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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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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家同班的那位蒙古“小王爷”,汉名特别长,一口气念下来非背气晕过去不可。
后来同学和他熟了,才知道他和晚清名将僧格林沁都出自博尔济吉特氏,乃是科尔沁后旗,大伯还是个货真价实的蒙古亲王。
前清亡了以后,不管北洋政府还是国民政府,出于民族团结的目的,都在积极维护和蒙古各旗的关系,还保留他们的称号。
于是同学们干脆不喊他本名,直接叫他“小王爷”。
他见大家这么喊他,也就笑眯眯地应了。
这天下完课,小王爷突然找到梦家,说管她打听点杜馨欣的旧事儿。
他是个国字脸大眼睛,敦厚又朴实的年轻人,梦家见他脸上竟然带着伤,有一点泛青,心想难道为了杜二小姐,小王爷争风吃醋受了伤?
她虽然对杜馨欣的某些行为不以为然,但也觉得没必要拆人家台,何况又有杜馨遗的面子在,就只管捡了些好话来说。
比如“杜二小姐出身好,对朋友仗义”,小王爷嘴角泛笑,听得非常认真,就差拿个小本子记录下来了。
梦家看在眼里,心里顿时有了数。
她不能昧着良心说杜二坏话,但也不能太过美化,以免小王爷深陷情网。
于是她话题一转,说了句“但是”,小王爷的眉头立刻紧促起来。
梦家这才缓缓道:“她和很多女艺人不一样,她是真的想当演员,并非为了借机吸引富豪,所以她不怕吃苦受罪,还是有点理想主义精神的。”
小王爷忙道:“对对对,我上次去片场探班,看她演位农妇,满脸满身都是泥泞,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衣服,却笑得特别欢畅,还说有趣。另外一个女演员打扮地花枝招展,却只会朝导演撒娇喊累,急着收工吃宵夜。”
梦家试探道:“怎么,现在你是她的影迷了?”
小王爷咧嘴笑道:“我现在还要依赖家里,经济上并不自由,她也是知道的,可她对我一直很温柔,还请我吃饭。”
按照梦家以前在内娱的吃瓜经验,美艳女明星想星途顺利搞大钱,一般不大会应付普男。
普男一般也不会追女星,为什么呀,因为睡不到的女人是没必要花钱的。
男人就是这么务实!
不过小王爷这样纯情的土豪少男,应该算是例外,否则杜二也不会花精力应付他。
想到这里,梦家劝他道:“你好好读书,别惹家里人生气,这事儿还有希望,你要是为她荒废了学业,她凭什么等你?她最看不起自己哥哥那样不学无术的男人。”
小王爷叹道:“唉,你这口吻很像我姐姐,真是羡慕你和唐力玮。”
这下子轮到梦家发懵了:“啥,你们都知道了?”
小王爷笑笑,叹着气走了。
梦家松了口气,总算今天没说错话。
哪知道没过几天,又有位中年男人找上她,约得还是老师的办公室,吓得梦家以为自己闯了祸。
等见了面,就见这人面阔耳大,天气还没完全冷就戴上了皮草帽子,拇指上套着好大的翠玉扳指,一看就是有钱的主。
原来这人就是小王爷的额吉,亲爹。
这位蒙古汉子非常和气,只说是来北平看儿子,听儿子说和梦家和他关系好,特意来见见。
那蒙古大叔又问她学业可还紧张、老师是否和气这些问题,梦家心想莫不是他有事儿要求沈市长,这才曲线救国?
终于,蒙古大叔话题一转,开口道:“多谢沈小姐,之前听亲戚说犬子迷恋一个女演员,零花钱都用光了,我来北平揍了他一顿,这小子竟然赌气离家,我都要报警了,前儿他突然又回去了,说要把文凭拿到手、混出个样子才行。我一问,原来是你劝了他。”
梦家听了非常汗颜,心说哎呀幸好自己当时有分寸,没有乱扯。
蒙古大叔又说:“现在日本人要来了,草原那边也不清净,我们蒙古人不大会做生意,更不敢玩金融股票,只能把钱存在一个可靠的银行,不知道沈小姐有没有推荐?”
梦家觉得奇怪,只好道:“我自己的私房钱都存在汇丰。”
蒙古大叔摇头道:“美国人不可靠,日本人更不可靠,北平有没有私人银行?就像过去那种规模很大的银庄?”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利金”,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蒙古大叔笑道:“好,多谢多谢!”
临走前,他还送了她一盒奶酪当礼物,梦家见东西不贵重,也就欣然收下。
就在她以为这事儿就要翻篇,没想到又接到唐力群的电话,他直接打到了她家里。
他开门见山道:“我要谢谢你,有位阔佬到我们银行存了好大一大笔款子,说是沈梦家小姐的推荐。”
梦家没想到蒙古人行动这么迅速,问:“然后呢?”
