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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希望破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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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宴清楚地知道,他改变不了夏问池,他若能改变夏问池,夏问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于是时宴道:“你带我到那处能聆听人间声音的地界。”
时宴知道神庭与人间对应的地点分别是哪里,待夏问池将时宴带到那里时,时宴一下子就认出了那里的正下方便是他的故土白民之国。
时宴道:“这里能听见人间的声音,想必人间也能听到这里的声音,待我回到白民之国,不妨同夏司酒一试。”
夏问池答:“我也是这么想的,若人间和神庭能有这么一处可传音的地带,会方便许多。”
两人沉默,时宴考虑许久,还是决定说出他和沉骛之间的故事,他想既然夏问池平安,那他和沉骛的关系或许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想由夏问池来解这个结。
思及此,他道:“祭祀那天,沉骛看到了你上了神庭,对我未能拦下你怨念颇深,回去便同我决裂了。我中意他,希望他能成为我从今往后唯一的爱人。若他没能逃过酒人的寿命桎梏,我便将自己的寿命换给他;若他执意不要,我就孤独地走完我剩余的寿命。”
夏问池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有一个请求……”时宴面露难色,“夏司酒可否当我与他之间关系缓和的说客?”
对时宴的经历,夏问池大体是知道的,时宴的言出必行她在人间和神庭都有所耳闻,她私心里是愿意将沉骛交给时宴的。
“好。”夏问池答。
得到了夏问池的允诺,时宴再问:“我还想问,夏沉樾如何处理?”
夏问池沉默许久,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才道:“我把他杀了,尸首也做了处理。既然他注定无魂,不会再是任何人的沉樾,不如放弃那些虚幻的幻想,我不能让他成为任何一个人的软肋,尸首也不行。”
时宴不得不佩服夏问池永远抽离感性的理智,她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平心而论,他做不到这样。
“请大巫务必小心。”夏问池嘱咐道,她的眼眶有些红,大概是又想起性命亲手葬送在自己手中的爱人,“那位给了我沉樾尸首的神秘人,我有预感,或是针对大巫,或是针对长生丹。”
“多谢夏司酒。”时宴诚恳地道谢。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大巫也打道回府罢。”
夏问池下了逐客令,时宴也没有多留的意思,两人即将错身时,时宴停住了脚步,问道:“你真的不同我回去么?”
“多谢大巫美意,但我心意已决。”
两人彻底擦肩而过。
时宴心中怅然,他明知这趟上神庭会是这样的结局,但还是不死心地想上来再看一看、劝一劝,就像他明知在开春祭的时候击鼓悲歌没有任何用处,但仍旧这么做了一样。
时宴回到人间已是深秋——时宴去了神庭半日,人间自然也就过了半年。
他去苍羽派咨询了皇帝如今对自己的追捕到了怎样一种程度,却意外得知楚宁邦已经被刺身亡了,那位刺客在上朝时宫殿中用楚宁邦的血写下了几个大字——杀人者酒人沉樾。
若非夏问池亲口告诉时宴,她已经杀了无魂的夏沉樾,又将尸首处理了,时宴也会相信这是真的。
既然夏沉樾已死,那这个刺杀楚宁邦的就必然是别人假冒的;时宴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沉骛的身影。
尽管皇家极力封锁消息,但楚宁邦死于“沉樾”之手的消息仍不胫而走,“沉樾”一时声名鹊起。
但谁也没见过“沉樾”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沉樾”的目的是什么。
时宴知道,沉骛脱离了苍羽派,接下去就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对方必然会在解忧国掀起狂浪。
而他也能借着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探听对方的近况。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后,时宴去了天山,将沉骛送他的小傀儡带回了白民之国。
回到白民之国后,他来到了存放着他家人尸首的冰洞中,他要为复活他的族人做最后一次尝试。
