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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   这天梦家独自乘车到绸缎庄帮母亲取衣料,进门就见大堂当中列着七八列长案,每张案子上都云霞灿烂地陈列了一片。

      有的是丝织物,也有毛织物,每卷布上都挂张小条子列着个名字,若单看那些字儿,无非绫罗绸葛之上,再加些花月金玉的好看字眼。

      梦家原以为母亲买的不多,到那里立马就能取到,谁知店员请她落座倒了茶水,陆陆续续送上好多块布料子,有藕色的印度绸、天青色锦云葛,以及藏青的花绫、轻灰的春绉,还有绛色和葱绿的诸如。

      梦家只好一件件的看过来,生怕有了瑕疵回去惹得沈太太唠叨。

      她这里正看衣料,就听见边上不远处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说:“力群只是像发工资一样按时给我打钱,我想买珠宝黄金,他也会买过来。可他好像对我下头了,许久都不碰人家,连吃饭都很难约到。”

      梦家抬头看了下对面的镜子,那里面有一位妙龄女郎,穿件宝蓝色的紧身旗袍,胳膊上搭着件雪白的皮草披肩,不正是安秀嘛。

      她身边另一位年纪稍微大点的女人,一边看布料,一边说:“可也不能守株待兔吧?不怕清苦,你可以去洋行里当女秘书拿死工资;想撞大运就去舞厅上班,只说是为完成学业才来。这招虽老但好使,总有男人肯为你花钱。只是一样,你千万别想着再遇见唐力群那样的——有钱又愿意哄女人的漂亮少爷,我多少年也没见几个。”

      梦家不想听她们乱扯,可这个节骨眼起身走开,容易被发现,同样难免尴尬。

      她只好略微转过身,做出在灯光下仔细辨识面料的样子。

      隔壁卡位上,那两个女人还在嘀咕。

      年长的又道:“你要不甘心,那就抓住机会,哪怕下药让他留宿呢!只要盘出个孩子,不管男女,长期饭票总还是有的。”

      安秀小声道:“是个好办法,可他要是生了防备心,认孩子又不肯娶我怎么办?”

      年长那个冷笑道:“你倒会做梦,只想和黄金单身汉恋爱,然后嫁给他。这条路看上去最体面,但也最难。”

      梦家听到“下药”两个字,鄙薄之心顿起。

      她刚想起身,就有伙计朝她喊道:“二小姐,别急着走啊,沈太太要的布料找到了!”

      安秀听见伙计的吆喝,果然抬头转身,正好和梦家对上眼神,脸上不由显出些难堪,继而迅速换上笑颜,招呼道:“二小姐也来啦,这家的料子最齐全了。”

      见她扭着纤腰款款而来,梦家倒不好不理她。

      伙计大约是怕客人等急了,赶紧过来给她们两人续了热茶。

      就见安秀端着杯子,轻声道:“力群的大哥真是一表人才,和您又是门当户对,说不定以后还要喊你一声大嫂。”

      梦家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别说她会不会嫁给力玮,单就力群而言,再怎么看也不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安秀脸色一变,脊背顿时弓了起来,随即肩膀一抖,昂头挺胸,像只骄傲的斗鸡。

      这才是更真实的她吧,靠虚张声势来掩饰不安,身上总憋着股劲儿,像不被善待的小动物一样,时刻防备着外界。

      梦家仍然沉默,冷冷望着对方,看她还要怎么表演。

      安秀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好骗,也明白想要对方不乱说话,必须放低身段。

      她索性开门见山,用楚楚可怜地语气低声道:“像我这样出身普通的女孩,一路要很聪明、很努力,抓住一切机会才有可能认识力群那样的男人,然后再费尽心思,眼泪都流干了,才能得到他的一点怜爱和付出。《诗经》里不是早就讲过,‘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总之,我对力群的感情已经陷得很深,也是没出路了。”

      梦家心说:不错,《诗经》是写过,男人沉浸在爱情里还可以脱身,而女人沉浸在爱情里则很难。可你没有出路,纯粹是不愿意走比较难的路而已,因为它们“辛苦”且“来钱慢”。

      倘若梦家没有听见安秀和人的那段对话,或许会真的同情她,相信她。

      现在安秀来掉书袋,别说讲《诗经》,就算背《毛选》都没用。

      梦家见安秀仍然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遂笑道:“我买的衣料都到齐了,家里人等着回去吃饭呢,安女士再见。”