力群笑道:“我要给你发佣金,怎么样,咱们约个时间,你想去哪里吃饭?”
原来蒙古大叔用这样的方式向她表达了浓厚的谢意,又体面,更不落人把柄,还真是老道。
梦家立即说:“直接打我账上不就得了?”
力群问:“要不我就给你开个利金的账户,先帮你存起来?”
梦家“哧”的一声冷笑,说:“说是给我佣金,原来就是左手倒腾右手?不行,我要兑换成美金存起来。”
力群道:“美金的话,恐怕你本人就必须亲自跑一趟利金了。”
梦家很爽快地和他约了时间,又叮嘱他道:“先别和力玮说。”
她的原意是要亲自给他个惊喜,毕竟是自己赚来的第一笔钱。
力群立即道:“行,这是咱俩的秘密。”
梦家纠正他说:“不是,这是我和利金的秘密,咱俩没秘密。”
金鱼口胡同有家酒店,是极其简陋的那种,铺面只有丈来宽,门口横列着两口极大的酒缸,缸面上铺着缸盖,上面摆着几小碟东西,什么油炸麻花、花生豆、咸鸭蛋之类,都是穷苦人家的常见下酒菜,临近街坊因为他家东西便宜,来来往往倒有不少客。
胡师傅就住在这条胡同里,时不时派徒弟来打酒买菜。
巧惠去了几次,连带着酒家和酒客们,便都知道金鱼胡同如今藏着个美人呢。
上次有个酒客还涎着脸问巧惠住在哪里,她只好报了个邻居家的院子给他,那邻居家里养了一只很凶的大狗,估计这人是被吓住了,便再也不来找巧惠麻烦。
这天她又拎着个葫芦又来买酒,人刚到地儿,伙计隔老远冲她招呼。
打酒的档口,巧惠拿眼四处一瞄,就见一个重眉毛国字脸的后生坐在门口大酒缸的缸盖后,正在用一个大烧饼夹着油条大口朝嘴里塞,他面前搁着旧瓷碗,斟了满满的酒,吃几口烧饼、喝口酒,倒也惬意得很。
只是他额角上有块破皮,估计是刚刚落下的,血迹还没干。
酒铺伙计打趣他道:“德升又和人打架了?还是赌钱输掉了本,连花生米都不要一盘?”
德升被伙计揶揄却也毫不着恼,尤其是他的眼睛里那种愉快的神情,好像这世上跟本没事儿可以担心似的。
就见德升费力咽下最后一口烧饼,笑道:“这里的花生米可填不饱我,我要吃就吃松鼠鱼和烧鸭炒芽菜呢,你给我做?”
伙计笑道:“您才是大厨子呐,我哪敢现丑啊?”
德升见巧惠看她,立即冲她一笑,就搭讪道:“嘿,我怎么觉得你那么眼熟啊?”
巧惠想这人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是个厨子。
见她爱理不理转过脸,德升嘻嘻道:“我想起来了,姑娘是咱们金鱼胡同出了名的美人。”
伙计凑过来道:“算你有眼光,这是巧惠姑娘啊,那可是润音楼的角儿!”
德升道了声好,说:“那我可要捧场去,这是街坊呐!”
他们这里一唱一和,巧惠实在忍不住道:“谢谢勒,您还是先顾着自己个儿,等吃上了松鼠鱼,再来看戏!”
德升见她终于开口,虽然说的话不好听,可那种脆生生的嗓音十分动人,他向来是贫嘴呱舌,于是他便有心逗她说:“巧惠姑娘扮相那么好,润音楼唱戏太可惜,将来你肯定能上春明大舞台,我就是当掉棉袄,也得去给您捧场!”
一句话说中巧惠的心事,她这才转过脸笑道:“哎,托您吉言!”
她这一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配上那上下翻动如蝴蝶般的长睫毛,显得整张脸都很动人,德升讨好道:“唱戏真要发达了,那可不得了。”
这句话可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就见巧惠将眼睛向他一瞟,又把嘴一撇,道:“你说唱戏好吗?夏天的时候,人家扇子不停手,我们要穿几层衣服在台上走,冬天人家抱着铜炉子,我们披件戏服就得上台,那个苦哇谁能知道?跑龙套的,一天拿几十个铜子,吃饭都不够,你说有意思吗?”
德升听见她发牢骚,笑道:“等你成了角儿,嫁个有钱大爷,那不就成了?”
巧惠脸一红,因见他的布鞋在大酒缸下面放着,她灵机一动,轻轻朝那鞋子踢了一脚,鞋子就“刺溜”一下被踢到柜台后面,保准待会他要满地找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