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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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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家满心的热情,刹那间偃旗息鼓,她难过的不仅是发现回北京的事情泡了汤,而且,唯一互有好感的男人原来就是“无为”,真是祸不单行。
他再好,她也得惜命。
“无为”这个字眼儿就像钟摆一样,在她心中不断摇来摆去。
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师父刘三杰对她讲的那番话,他道不论是美术,音乐,文学,想做好都需要有强大的同理心和勇毅,因为对创作者而言,灵感就来自于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一系列感受,他们必须勇敢体验才能获得,比如悲伤、痛苦、激情、冲动、愉悦、幻想和感动。
而梦家印象最深的那句,就是刘三杰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讲:你就是太冷静,总想着趋利避害,见到有可能产生情绪波动或者危险的机会都避而远之,这也是你在绘画上难有突破的原因之一。
问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此的风骨固然很有英雄主义的悲怆,但“明知山有虎,下山藏深屋”,就真的就能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得到上天的庇护吗?
第一次,沈梦家对于她穿越以来的行事原则,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动摇。
她在混沌中回到了女宾客们更衣的小楼里,此刻,来宾中大多数女孩子都集中在这里养精蓄锐,她们或是试衣服,或是休息聊天,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人恨不能连脚脖子都涂满了粉。
大家说起顾夫人身上的衣服出众,宝诗道:“那是在石屏梅的服装店做的,我和妹妹的裙子也都在那里做的呢。”
在众人的羡慕声中,宝诗起身转了一圈,紫色的裙裾像扇子一样铺开。
她在洋洋得意中,瞥见明显意兴阑珊、心情不佳的妹妹,立即过去摸了下她的头,小声道:“不会是生病了吧?”
梦家道:“我晚会再去跳舞,先坐一会。”
晚上八点钟,顾府的舞会才算正式开始。
当现场乐队演奏出第一首舞曲时,人群中顿时涌动起一股欢快的潮流,即使那些不会跳舞的人,脚底也都仿佛受了蛊惑似的,步伐开始变得轻盈,不由自主的想要迎合乐曲的节奏。
宾客们开始四下走动,有人忙着寻找舞伴,更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投入了舞池啦!
力玮出现时,很快就成凭借其娴熟的舞步、翩翩的风度,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当他和顾夫人跳华尔兹时,周围的人不由自动让出一个空间给他们两个,等到舞曲结束,大家不由纷纷击掌以示赞扬。
最后,力玮按照规矩,牵着顾夫人手送回她到座位上,顾夫人低声笑道:“快去邀请年轻的女孩子们跳吧,现在你成了舞会上的皇帝了呢!”
等到下一首舞曲响起,力玮却并没有邀请任何人,反而坐了下来。
不少女子见他并无意再跳,眼中有些失落,其中一个就是石屏梅。
接下来舞曲是很多人都耳熟能详的《田纳西华尔兹》,就在此时,就见一个男人伸出右手邀她跳舞,此人正是单克伟。
石屏梅竭力掩饰住失望神色,冲他一笑,随即就把右手交付到了单克伟手中。
随即就见一位身着紫色舞裙的女郎,正朝舞厅走来。
她很骄傲,不肯用面具遮挡自己的美貌,有人不识趣地上前邀请她来跳这将要结束的残缺舞曲,难免被回绝。
直到下一首舞曲响起,紫衣女郎受人邀请,才和舞伴一起滑入了舞池,看到这对年轻人在地板上以丝般滑顺的舞步前进,连在角落里力玮都被人们的啧啧叹声惊动,抬起头朝舞厅看了起来。
有人怂恿力玮说:“你还不快去请她跳下一支舞曲!”
力玮笑道:“那是上天的杰作,远观即可。”
他只想找到她在那里,甚至对与她共舞有几分热切的期望,但一直到了舞会结束,那个熟悉的身影都没有再出现。
终于,晚宴在深夜结束,来宾们纷纷坐上自家轿车打道回府。
宝诗起初还沉浸在舞会带来的兴奋中难以平复,她刚刚认识了一位绅士,凭借这女人的本能,她能从他的眼光中捕捉到爱慕之情,不由感到得意,可惜这种情绪对她而言实在太普通,谁叫被她征服的男子太多,虚荣心已经不能满足这种异性间的些微好感。
沈太太一个劲儿朝大女儿打听刚才跳舞时的细节,又不住的夸她那位男舞伴家世好、风度好,说:“我保证,现在他也在和人说你!”
