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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只叹当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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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风也无雨,外面的弯月格外凉。
温热的气息从长孙蕴嘴里呼出,她紧紧抱住裴衍,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他身上的伤口流血,为裴衍捡回一条命,其实她自己也在颤抖。
强迫着自己不害怕,四周太安静了,两种心跳相互交错,织就这短暂的静止。
“裴衍你千万不要死。”
“裴衍,你起来说说话,你不能睡得太死,那样会醒不过来。”
“你父亲不喜欢我,我能看出来,没有你护着我,御书房的折子只怕要把我压死。”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埋在那里的梨花酒,你还没有给那坛酒起名字呢。”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的。”
长孙蕴说出的话没有回声,便只好唱歌,回忆梦里的曲调,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但是能准确哼出,像是睡前的童谣,母亲咿咿呀呀的保护。
裴衍逐渐在睡梦中安稳,一直紧抓着绳子的手也慢慢松开。
解开绳子,她不能在这里等死,特别是裴衍的伤,再拖下去,是会出人命的,她不想让裴衍死,于是她留下包裹,独自一人去寻找伤药。
先是找到门前放置的水缸,将自己皮肤上的血迹洗去,鼓起勇气拍开门户,想要一点疗伤的药。
可是她现在太狼狈了,满头朱钗都跑丢了,衣衫凌乱,人人都把她当做疯子,关紧门窗,躲避都来不及。
她一家一家跑,起初人们还愿意搭理她两句,可后来,她甚至都敲不开紧闭的门。
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其他办法,终于,她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双膝跪倒在冻硬的疆土上,一声声哀求。
她声音哀婉,句句泣血相求,她不知道去求谁,甚至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个妇人缓缓拉开房门,勾着头看跪在路中间哭到几乎昏倒的长孙蕴。
她掂着脚一点点靠近,像是在靠近什么腌臜物,长孙蕴看到远处的身影,她哭的几近昏厥,眼前的景象重影,却不敢有什么动作,她躺在地上无声喘息着,等待别人的施舍怜悯。
那人终于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来,喂了她一口热水喝,长孙蕴不知在哀叹什么,是叹自己像路边无人要的野狗,还是叹终得别人怜悯,升起对裴衍生的希望。
衣料划过弧线,长孙蕴牢牢抓住那人的手,惊得热水泼了她一身,她抓住救命稻草,哀求道:“求求你,救救他。”
那妇人惊呼一声,却也任由长孙蕴抓着,没有尽全力撤手,顺着后背给长孙蕴顺气,屋子里便又窜出来怯生生娇小的姑娘,那小姑娘见她阿娘给她使眼色,便噔噔噔跑到屋里,捧了一碗水过来。
偏偏走到长孙蕴面前便不怕了,莞尔对长孙蕴笑了一下,露出两颗或缺的门牙。
长孙蕴盯着那女孩看,女孩叫了一声“阿娘”,端着水,亲自喂到了长孙蕴嘴边。
这次长孙蕴没有激动,她盯着那姑娘的笑容,小口吞咽,喝完了那碗水,感受到心脏回温,身上的伤口也疼了起来,于是她直愣愣盯着小姑娘的眼睛,滚下一颗热泪来。
她看见从房檐上滴下来的水滴,顺着茅草滴落在盛水的水缸里,引起阵阵涟漪。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松开了那妇人的手,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她蓦然明白,她如果执意站在这里,很有可能会害了她们。
既然要杀她的人不择手段,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有关他们踪迹的线索。
宁肯错杀,不肯放过,是多么可怕的残暴。
她每走两步便要摔倒一次,又一次次固执站起来,她的袖子里攥着防身的匕首,上面的花纹磕破了她手掌上的皮肉。
木质的门房静又响,每间屋子都有人探出头来看这个奇怪的女子,有女子不忍心,便同自己身边的人商量,“要不要救救她?看着怪可怜的。”
可怜两个字把她定在了原地。
今日是个选择,是舍弃这里所有人,为裴衍求得一线生机,还是抛下裴衍,他们都遵从命运,死在异乡,连埋骨处都没有。
就在这个狭小的过道上,四处涌满了人,她在脑海里挣扎,最后悲哀的想,她到现在竟也有决定人生死的权利,真是可笑。
空闲处的泥土里堆满了木头,有长有短,有长有细,看得出主人很细心,木头下都铺满了干草。
四周的空气都在她面前凝聚,最远处的大树上飘荡着红色的丝带,那是希望,却不属于他们。
