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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围观诸人见再无热闹可看,不由渐渐散去,唐力群却迈出茶馆,蹲身扶住那汉子道:“兴刚!”

      此人就是杜兴刚,堂堂的杜家二少爷,家世摧枯拉朽般败落后,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行径也愈发下作!

      杜兴刚乍然见到旧友,自己也觉得羞愧难当,连忙把头转过去不肯去看他。

      他见唐力群还不走,便道:“我这么个东西,唐先生何必搭理?你边上还带着女伴儿,难道不怕我丢你的脸?”

      唐力群笑道:“我的脸,也不是靠你就能丢的。”

      随即他才一把拎起坐在地上的杜兴刚,道:“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杜兴刚气哼哼道:“如果我有一万大洋,不怕那小妞不理我!”

      唐力群轻声喝道:“好了!前些日子找你一直找不到,你要真想振作起来,只要自己肯下功夫,我也愿意帮你!”

      杜兴刚一听这话,脸上露出感激神色,试探道:“我想再买些公债,那样钱来得快?”
      力群摇头道:“投机买卖,不要沾手。”

      杜兴刚苦着脸道:“兄弟我欠了人一屁股债,讨债的人都要拿着刀子取人性命了,要不你先给笔款子?”

      唐力群笑道:“请你帮忙把债主约出来,我和他谈!”

      杜兴刚明白今天是诳不到什么大额的现钱,懊丧道:“兄弟是不相信我了?”

      力群叹口气,从皮夹子拿出一叠钱,塞到对方手里,道:“你要是真的想重振旗鼓,老老实实谋份正当生意,随时欢迎来找我!”

      杜兴刚把钱揣进怀中,朝他抱了下手,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里不见了。

      唐力群只顾着叙旧,这时才想起来去找梦家,等他再四下寻觅,别说她的人影,连沈家姑太太那间包厢,也都空了。

      梦家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听杜兴刚叫美貌少女“小戏子”,又见这师姐伸手那样利索,不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着她们多走了几步。

      就见那梳大辫子的少女唧唧呱呱,拉住她的师姐又说又笑,似乎很为她的旗开得胜兴奋不已,那位“师姐”则沉静淡然,许久才回一句,好像是在数落教训什么,对方便立刻不再吱声。

      大约后来她察觉到有人在身后,就微微偏头回看,梦家便看到一张绝佳的侧脸,配上那飒爽的短发和高挑身材,竟很有几分美男子的神韵,令她想起了日本宝冢歌舞团的主演男役们。

      等到巧惠和十良从北海公园回到茶楼后台,大师兄荣奎已经挂上髯口、穿上行头,正在那里等下午戏开场。

      他一见巧惠进来,立时就想过来说话,巧惠左手叉着腰,右手点着他的鼻尖道:“你安生些吧,小心话多师傅骂!”

      原来他们用的都是那种劣质粉底,最近天冷,倘若脸上动静太大,很容易就裂开来,有时就像墙上的油漆那样成片剥落。

      果然,被巧惠这么一唬,荣奎只好乖乖回到原处坐下来。

      按说开场前后台的伶人们都要拜梨园祖师,也就是唐明皇,但十良是从来不拜的,大家问不出究竟,也就随她了。

      巧惠拜好祖师爷回到后台,见到师姐惯例是要撒娇的,撅着嘴道:“来早了,连个正儿八经上妆的地儿都没有,全占得满满的。”

      十良知道她这是埋怨茶楼老板抠门,笑道:“以前咱们在乡下唱戏的时候,破瓦房、柴房不都是画脸、换行头的地儿么?”

      巧惠瞅了下四周无人,这才把嘴一撇道:“其实这点子苦,我不怕,就是不想看人脸色,那琴师不是咱们的人,故意不给我好好拉。还有那个谢宝芳,凭什么总让我唱丫头,她唱小姐?有次她还在台上给我使绊子,师姐你不知道这人心眼都多坏!”

