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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以天下为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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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衍出行前夕,自己被骗去为国祈福,偏偏是小木雕亲自来告诉自己真相。
“裴家决定归顺朝廷?”
裴衍叹气,他从不怀疑蕴儿的聪慧,只是轻轻点播,她便明白了这其中关窍。
“不是推你出来,是救你出来。”
长孙蕴没有裴衍想象中的情绪波动,她只是站起来,看着面前的火堆,走到对面,橙色的光拉长黑色的影子。
裴衍和太子赈灾出行之事,李家怎么会不知道,李妙璇刚好在她下决心追赶太子哥哥的时候出现。
她没有哭闹,恐惧到极致就是沉底的冷静,“李家呢?李家也是皇帝舅舅的附庸?”
裴衍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知道今日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是蕴儿本就苦命,他不可能再让她踩上陷阱,“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皇帝和裴家密谋了什么,自己父亲如何想,他知道的不全,能猜到几分,但是细节不得而知。
他现在做的,是父亲和皇帝想让自己做的,没有明确的命令,结果不知。
这也是为什么裴衍擅离职守,皇帝还愿意派裴家的人来协助太子的原因。
把裴衍提上来已经是坏了规矩,裴家现在肯定是惹得满朝非议。
在关乎到他最看重的儿子安危面前,他没有其他人可用。
薛家现在是在高兴还是图谋,这些都被他排除在外。
长孙蕴忽然想起最关键的一截,“太子哥哥呢?”
皇帝舅舅是把希望压在了太子身上,是希望他突破樊笼,还是只求他自保无虞?
帝王者的野心,不可能做被拔掉尖牙的猛虎。
谁又是他的棋子。
他要的紧紧只是铲除薛家,还是,彻底肃清朝堂?
皇帝是决心替太子扫清障碍,还是要太子成长为另一位猛虎。
许州,一片祥和。
灾情已然缓解。
各位大臣们都在商议,挑个合适的时间,太子銮驾回还。
现在看来,大功一件,各个太子宾客都在盘算着,回去会的得到什么赏赐。
太子很高兴,他走在街上,以前关门的店铺都重新做起了生意。
有几位熟悉的人,还会过来和他说说话。
木景铄却没那么开心,天生习武之人,听觉敏感,四周有许多看不见的人,在紧紧跟着他们。
裴咏思也跟着,静静地跟在太子身后,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循规蹈矩。
木景铄不想走了,因为太子殿下不收那些送过来的糕点,木景铄喜欢吃,看着太子一个个推脱,一个都没留下。
他又不能转头回去,但凡他一个不小心,这位未来的皇帝,就可能死在寂寂无名的小巷里。
“裴咏思,”木景铄忍无可忍,随意拿个人过来撒气,“那些人是不是你带过来的。”
“那些人?哪些人?”裴咏思不卑不亢,反问木景铄,“某不知道木小将军在说什么?”
木景铄憋屈,也不想在这和裴咏思装,“自从裴使来到许州,就多了些老鼠在暗处,裴使想装作不知道?”
裴咏思直视木景铄稚嫩的眼睛,“木小将军空口无凭诬陷某,可有证据?”
“证据?”木景铄到底年轻气盛,当场拔了剑,“你跟我要证据,把你抓住,就是最好的证据。”持剑的手被太子摁住,过来打圆场,“裴使见怪,我府上的人被我惯坏了,一向没什么规矩,裴卿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裴咏思明白,这话是在给木景铄撑腰,他一个庶子,自然比不上木家长子长孙的面子,于是他很自然后退一步,拱了拱手,甚至扯出个僵硬的笑,
“臣不敢。”
想拔剑拔不动,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木景铄也不顾什么君臣礼仪,扭头就走,把两人狠狠甩在身后。
身边少了个人,太子依旧乐呵呵地逛街,时不时和身后的裴咏思攀谈几句。
裴咏思有问必答,句句简洁。
两人像极了好君臣。
看到珠翠,太子便问:“虽说裴卿还未加冠,家中可有妾室?”
