主放心,无甚大碍。御医说应该是气急攻心,休息两日就好了。”
“那就好,”长孙蕴长松一口气。
一双眼睛滴流地转,可巧,这位大人姓洪。
又问:“何为添茶税?”
左右侍从接收到老管家的眼神示意,自觉后退,
“根据那位洪大人所说,所谓添茶税,多为贪官在任期间,每逢节日,逼迫当地百姓多缴纳税银。这税银一部分留给自己,另一部分转交给上级官员,层层递进,等交到最高一级官员时,上级官员会根据不同地方收上来的银子数量不同,赐下去茶叶,银子多的踢新茶,赐好茶;银子少的,赐旧茶,赐下等茶。百姓将这等行为戏称为添茶税。”
靴子上的残雪瞬间融化沁在了革丝里,早有丫鬟递上新的暖炉,突如其来的暖意烫得长孙蕴瑟缩了一下,“洪大人所谏可为真?”
“这......”朝堂之事,再三斟酌,公主府最应该置身事外,管家垂眼:“朝堂之争,小人等也不明白,洪大人虽说官职不显,却是薛家和裴家合力举荐,长宁王更是深得皇上倚重,谁是谁非,不敢妄议。”
薛家和裴家?两家是姻亲,裴衍有个堂姐嫁进了薛家长房里,可是薛家多为武将,怎么会贸然举荐一个文官。
长孙蕴脑袋一转,立马明白了过来。
裴府和薛府是姻亲,两家情形却大不相同,裴相为官清廉正直,闻喜裴氏几朝为官,都极负盛名。
薛家是河东新起之秀,薛家先祖跟随先帝四处征战,马背上起家,到如今不过两代,在朝堂上并无根基。
此人多半为薛家扶持,但能得裴家首肯,自然不会是祸乱朝纲、妖言惑众之辈,此事怕是另有隐情,若放任皇上就此将此人斩杀,只怕造就一桩冤假错案。
此事关系重大,最首当其冲的应当是太子,东宫在风口浪尖上不会先出头,那么太子一脉的裴府便是最好的选择。
长孙蕴拿回马鞭就要往外走,管家在后面喊:“公主要去哪?”
长孙蕴头也不回,“恭王府。”
对着身边形影不离跟着她大步向前走的人吩咐道:“顾修竹,我去找慈宁郡主,你留在公主府,不许跟着。”
从圣旨底下救人不是小事,闹不好是满门抄斩的重罪,顾修竹虽然武功高强,但两人太过显眼,长孙蕴不敢张扬行事,先派人到裴府打探消息。
裴大人和裴衍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过,有一小厮借马鞭之便附耳过来,公主快些,人命关天。
八九不离十是太子的主意。
快马奔袭在大道上,是往恭亲王府的路,绕路而走。
长孙蕴不可能在驿站公然抢人,时间紧,任务重,她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自己府上人手有限,又多为宫里的老人,当务之急,是找谁借调人手。
长孙蕴首先想到裴衍,但这个时辰,太子都没有下朝,刚才裴府亦没有消息,估计裴大人和裴衍也一并留在了朝堂上。
她身上有裴衍的丝印,裴衍说过,可以凭借这个调动他在京郊的私兵。
长孙蕴避开人群,押着步子穿梭在小巷里,过了安化门才放心朝京郊外跑去。
京郊外不过三里,是裴家的庄子,从外面看来,灰败破落,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进出,只是偶尔有几个丫鬟婆子在里面打扫。
可就在这,藏着裴家的秘密。
风雪逼人,清白堆砌。
长孙蕴一袭红衣白裘,策马一路飞奔,到了庄子上的时候似乎快要和天地融为一色。
此处土地贫瘠,人丁奚落,庄园常年上锁,门上的铁锁早已生了锈,打不开。
长孙蕴翻墙而入的时候,正巧碰上一双戏虐的桃花眼。
那眼睛的主人见长孙蕴落进来,笑得开怀,对身后的人打笑道:“瞅瞅,我就说她会翻墙进来吧,果真让我给猜着了。”
后面的人扬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没接话。
长孙蕴这会儿子才真正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看来送信的是东宫的人无疑了。
裴家和东宫的关系不言自明,虽然在朝堂上裴大人处事公正,不偏不倚,但私下里多会提点太子殿下一两句。
太子爷尊裴大人一声,老师。
裴衍更是自小为太子伴读,常伴太子左右。
见他们这幅模样,想起自己刚才马不停蹄赶回来的模样,长孙蕴抬脚就踹,骂道:“好你个裴衍,自己躲在这享清闲。”
“好了好了,”素衣男子闪身微躲,求饶,“蕴儿莫恼,正事要紧,正事要紧。我这不都在这等着你了吗!”
长孙蕴看向他身后之人。
此人名叫张骥,是个极为瘦小的男人,一双眼精光如鼠,为人不苟言笑,裴衍的私兵都交由他打理,他站在这,说明裴衍对这件事极为重视。
“如何计划?”
现在已经卯时三刻,怕是已经在刑部点人了。
裴衍收敛起了笑容,眉心微蹙,弹开长孙蕴发鬓的雪花,低声耳语。
长孙蕴略微思考,“此法可行?”
“没有把握,只能一试。”裴衍摇头。
“好,我这就快马赶回府中,当心让你的人别漏了破绽。”长孙蕴立马要往回赶。
“蕴儿,”裴衍拉住她,眼神里多了些道不明的情绪,让长孙蕴恍惚站在这里的不是裴衍,而是看着他长大的皇帝舅舅,“你可知道,这是重罪?”
“知道。”长孙蕴脱口而出。
“你可知道,就算你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有些罪责也免不了?”
长孙蕴笑了,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葱白的手指拂去肩上的落雪,她知道裴衍在担心自己。
“知道,且不论是太子哥哥让我帮忙,只洪大人是个忠良之辈,我身为大霁的公主,就不能坐视不管。”长孙蕴坦荡道。
“那你......小心。”
裴衍放手,看着长孙蕴利落的翻墙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