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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 95 章 ...

  •   这天晚上回去,倩云告诉她昨天白天酒店里有好些北平人聚会,不少都是利金在北平的重要储户。

      大家说故土和其他逃难中的亲眷中,有不少人也和自己一样,把最值钱的家当都存在利金,将来的生计竟全要靠这些存款了。

      于是他们就围着力群,或是问银行将来的业务是否会在西南延续,或是问旧存折或者身份证明不见了,又该如何验证取款。

      直到听见了令人信服放心的意见,储户们才安心离去。

      力群忙着安抚人心,第二日见到妻子时,并也没有追问她在嘉兴的细节。他只是觉得梦家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反常,她就像一根点亮的蜡烛那样通体放光,这令他不安。

      随即他便抱怨妻子不该冒险去嘉兴,也不和人说声就走了。

      梦家冷笑道:“那你要我怎样呢?挨家挨户一个个握手通知么?我去嘉兴要是提前告诉你,恐怕老爷子就拿不到那封信了。”

      力群哼了一声道:“老爷子有些迂腐了,何必那么计较呢?”

      梦家道:“他计较与否,也轮不到你评价!”

      力群听见妻子这样说,反而笑了,还过来牵她的手以示和平,这样一来,梦家反而不好再和他争执下去。

      可能因为酒店房间的墙壁较薄,夫妻拌嘴的声音又大了些,以至传到隔壁力玮那里。

      他有点担心,连忙电话叫倩云过去看看。

      倩云只好找借口过去,继而才对力玮道:“二小姐脸色不好,估摸着是哭过。”

      力玮道:“以前也常这样么?”

      倩云迟疑片刻,才道:“二小姐脾气很好,不大和人吵架;以前少爷自作主张给她办退学、冷落她,她也没和二少爷红过脸,倒是后来二少爷不叫她和朋友来往,把她关起来不许出门,她气不过才和他起争执。”

      力玮虽能猜到梦家的婚姻必然是不幸的,但却没料到力群会这样待她。

      眼见得他双眉渐渐拧成疙瘩,倩云小声道:“二小姐平常最讨厌人家背后嚼舌根,倩云今天多嘴说这么多,真是要多念几声阿弥陀佛了。”

      力玮忙道:“你说的都是实话,算不得嚼舌根。”

      衡山路上的国际礼拜堂,是梦家到上海后最常去的地方,尤其现在她连独处的空间也无,能够安享宁静的地方也只有这里。

      有时她会选择去听圣诗咏唱,大多数时候会在教堂花园里的林荫小道上,找地方坐一会。

      夏天即将过去,花园里的植物还在鼎盛的高峰流连忘返,只是不经意间才能窥得几分衰败的气象,却又是草灰蛇线不知从何说起。

      梦家尤其喜欢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独坐,她想幸好这棵树生在这里,否则树上那么多的果实也不会至今仍安然无恙。

      记得小时候每逢秋天,家仆里有顽劣的,会带着姐儿几个到公园里拿竹竿打银杏果子,梦家年纪小个儿不高,回回都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姐姐在那里上蹿下跳,她那时暗下决心,等个子长高了一定要亲自打下一兜银杏果。

      哪知后来年岁渐长,她个子虽窜高不少,业已成年的姐姐却再也不愿意像假小子那样带着她去打果子了,她回回经过那里都觉得惋惜,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别人在那里玩。

      又是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她吃完午饭就踱步来到礼拜堂,刚坐下来没多久,乃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走近梦家,不打一声招呼,就默默地坐在她的身旁。

      梦家偏过头去瞧,原来竟是力玮!

      不过她现在树下享受着初秋的温软阳光,实在惬意得很,并不想说话,只是朝他笑笑,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力玮却没有她那样放松,他时不时瞅着她,想仔细瞧她的脸,搞得人很不自在。

      梦家觉得他应该是有话要讲,不知怎的,她连坐姿也变得有些僵硬了。

      力玮俯身从地上捡起几枚银杏果,笑道:“我记得以前你过说很想亲手打银杏果下来。”

      还有什么是比“默契”让人来的更惊喜呢!

      梦家终于忍不住笑了,接过那几枚果子,轻声道:“你还记得。”

      力玮这才徐徐说起他先前在杭州艺专的境遇,以及他陪母亲在上海的见闻和感受,只听他道:“母亲过世后,离开上海时也乘船,哪怕是深夜了,市区也热闹得很;没想到这次回来轮船一进黄浦江就发现一个日本舰队正停在港口炮轰市区,火光闪动,浓烟蔽天。那时我才明白战争就在眼前。”

      梦家叹道:“没想到我们还都活着,对不对?”

      力玮苦笑一下,轻声道:“我更没想到过去这大半年,你会受那么多委屈。”

      这句话令她猝不及防,梦家的表情有些不自安然,不由把双目光朝远处投去。

      力玮接下来的话更令她坐立不安,他道:“这都是我的罪过,我不该那样接受你的安排,应该拿到分手信后就杀回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梦家你会怪我吗,怪我的懦弱和胆怯?”

      这是他此番回国后,头一次像过去那样唤她。

      她能猜到力玮对自己仍有情,其中难免有责备甚至嗔怒,可没料到会从他嘴中听到这样的话。

      错愕、自责以及过去岁月里的幸福回忆,顿时令她的脸显出复杂神情。

      而这些表情中最微妙的那一部分,一下子就被他捕捉住了。力玮眼光顿时变得热切,他立刻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前,好像生怕她会跑掉似的。

      梦家脸上露出责怪,连忙把手抽回来。

      她在心底已经再三告诫自己再不可去思恋他,为阻止这种情感的增长,她已费不少功夫。

      见她义无返顾地起身离去,他追过去道:“你还想继续和二弟的婚姻吗?”