裴咏思道:“并无。”
太子感慨:“你大哥像你这个年岁,家中已有两房妾室了,那时候他还在京城,我们常常把酒言欢,好不快意。”
“那时臣还小,印象不深。”不知道太子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意,他那时小,也不经常出门,和他们这些皇家子弟一句话也说不上。
“后来,你大哥自请外出做官,逃离了京都的繁华,陪着我的,就只剩下裴衍陪着我。”四周人影交错,太子神色从容,字字珠玑,“他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个可塑之才,裴家将来可能要靠你,他还说过他的理想,可终究理想不敌现实。”
怀柔吗?裴咏思想,是太子发现了其实他们不睦,想要当说客。
裴家长子嫡子裴楷,在许多年前突然自请外调,而闻喜裴家也一改往日的作风,不再派人继任京都,除却他们家这支,其他都是裴家外房旁支。
至于裴衍,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偏不会如他所愿。
裴咏思道:“二哥谬赞,愧不敢当。”
太子笑了,他还是那般温和,如三月春风,裴咏思想,这位大概是位好太子。
“那裴卿的理想是什么?”
裴咏思身子更低,把自己埋进阴影里,目光只能看见太子金缕玉带,短衣褐布在他旁边闪过。
理想二字太过缥缈,他读书读了很多年,可能天下读书人的理想都在长安道,关山难越,他不仅仅是普通的读书人,他背后是裴家,注定他登上高峰。
仅仅这样就足够了吗?
母亲鞭策,他在无数个夜晚头悬梁锥刺股,要做谋略着。
头戴冕疏,紫袋配之,汉白玉,金缕衣,谁不想往高处站一站。
他看到自己藏在衣服里的那方手帕,那是他母亲熬夜秀给他的,京都里随便一家绣坊,三两一匹,抵得过寻常百姓家半年的花销。
在朝堂上,他站在角落,从来都没有拿出来过。
人人敬他,敬的是他身后的裴家,尊的是他的好伯父裴相,怕的是名响京都的裴衍,他从小生活在光环之下,谁又能看见他裴咏思的才华。
他不稀罕轻而易举得来的官位,但是他还是勤勤恳恳地做了,他的理想是摆脱裴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金缕衣高楼上,是所有人正视的目光,酝酿胸中沟壑,意念迸发,最后只能说:
“独成而意,与道徘徊。”
太子是个十分善于言谈的人,他看不透面前人的心思,悻悻道:“裴卿也会说这些空话吗?”往后直到回府,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木景铄在书房等他,怀里抱了好大一盆糕点,各式各样,各种颜色,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
“那个裴咏思气死我了,怎么样,知道他们什么目的了吗?”
太子掀袍与他对坐,捏起盆里的糕点,咬了一小口,味道不错。
“他讨厌裴家,至于城中其他人和他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木景铄嘴里的喷出糕点碎屑,溅了太子满脸,太子颇为嫌弃抹了一把脸,“你查的怎么样了?城中大概有多少人埋伏在暗处?”
木景铄谄媚笑了笑,放下糕点,清理太子白色衣服上的残渣,
“不多,三百。”
太子挑眉,明白了木老将军一定要把人送来的原因,聪明,不稳重,孩子心性,他舍不得下手,只能放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磨炼,
“你有把握护我安全?”
木景铄笑得更加心虚,“没有。”
太子把糕点拿远,木景铄赶紧补救,“但是能把你救出去还是没问题的。”
太子简直要被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气笑了,也就是说,自己能活,但是缺胳膊还是瘸腿,那可说不准了。
“还有一件事,”木景铄抱着糕点继续啃,“也许安乐公主也有危险。”
“……”
木景铄好奇看他,“你不担心?”太子道:“有裴衍在她身边,不用担心。”
“你就这么信任裴家?”
“不,”太子放下手中的糕点,坐回书桌前,“我只相信裴衍。”
许州外的村庄。
长孙蕴扶着重伤的裴衍躲躲藏藏。
他们已经一天没有停歇了,互相拥促往前跑,他们能感觉到身上的热量在一点点流失,可谁也不敢停下。
后方的杀手源源不断的赶来,只要他们停息一刻,就会感受到无边的恐惧黑暗。
四处躲藏,指甲里藏污纳垢,衣衫褴褛,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人,甚至不如街边的乞丐。
乞丐还可以摇尾乞怜,求别人放过自己,可他们不能,他们也不想,长孙蕴想裴衍活下来,她已经不再恐惧。
裴衍身上有很多伤口,,失血过多,有时候会昏迷不醒,然后他又会在长孙蕴无计可施的时候惊醒,带着长孙蕴继续逃命。
长孙蕴期盼着上一波杀手是最后一波,可她心中清楚,不可能,只要他们不死,杀便不会停止。
长孙蕴身上带的伤药不多,全用在了裴衍身上,裴衍浑身发热,他们不得不停在了村庄里一座废弃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