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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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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的京城,春寒料峭。
刺骨寒风吹起窗外的早已枯黄的杨柳枝,东侧院的堂屋内燃着炭炉,暖意融融,桌旁坐着一位穿着浅色衣裙的女子,低头眉目柔和地将刺绣填上最后一针。
“小姐,仔细眼睛。”前几日刚拨来的婢女昭时从院子里走进来,又燃上了一盏灯,劝道:“待明日再绣罢。”
祝遥放下手中刺绣,转头望向窗外,天色已晚,这样浓稠的颜色瞧久了,果然觉得眼睛有涩感,她轻声问:“还是不准我出门吗?”
昭时犹豫片刻,点头:“小姐放宽心,切莫……”
宽慰的话还未说完,祝遥先笑了:“罢了,再有五日便是我和长宁大喜,届时便能脱离苦海,无需与她争这一时之气。只是……”
那墙头上落下一只雀儿,不停地晃着尾羽,祝遥叹气:“长宁生辰就在明日,我们曾约好,若她能在此之前凯旋,便……”
话到此处,祝遥脑袋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冷汗直流。
昭时当即将她往塌上扶,又端来一碗温茶,待祝遥喝下后,她道:“小姐,再与奴婢讲讲你与萧小将军的事罢,听冬茗说您给她讲过,小姐可别落下奴婢呀。”
萧小将军。
听到这四个字,祝遥没来由的头疼也似好了些,她看着刺绣所在的方向,莞尔,“我与她啊,是自小便认识的……”
……
锦州,二月。
祝府老夫人素爱桃花,通判祝远清孝顺,为母满府皆值桃树。
祝遥从佛堂里出来,门外的小丫头冬茗给她披上披风,满脸心疼道:“夫人也真是……明知道小姐你风寒才好,又让你跪祠堂,万一有个好歹……”
祝遥白净的脸上血色无几,身子在披风的掩盖下更显瘦削,她笑道:“无碍,有祖母垂怜让我来了佛堂,倒没受什么罪。”
冬茗鼻头一酸,祝遥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道:“你先回院中,我去向祖母请安。”
从祝老夫人处出来已至午时,祝遥得了瓶膏药和一本书,想起祝老夫人临了望着她说的那番话。
“阿遥,你是祝家长女,性子理该和婉些,给弟妹做表率,你母亲做的决定自有她的章法,切莫忤逆她才是。”
她抬头望向天空,神态木然。
在经过后院小花园时,祝遥忽听得一阵窸窣人声,她走进时,瞧见一处空地上围了七八个人,而祝老夫人口中所说的“弟妹”祝明和祝嫣便在其中,祝嫣身旁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个高,笑起时飒爽明朗。
“萧家姐姐,我看还是算了罢,明弟自幼习武,万一伤了你,这可……”
萧家姐姐……
锦州安家是地方望族,与京里的萧将军有姻亲。安家老夫人得享天伦,唯憾独女远嫁,多年不得相见,以至病榻缠绵,听闻萧家独女萧晚已至锦州,专程为了陪伴外祖母,以宽其心。
祝远清与萧将军皆在碧云书院念过书,有几分交情。
能登门的萧家姐姐,想必就是萧瑾。
祝遥站在垂花门外,里面又起了争执,只消片刻祝遥便明白其中原委,大致便是祝明对一位随行而来的小姐口出狂言,萧瑾为其打抱不平,两人决定切磋武艺。
祝明擅长用枪,恰恰萧瑾也会使枪。
不消片刻,枪已备好,众人也腾出了比试的位置。
祝遥对武一窍不通,却能看出萧瑾的枪法刚猛凌厉,逼得祝明节节后退,但不知为何又忽然落了下风,众人全神贯注地看着,正以为胜局已定时,萧瑾又以一个蟒翻身结束比试。
虽是用来玩的木制枪,可枪尖逼喉的感觉也实在不好受,祝明脸色青灰,萧瑾扬眉一笑:“承让。”
祝明向方才那位小姐道歉后,众人便散去,原地只剩下萧晚一人。
待四下无人,萧瑾掀开了袖口,还未来得及查看,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手,握着一个通体雪白的膏药,“用这个罢。”
萧瑾抬头,面前的女子脸色苍白,像是刚抽出不久的柳条,细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跑,可她又笑得极为明媚温柔,像是天上的烈阳,照得人心头透亮。
萧瑾放下袖口,若无其事道:“多谢,我无碍。”
祝遥看了一眼她的手腕,温声:“可你见血了。”
萧瑾:……
在处理好腕上的伤口后,萧晚又道了一声谢,询问:“你是祝家哪位小姐?我怎么不曾见过?”