      巧惠没来之前,就听说北平的伶人界为了抢地盘、抢主顾,互相倾轧的事儿十有八九,没想到区区一个小茶楼,也会遇上和人抢戏、遭人挤兑的事儿。

      十良知道她的委屈,连忙说:“我觉得你演的春香,虽然是个丫头,却比她的千金小姐唱得还叫好,将来一定会超过她。”

      巧惠想了下,忍不住又说:“我今天又遇到那个厨子了!”

      十良道:“哪个?”巧惠轻声道:“就那个和咱们住一条胡同的啊?”

      十良笑道:“你倒还惦记着人家。”

      巧惠有点急,恼道:“哎呀,我哪里惦记着他,是他惦记着我才对,估计待会就来了,我叫他帮我捧场。”

      十良伸手弹了下巧惠的额头,道:“鬼精灵,就你事儿多!”

      她这里正要上妆,就见茶楼老板生迈着八字步度过来,说:“巧惠啊,下了戏可别走,有人要找你喝茶。”

      巧惠很厌烦这种事,脸上却笑着说:“我最近休息的不好,再熬夜的话,恐怕明天就唱不了了。”

      茶楼老板道:“哎呦,可你要是今晚上不去作陪,恐怕明天也唱不了。”

      巧惠知道如今自己也算茶楼的台柱,这才会有不少人捧场、指明要她陪同,所以她用满不在乎的神情道:“那我就换场子呗,不见全北平就你一家茶楼!”

      茶楼老板没想到她一个乡下丫头,刚来北平没几天,倒有这样的决心,他本来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见巧惠这样讲,自己反而软了,连忙笑道:“巧惠姑娘你不知道,今天请你的这位爷,排场很大,光他一个月在‘玩’上面,就要花上一万八千的,出手很阔绰。”

      巧惠笑道:“欺负我没见过世面呢,真要有万八千拿来玩儿的,还不去春明舞台捧名伶,到您这茶楼显摆什么?”

      茶楼老板嘻嘻笑道:“不是我唬人,因为那钞票和汽车都是现成的,你要是讨了他的欢喜,绝对能帮称着你成名。”

      他见巧惠没有说话,知道自己说到了点上,这才又道:“想混成角儿,第一就是有人捧,这是成名的基础;其次,您多少也得是块材料,哪怕是块糙面,只要金主爸爸给力,就能想方设法的拿您包饺子下水。万一您是杂面,也只能合菜团子上锅蒸,爸爸掏钱再痛快也不好使。”

      巧惠道:“我要是块玉呢?”

      茶楼老板哈哈大笑说:“就算您是块砖头,有钱的话也能刻成砖雕,摆在多宝阁上当贡品,您要是块老坑翡翠上好玉石,只要爸爸出钱,那您就能当和氏璧喽!”

      巧惠点点头,道:“得嘞,晚上唱好戏,我就等着他来接吧。”

      茶楼老板一拍巴掌道:“总算开窍了!想想,您不去巴结那些有钱的主,散客们再捧您,他兜里也没钱啊,有什么意思?”

      等到他走了,十良才过来帮她上妆,她一面帮巧惠梳头,一面道:“总听你提春明舞台。”

      巧惠笑道:“因为春明舞台有的是钱,能照着数目给包银。而且在那里看戏的,多半是有些身份的人,只要一年半载,自然就会红起来。师姐你难道不想红么?”