“妈!”宝诗很不悦,朝她丢个嗔怪的眼神,说:“只是多跳了几支舞而已。”
沈太太明白宝诗要面子,忙说:“就是,就是,咱们不提这人。”
梦家则两眼一直盯着窗外,看到沿途光线昏暗的街道,惨淡的灯光下路人的面庞,又被高低不平的路面颠簸了几下,不由产生几分意味阑珊的感觉。
她想,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感情?
亲情和友情已经足够了啊,再添上多余的激情,真是折磨,哪怕像她这样一丝儿爱情也没品味到,就已经开始觉得麻烦了。
梦家理着心中的一团乱麻,不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沈先生在前排听到了,笑道:“你叹什么气?”
沈太太打趣道:“没遇到满意的舞伴吗?”
宴会后的力玮,因为唐老先生投资的一家慈善医院,倒是又和顾东篱夫妇打了回交道,只是这一次,双方都有些不痛快而已。
顾夫人娘家有个表兄,去年才搬到北平,他向来有头疼的毛病,今年先是感冒咳嗽,然后就卧床不起,等到家里人把他送到医院,大夫说是大脑里长了脑瘤,国内的大夫恐怕均束手无策,最好送到英国请那里有名的神经外科大夫来做手术。
人家不是花不起这个钱,但病人却等不得这么久,有人就提议说,那个新开的济民医院虽然是不大,里面有姜大夫倒是很擅长看这个,不如去找他问问。
顾夫人原本看不上这种商人们做慈善装点门面的小医院,即使把人送过去,也无非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
那位姜大夫看了,认为病人根本经不起长途劳累奔波,还不如留在北平治疗。
姜大夫甚至为此积极联络自己的外国导师,把这里的详细病况都一一如实汇报,导师表示以他目前的水平,独立完成这个手术毫无困难,难处在于如何说服家属接受,何况又是权贵的亲眷,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顾夫人听了姜大夫的话,拿不定主意,顾东篱责无旁贷,这天便请秘书致电济民医院,想请姜大夫上门细谈。
谁知这天姜大夫正忙得不可开交,几个大手术等着他,院长知道是顾府的来电,吓得都不敢亲自回复,只好拉着医院的轮值董事去打电话。
可巧这段时间的轮值董事应该是唐老先生,他临时有事儿,才让力玮过来巡视一会儿,做做样子即可。
力玮听了院长解释,立刻回电到顾府,说“姜大夫不得空”。
顾东篱听了勃然大怒,话还没开口,力玮就把电话给挂了。
等到放下电话,院长道:“顾先生好歹是个中央大员,你不怕他生气?”
力玮道:“‘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是顾先生在国外演讲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如果本院为了他家的人,把其他病号都置之不理,并不符合他的箴言嘛。”
顾东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吃了瘪,顾夫人见他郁郁不乐,说:“记得唐力玮是你在法国时见过的留学生代表之一吧!当时我对他就印象很深刻,你看咱们来北平也有一段时间了,稍微有些交情和相识的人,专门登门来访的人可谓趋之若鹜,偏这位唐力玮除了宴会,就从没有单独出现过。你若说他是没有礼数之辈吧,我倒不这样认为,他分明是不想攀高枝!”
顾东篱皱眉道:“也许是沽名钓誉呢?”
顾夫人不以为然说:“起初你总说满城皆是阿谀献媚之人!如今有人不这样,你偏又看人家不顺眼?既然他说不行,你就亲自去医院找他们,这是人命攸关的大事儿,难道也要摆官架子?”
顾东篱拗不过夫人,只得亲自到医院。
等到顾东篱一出现在医院,早有人通报,不一会就见力玮和院长亲自过来迎接,他们这里稍微聊了几句,才见姜大夫甩着手从外面进来,估计最近太过疲乏,眼睛里都是血丝。
顾东篱招呼着姜大夫叫他坐下来,没想到他毫不谦让,竟然一下子就坐到顾东篱的对面。
因见大家都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力玮连忙帮他解围说:“姜大夫连着忙了一天一夜,体力实在吃不消,说话都要没力气了。”
大家谈起那复杂的手术,力玮知道太专业的东西外人听着费心,特意叮嘱姜大夫用深入浅出的道理说了一番,又叫人拿来备好的文献资料给顾东篱解释,可见功课做的很充足。
顾东篱开始还算和蔼,只是谈及手术的风险,院长有些为难道:“这种手术别说在国内,就算在国外,经验再丰富的大夫也不敢说打包票,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顾东篱听了,立刻声色俱厉道:“既如此,贵院为什么还建议在北平接受治疗,而不是让病人出国?假如在你们医院实施手术,你们可敢立下军令状!”