      坐上了回程车后,她被大包小包的布料围得严严实实,想到刚才的一幕,仍然感慨良多。

      她穿越前,高中满面尘霜为高考,大学努力刷学分绩点。但凡看到某位男同学学业优秀,哪怕他是校草,第一个念头仍然是“老娘的成绩一定要超过他!”。

      如何讨好一个男人并且嫁给她,是两世为人都没学过的功课,雌竞意识更是没有。

      当然,她觉得漂亮确实能兑换有钱人的资源,也佩服那些美貌与智慧共存的大脑。

      问题是某些人总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她们以为顶多去医美那里动动刀子,然后嘴一张、腿一劈,有钱人就会源源不断地送来尊重和爱,以及忠诚。

      这就有点难办喽。

      再说德升这天买好东西回到洪家后院,迎面就见到了洪姑,她虽穿着普通的蓝布衣裤,却也收拾的干净利索,尤其是两只眼睛明亮有光,朝那里一站,身姿挺拔,显得很有英气。

      德升心想,就这股劲儿倒有些和十良相似。

      洪姑见他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有些着恼,道:“你瞪着我做什么!”

      德升这才回过神,伸手递过去一只兔儿爷,笑道:“刚买的,要不要?”

      洪姑大概从来没从男子那里收到过这种东西,倒是有点诧异,就见她把眉毛一挑,道:“小孩子玩的东西!”

      德升以为她不喜欢,道:“这个还分小孩大人吗?”

      洪姑想伸手去接,她瞧见德升手里还捏着另一只,隧道:“那一只,是你买给自己的吗?”

      德升不好意思一笑,说道:“也是送人的。”

      洪姑好奇道:“什么人?”德升有些难为情,说:“我发小。”

      洪姑笑道:“听说你有个会唱武生戏的相好,还是个大姑娘。老爷子正好要请人唱堂会,人家给他推荐了好几个武生,他都不满意,要不让你相好的来试试?”

      德升听了这话,原本想推荐十良,但为了那点私心,还是忍住了,嘴上道:“哪有什么相好,就是个发小。”

      这天晚上他见了十良,说起前几日在九指头陀处遇到的惊险,十良道:“即便你是个圆融性子,这差事也难做。”

      德升把脸朝前一伸,笑道:“我无非嘴皮子油滑些,我妈还说我是个惜命的,打小就叫她省心呢。”

      十良道:“看得出来,你确实稳当。”

      德升叹口气,才道:“我家老爷子就是个火爆脾气,他以前卖苦力,有次和人家斗嘴逞强,非要一个人拿两人份的货物来背,结果晚上回到家就开始吐血,天没亮就蹬了腿。”

      尽管十良认识他们母子那么久,也从来鲜有听人提及这段。

      这时夜已颇深,正是万籁俱寂、残漏犹滴之际,忽听得打胡同外传来一阵苍老的哀号:“硬面……饽饽哟……”

      这吆喝并不像其它小贩那样轻快利索,给人一种凄凉哀苦之感,十良听了这声音,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伤怀之情。

      她想起自己那段犹如前世般的过去,就像水墨画里淡然的大山影子,虽没有浓烈的落笔,却早就为她的整个人生铺垫出来一个背景。

      里面的每个人、每处景,都烙在她记忆里,现在回想起来仍旧鲜明。

      忽然间,就听德升道:“要是唱戏太苦,就别去了,以后我攒的钱,一半儿给我妈,一半儿给你。”

      他鼓足了勇气才把这话又说出来,十良道:“你的心意,我懂。”

      德升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可她又道:“我是定过亲的。”

      他的热情好似烧得通红的炭火上浇了一勺水,几乎能听“呲”的一声,就差没有冒白烟了。

      德升问:“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

      十良轻声道:“咱们认识之前的事儿,你当然不知道。他叫杨君侯,弘农杨氏家的儿子。”

      她说这话时,口吻不轻不重,语速不徐不急,脸上不见笑意,却又处处透出种端正笃定的腔调,神态有点陌生。

      德升觉得她与现实中的他隔着点什么,不由以一种全新的角度去打量对方——她五官深刻鲜明,眉眼间能看到一种坚毅的神态,微微上挑的眼角为整张脸凭添了几丝英气,让她的美显得毫无脂粉气。

      这张脸,今天竟令德升心中升起几分怅惘的愁绪。

      这样的女子,不是他能够拥有的吧?

      德升想起之前母亲的零星言语,突然就泄了气。

      想到这里,他脱口道:“我这里有个唱堂会的机会,人家要全北平最好的武生,你敢不敢去?”

      话刚出口,一种解脱的快意涌上心头。

      等他第二天告诉小老倌这件事,对方立即道:“哎吆,洪家的堂会最难应付了!老爷子很懂戏,要是谁到他家里去唱被抓住纰漏,名声就坏了!你已经和洪姑说过了?”

      德升顿足道:“完了完了,我都和她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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