      梦家抱住双肘道:“别再提了!我可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看得出她在努力控制情绪,那脸上难掩的不悦,何止是不想面对过去的种种不堪,更是在努力维护她的自尊。

      力玮尽管表现得更加小心翼翼,却又显得很坚决,梦家猜测她是无法制止他继续再说下去了。

      她有些恼怒,便转身做出随时都有可能拂袖离去的姿态,好警戒他不要再继续下去。

      力玮忙道:“这不是同情!”

      她停下,他连忙走到她面前,接下来的陈情令她感到吃惊。

      力玮道:“收到你的分手信时,我在艺专的教书生涯刚遇到挫折,整个人都颓唐的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后来经纪人告诉我自己的作品在欧洲获了奖,才明白那是你的帮衬。等到我振作起精神想回北平,母亲却病倒了。没过几天,家里就来电说力群和你要成亲。那种心如刀绞的痛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以至于我整天都失魂落魄,连教书工作都做不下去。每次北平有来电或者信笺,我都害怕父母提及你们,天知道那时我心情多复杂。”

      力玮在说这些时,声音有些颤抖,那里既有受了创伤的痴情,也有真心实意的体贴。梦家虽尽量掩饰内心好想装得轻快些,实际上确实一片混乱。

      她明白,符合道德的举止应该是速速转身离去,最起码也要明白告诫他不要妄想逾越伦理。

      可她又忍不住去哀叹:不论彼时自己对他的真情,还是现在他对自己的感情,都不合时宜,除了遗憾就是痛苦!

      力玮明白倘若他要得到回应,就必须趁着这个机会把一切都倾诉给她。

      于是他愈发小心道:“这次回来,我本以为你和力群已是情深伉俪,倘若是那样的话,除了祝福我也没有其它的话可说;但事实却是,谁都能看出来你在这段婚姻里一点儿都不幸福!既然如此,恳请你考虑自己的未来,只要你肯,我们就能够重新开始另一段生活!”

      他之前的踌躇不决,现在都变为露骨的表白,眼中更是显出急切询问的意思,他希望她有所回应,哪怕是拒绝也好。

      可是她却沉默了——她不是没想过离开丈夫,但力玮的建议,尽管她在偶尔的臆想中也会一闪而过,却因为其罪恶的本质从不敢多想半分。

      她本能的想要脱离他的视线,慌乱道:“不要在上帝的地盘上,说罪恶的事!”

      他的心境在万念俱灰与极度幸福间摇摆,见状连忙按住她的双肩,急促道:“恳请你拒绝或者同意都不要这么仓促。”

      见她没有急于摆脱,他低声道:“我也明白这件事的后果,反正无论有什么损害,我都打算接受,唐家的财富对我无所谓,反正靠我做画家的本事,肯定不会让妻子受苦。至于二弟,我会亲自找他摊牌,即使他要打要骂,也只得由他。”

      就是这些话,让她在紊乱的感情里,抓住并领悟全部的实事,那就是这份表白绝不是他一时的突发奇想,而是他把根梢末节都想明白了,才向自己提出来的。

      梦家心头涌上一阵温柔的情愫,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怜爱,不得不细细打量眼前的男人——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眼光去打量他,更多的是仰视和倾慕。现在,他已不再是几年前的翩翩公子,眉目间的沧桑应该是风霜侵袭之后的憔悴,足以见他去岁过得并不如意。

      压抑良久的情感又回到身边,却是在她已为人妻的时候,除了令她深感惶然,更多的是某种荒唐荒诞感。

      既如此相爱,她当初又何必因为忌惮宿命而将他推开?

      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喜还是该悲,还是该在被战火洗礼前纵情一跃?

      倘若她接受这份情意,就无异于一场赌博,赌输了不仅名誉扫地还会失去生命,赢了她就得到一个理想中的丈夫!

      而且如果他们决定在一起,就必须快刀斩乱麻,大家共处于同一屋檐下,这件事容不得她细细考量。

      终于,她开口道:“你先都不要说了,让我冷静一会。”

      就这样,她和力玮慢慢朝教堂大门外走,刚走出花园没几步,便听见远处传来“砰”的一声,随即就是女人尖锐的叫声!

      力玮明白这是枪响,立刻挽起梦家的手臂。

      这时就见个穿灰色长袍的人,头顶巴拿马帽子、留着小胡子,正慌慌张张的从教堂前门的方向朝他们跑过来。

      他经过花园时,还恶狠狠地瞪一眼门口站着的人,力玮略微猜到此人的身份,连忙转过身假装没有看到。

      梦家却看到那人一双阴冷的双眼,眼神像利刃般尖锐。

      那人很快就消失了。

      他们来到教堂正门,才知道刚才有刺客杀了一位本地名流,那人有亲日的背景,在政坛和商界都有些分量。

      虽说他躲避在租界后宣称自己绝不会亲日,可南京方面抱着“宁可错杀不可错过”的想法,还是派人将之暗杀以绝后患。

      当刺客动手时,那位大人物大约正带着太太刚从教堂出来,一颗子弹正中脑门。

      大门前鲜血淋漓,巡捕房的安南巡捕正在那里询问行人、清理现场,一位牧师不住的在胸前画十字。

      围观的人实在是多,力玮他们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挖出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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