她在那静止有一盏茶的时间,可最后,还是挪动脚步,一步步朝裴衍的方向走去。
不能让裴衍死,她自己也必然不能死,长孙蕴握着手里的刀,刀鞘掉落,冰冷的兵刃贴近内臂娇嫩的皮肉上,她恶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小娘子留步。”人群中有一道女声传出,“上点药吧,不然你会死的。”
长孙蕴差点被这句话击败崩溃,她缓缓转头,看见刚才喂她水的妇人,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长孙蕴跑过去,抢过她手里的东西,拼尽全力朝她记挂的方向奔跑,她不知道手里的药粉能不能起作用,可她现在必须回去。
在下一波杀手来临之前,她们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藏起来,隐藏掉身上的气味,废掉猎犬的鼻子,起码可以拖延时间。
长孙蕴给裴衍的每道伤口换上药,她心疼的想哭,可是她又不敢哭,眼泪落在伤口会疼,她数不清密密麻麻的伤口。
在确定好裴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她又跑回去,用自己身上仅剩的银钱,换了几味辛辣的食材,还有民间自制梳头的桂花油,涂在自己和裴衍身上。
一切完成,长孙蕴摊在地上,才有时间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离许州不远,灾情算得上严重,房屋都是重建的,而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件屋子,摇摇欲坠,只要有阵风刮来,就会毫无悬念的倒塌。
村里没有几户人家,她跑了几步就将村子看了个遍。
裴衍手里抓着那段被截断的绳子,长孙蕴抓着他的手,屋里很冷,她很困,强忍着打起精神,现在还不能睡,她怕裴衍会死,只能靠手中那点温度,才能心中踏实。
今年的冬日不是大灾,只是将一切都掩埋了,掩埋了希望,也盖住了大部分绝望,她多么希望现在下一场雪,掩盖住所有的一切。
太冷了,她回忆起公主府上的暖炉,里面烧着金雀碳,无论怎样冷的天气,手一搭上去,便有层层暖意袭来。
还有御书房的虎皮毛毯,她光着脚踩在上面,无声无息,隔绝所有的冷意。
昭阳殿的房檐下挂着铃铛,纯金的小巧铃铛下挂着穗子,那穗子长长的,被风刮在人脸上,竟也感受不到凉意。
夜里挂着北风,惹得她睡不好觉,她便穿着睡袍,不顾宫人的阻拦,跳起来,搬着凳子,把铃铛从高高的屋檐上扯下来,气愤地扔在地上。
宫人们跪了一片,说是皇帝舅舅亲自打造给她祈福的,她却不信邪,无理取闹地上去踩了几脚。
人肉哪有金子硬,还没等她走到跟前,便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大半夜,二更天,满宫殿点上了红灯笼,皇上从皇后宫里来,披着明黄色的外袍,还没进门,就罚了一大批宫人。
到屋里来看,只看见长孙蕴玉足轻翘,浑身上下哪点都没伤着,月魄侍奉着花露,脸都不敢抬,只有她,见舅舅来了,还要想尽办法编出个莫须有的委屈,闹得满宫的人一夜无眠。
她那时觉得没什么,可现在想想却有些后悔。
清脆铃声叮铃作响,长孙蕴怀疑自己饿得出现了幻觉,昭阳殿的金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怀里剩下裴衍塞给她的干粮,他们身上也并无银钱了,在灾情严重的情况下,粮食就是最珍贵的,有时候银子也买不到,她现在不能吃,后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小娘子。”
人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长孙蕴瞬间惊醒。
“谁!”
她捡起地上的匕首,戒备。
人影在前门晃了一下,先出现的是忽明忽灭的火折子,照在一张沧桑的脸上。
长孙蕴稍微放松,是刚才喂她热水的妇人,她挪到光影处,尽量挡住裴衍,现在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有什么事吗?”
那娘子是个心善的,看长孙蕴对她的到来并不欣喜,知道他们之前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吹灭手中的光亮,只借着月光同长孙蕴说话,
“这位娘子,莫慌,我们家还有些伤药,也余出一床棉被,娘子若不嫌弃,可将……”她看到长孙蕴背后重伤的男人,但也看不出两位有什么关系,退一步道:“可将这位郎君挪到家里的住处,也更方便一些。”
长孙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面前这个人,她站在裴衍面前不动,心里明白,有一道伤疤从裴衍的左胸穿过,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若是不尽快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玫娘看出了她的犹豫,“田舍郎粗鄙,但略通医术,娘子别害怕,我等是侥幸活下来的灾民,深知在乱世存活的不易,娘子愿意,大家一起,总比独自撑起来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