祝遥闻言笑了:“你怎知我是祝家女?”
萧瑾道:“随行来的人我都认得。”
风中有花落的声音,萧瑾却未听到那位祝家小姐的回答,她叮嘱自己莫要沾水后浅浅一笑,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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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遥走出后花园,在荷花池旁走着时,方才灰头土脸的祝明忽然闪身出来,脸上带着怒色,身旁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方才我就注意到有人在瞧,哼,没想到果然是你,”祝明冷笑,“怎么,扫把星还瞧起人的好戏了?”
祝遥步伐未停,祝明却横身上前,看见她怀里的书便推搡了一把,那本书籍掉落在地,祝明大笑:“听不得赵先生讲课,便想无师自通么?”
身旁人也跟着笑。
祝远清一共娶了两位妻子,前头那位夫人在生祝遥时难产而死,如今这位祝夫人是祝远清上峰家的小姐,共育有一女一子,与祝遥同岁。
祝远清预备在家中设立家塾,祝夫人以祝遥身子骨弱为由,命她不得去听先生讲课。祝遥自出生起便事事恭顺,这是她头一回与祝夫人辩驳。
自然,也得了个跪祠堂的下场。
祝遥一言不发,正要弯身拾起时,祝明又推搡一把,她一个踉跄,身子忽地被人扶住。
祝明脸上的笑还未扬起,肩上便挨了一脚,整个人往后倒去。
萧瑾恼怒道:“我因你是主人家,对你留了几分情面,不想你是个没脸没皮的,转头又欺负起姑娘。”
祝明哪想到会在这里又遇上萧瑾,他疼得眉头紧皱,你了半天,萧瑾冷笑:“方才的教训还不够你吃的,怎么,还要再次比一回么?”
吃罪不起萧瑾,祝明只好带人离开,临走前瞪了一眼祝遥,被萧瑾横了一眼,便再不敢有别的动作。
萧瑾捡起书籍,递过去时祝遥一阵咳嗽,咳得那双清冷冷的眼睛里带了点水雾,萧瑾望着,心中觉得她像是京里冬日的霜,脆弱不堪。
萧瑾问:“是不是伤到你了?要不要……”
祝遥摇头:“是我体弱。”她接过书,浅笑:“多谢你。”
“举手之劳罢了,这个还你。”
萧瑾说的是膏药,她又道:“倘若他再来寻你麻烦,你可来告知我。”
祝遥又是一阵低咳,眼里的雾变成了泪珠,挂在眼睫上将落未落,片刻,她抬头,一笑:“你人真好。”
萧瑾飒然一笑:“理该如此。对了,方才你还未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祝遥。”
祝遥走在荷花池的对岸,忽地回头,遥遥一笑,“长宁,切记莫要沾水。”
萧瑾一愣。
隔着一方小小的池塘,萧瑾看见风吹起来祝遥的鬓角,也听见她的声音:“方才见你袖口有字,是你的名么?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萧瑾点头。
祝遥含笑离去。
萧瑾动了动手腕,上面有痛感传来,而袖口往外翻,露出了边上的两个字,是她母亲绣的。
只是这并非她的名,而是她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