姜大夫见他以势压人,立刻就坐立不安起来,力玮稳住他,这才对顾东篱道:“顾先生,假如令侄出国治疗的话,您是不是还得叫飞行员立下军令状,好保证途中不得颠簸,即使遇见风雨也必须保证航班准时到达?”
顾东篱一愣,道:“这倒不致于,又不是老天爷,谁能为这种事打包票。”
“那就是了,”力玮一笑,继续道:“医生也不是老天爷,只能说尽力而为,对吧?”
姜大夫和院长听了,连忙点头。
顾东篱冷笑一声,道:“刚才你们都说对姜大夫的手术很自信,怎么到了节骨眼,连句保证的话也不敢说呢?”
力玮强行克制心里的不快,笑道:“您这是把济民当做天桥卖膏药的的江湖郎中了,否则除了巫婆神汉,但凡大夫都不会给您打包票!要不,您尽可以去别的医院另请高明。”
院长和姜大夫平常都觉得唐家这位大少温尔文雅,更从来没见他和人说过一丝儿的重话,现在见他当众顶撞顾东篱,都露出钦佩眼光。
最后还是院长怕他们闹僵,连忙按住力玮的肩膀,笑道:“顾先生怎么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也无非是看咱们姜大夫年轻,多问了几句。”
力玮听了这话,便盯着顾东篱只是笑,并不做他言。
顾东篱虽然心里不痛快,也只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济民从大夫到董事,都这么傲气,可见本事还是有的,我相信你——”
说完这话,他忽然把脸一沉,意味深长道“年轻人有本事有脾气是好的,只是不要锋芒毕露,否则再大的能耐将来也没处施展。”
力玮忙道:“顾先生的教导,晚辈一定牢记。”
等到院长送走这个瘟神,才发觉出了一身的汗,他嘱咐姜大夫说:“这个手术你千万上心,否则出了差错,咱们都担当不起。”
姜大夫笑道:“我心里有谱,我也和唐先生说过这话,尽管放心。”
院长对唐力玮道:“姜大夫说过没事儿,你刚才怎么不对顾东篱如实回报呢?”
力玮正色道:“倘若每个当官的都要大夫打包票,将来医院究竟还要不要开?咱们不能开这个不良风气,何况他这完全是军阀作风!”
院长听了,忙道:“小声点吧,别叫外人听见了惹事非。”
手术后来做的非常成功,顾夫人听说了他顶撞丈夫的细节,倒觉得这人很有意思,何况他长得又好,家世也出众,不由滋生了借机揽人才的心思,便借着庆功之名,专门把唐力玮和院长请来顾府答谢,甚至特意把表侄女喊来。
顾东篱知道夫人的意思,他说:“唐力玮虽然出身商贾,和他的父亲倒不一样,很有些骨气,如果直接和他讲结亲这件事,万一他不受情,这件事坐蜡了,你我颜面上都不好看,不如先混个脸熟,让孩子们自己作主。”
顾夫人笑道:“我表侄女是什么家世,他难道不知?只要他结了亲,想当官就可以当官,想在美术界成名立万,我也可以安排!唐家再有钱,富的能和贵的比?”
顾东篱见夫人冥顽不灵,也只好笑笑。
等到力玮登门做客这天,顾夫人只把表侄女和他的座位安排在一起,时不时露出些口风,一会问他可曾有女友,一会又说她有内幕消息,北平国立艺专恐怕将要和上海国立艺专合并,连学校都要搬到外地去,只要有她推荐,进去做个教授毫无障碍。
力玮明显对这事儿很上心,问了她好些个细节,顾夫人顿时觉得有戏,说:“以你的才华,屈尊在北平艺专做讲师,是大才小用,不如趁着合并的机会,筹谋个好职位。”
因说起她表嫂不日将来北平,顾夫人问力玮可知道晚春时节,城里又有哪些景点可去,力玮便推荐了几个去处。
顾夫笑人道:“唐大少最近空吗?我表侄女也是去年才来北平,不如请你带她们母子溜达一下,连带着我表弟的手术状况,你也正好可以和她说说。”
力玮忙道:“我所在的艺专,这个时候最忙,何况我又不懂医,万一以讹传讹,让病人家属担心或者误会都不好,院长和姜大夫才是正儿八经学医的,还是请您的表嫂,直接问他们两位吧。”
顾夫人万没想到他的答案会是这样利索,顾东篱忙说:“北平要秋天才好玩,五月份风沙就大了,并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