      十良道:“不红有不红的好处,比如咱们现在这种日子虽然苦些,但是清清静静的;红了的话,恐怕总要应付讨厌的人。”

      德升进茶楼时,大戏已经开始,他点了壶大红袍,才得以占到靠近舞台的位置。

      等到巧惠一出场,尽管化了戏妆,他还是能一眼辨认出来。

      就见她梳一个带辫子抓髻大头,满头水钻亮光闪闪,脸蛋上抹着两块胭脂一直晕到了腮下,整个人显得明快亮丽,尤其说话走路的样子,则显得憨态可掬,一派天真烂漫之姿。

      尤其是当巧惠拿那双明眸朝台下一扫,那种顾盼生姿的模样,更是妩媚动人。看客们纷纷称赞这个花旦唱念俱佳,德升更是叫好连连,引得巧惠朝他这里看了好几眼。

      德升一直等到巧惠的戏唱完,才准备离开茶楼,他怀着好奇心转到后台门口,初衷也许只是想看看热闹,或许能够遇见巧惠。

      谁知他等了半晌,也不见一个熟人,刚要抬腿走人,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我一个人回去就行,师傅和师兄不用管我。”

      随即就见一个身材高瘦的女子,围巾帽子把一张脸捂得严实,手里提着个纸灯笼,袅袅婷婷的下了台阶直朝外走去。

      德升心道,这女人也是唱戏的?怎么莫名其妙觉得有点熟悉呢?

      十良独自走了一阵觉得很奇怪,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她,等她特意转身去看,但见铺户都上了板子,路上也没人,似乎完全是她过于多疑了。

      第二天她早早起了床,一直忙着做饭。

      等到太阳都三尺高了,巧惠才起来,胡师傅道:“这种冬天的日子上午起来,混混就是一天。”

      巧惠拖长了声音道:“没办法啊,夜里散了场还要应酬,你以为我愿意啊?”

      她随便对付了几口早饭,便披着棉袄来到院子外面。

      天空像是透明的一大片冰,看着就让人心里凉飕飕。

      十良正在整理老槐树的枯枝,她说这个可以当柴禾用,比煤球还便宜。

      巧惠笑道:“大冷天的,我站一会儿都觉得哆嗦。”

      十良头也不抬道:“我待会还要练功呢。”

      他们这大杂院,住了不少小贩,比如卖月份牌的,卖杂拌年果子的,天一亮这些人就出了门,因此空院子用来练功比划刀枪剑戟,最合适不过。

      巧惠过去蹲在师姐边上,低声道:“昨天我又遇到那个厨子了,他夸海口呢,说赚了钱先给我买套好行头!”

      十良看她一眼,似乎在说“那人看上你了呢!”

      巧惠明白她的揶揄,嘟囔道:“我才不稀罕呢,嫁给那些靠卖力气过活的男人没意思。”

      十良道:“那你何苦还招惹人家?”巧惠把嘴一撅,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呗?”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胡师傅嘱咐荣奎,大意是叫他多把把关,看对方那里有什么便宜的行头好买。

      巧惠立即掀开门帘进屋道:“我也要去看,他一个傻大粗能懂什么啊?”

      胡师傅道:“你现在好歹也有些身份,去的话人家肯定不愿讲价,还是先让荣奎去瞧瞧,笨也有笨的好处。”

      等到荣奎和巧惠都散了,胡师傅见十良换了一身利索的练功服,说:“你这武生戏不好演,先不说数九寒天的劳累,单说练好刀剑、长枪,手不知蹭出多少疤,练髯口,嘴皮磨出多少血,就连练手中用的扇子,都练了上千遍,又是何苦来?”

      十良笑道:“我和别人不一样,人家是混口饭吃,我是打心眼里喜欢唱武生戏,所以受多少罪都不在乎,我已经和茶楼老板说了,等我把买行头的钱都凑齐了,他就让我开戏!”

      胡师傅本来还想劝诫几句,见她这么说,也只好笑笑了事。

      这天晚上在茶楼帮完忙,十良仍旧是一个人独行回去。

      今天她留了个心眼,故意换条新路线回家,为的是这条路线曲曲折折,她刚好可以隐蔽在拐弯的路口。

      果其不然,今天照旧有人在跟她,而且看得很清楚是个个头不高的男人,走起路来无声无息,要不是十良警觉灵敏,根本很难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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