他按照先前夏问池复活夏沉樾的步骤,打算先将他祖父复活——对方知晓长生丹丹方的秘密,先复活他可以为自己复活族人带来不少便利。
他按照步骤将丹药喂到了他祖父口中,而后变作兽体守护在他祖父身旁。
时间飞逝,三天一晃过,这三天时宴水米未进,不眠不休地盯着他祖父。
但奇迹并不会因为人的祈祷而发生,时宴的祖父依旧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时宴不得不相信这个摆在面前的事实,他狂躁地用爪子刨着覆着冰层的地面,希望这样的暴力行为能抚平他内心的躁动。
他靠着信念熬过的、踽踽独行的千百年仿佛一个笑话,他不知道自己探寻了千百年的意义是什么,如今事实将他所有的希冀都拂落,信念也随之崩塌,混入土中泯然无存。
他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再次撕开放心头血的伤口,任由心头血流进炼丹的容器中,他胸口处的白色毛发被鲜血浸染,呈现出瑰丽而恐怖的红。
失血和疼痛也没能抚平时宴疯狂的情绪,他看着血缓缓流出,竟产生了自我毁灭的快感。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乘黄自我疗伤的特性开始发挥作用,时宴的身体也意识到主人重伤,自动止血,这才没让时宴死于失血过多。
这个冰洞虽然是乘黄一族的疗养圣地,时宴无医无药,再兼之失去心头血对异兽来说本就是伤及根本的重伤,因此时宴的恢复也异常缓慢。
时宴在地洞熬着命的时候,解忧国也因为楚宁邦的死去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楚齐贤的暴戾治理下,解忧国民众对统治阶层已是怨声载道;楚齐贤死后即位的楚宁邦比起他父亲的暴虐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之天灾和苛捐杂税以及繁重祭品负担,早已民不聊生。
楚宁邦的死撕开了解忧国最后一层虚假繁荣的伪装,所有人都知道他最大的孩子还不到十岁,根本无力独立执政。
楚宁邦的兄弟犹如窥伺家兔的饿狼,纷纷亮出了獠牙。
就在朝堂中权势斗争如火如荼地进行时,地方又发生了几起司酒被杀的事件,杀死那些人的凶手无一例外都用血在死人旁边写上:替天行道——酒人沉樾。
被杀的司酒无一例外执政暴虐、苛待酒人,被杀后他们所辖地区的酒人皆拍手称快。
大概是沉骛的多次以下犯上让酒人们觉得,权威并非不可挑战,因此在各地的农奴趁乱揭竿而起时,他们也加入了起义军,成为反抗暴力统治的一员。
时宴沉睡了三年,这对人类来说不短的时间,对于乘黄来说,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次眨眼。
这三年间,时宴很多次都看到了他的族人,当他想奋不顾身地奔向他们时,无穷无尽的寒冷从四肢百骸渗入他体内,让他无法动弹。
他求生的欲望并不强烈,潜意识中希望意识能再次回归虚无;但他对人间也并非毫无留恋,他还想再拥沉骛入怀,千千万万次。
他到底命不该绝,经过三年的休养,他再次以人形睁开了眼。
他先看到的是一张肖似沉骛的脸,他伸手搂住,却只搂住了一副骨架——是沉骛送给他的小傀儡。
时宴伸出手,反复摩挲着小傀儡的脸,最终长叹一声,推开了小傀儡。
时宴撑着地站起身,他未着寸缕,胸口处多添了一道狰狞的伤疤,正是三年前取心头血留下的。他伸手拢了拢碍事的长发,却发现昔日乌黑铮亮的青丝早成了一头银发。他愣了愣,最终只不在意地任由头发散在身上。
他将炼丹炉中的长生丹取出,流光溢彩的红色丹药上覆盖着一层冰霜,他用指腹将那层冰霜抹去,小心翼翼地将丹药喂给他的族人。
他炼制的丹药不仅足够他族人服用,还略有剩余,他取了一颗放在口中,丹药融化得很快,苦味一下子弥漫了舌尖,除此之外时宴没尝出其他味道,待余味开始出现时他才嗅出一点属于鲜血的铁锈味。
他沉默地坐在族人的尸体前,他大概能猜到结局,经过了三年也基本接受了这个结局,但他仍想再赌一赌,他会不会被命运眷顾。
小傀儡在时宴身边守了三年,在那三年间,无论它做什么动作,时宴都不会有回应,现在看时宴再次动了起来,小傀儡情不自禁地想往时宴身上贴。
时宴和小傀儡互相依偎着,洞中静谧得只有化冰的水滴落的响声,时宴将手放在胸口处的伤疤上,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远方:“沉骛,你说我这些年为什么要活下去呢?为什么这么多次了,我都没能死去呢?我之后到底该去哪里?”
小傀儡自然不会回答,时宴也并不需要别人的回答。
“我会把你的主人找到,带回来。”时宴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他轻轻抱了一下小傀儡,旋即松开,继续看着那些在这里放了千百年的尸首。
许多天过去了,时宴的族人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他无不自嘲地想,他同神庭关系那么差,难怪幸运之神不愿意眷顾他。
他跪倒在地,向他的族人行最隆重的跪拜礼。
他在怨恨自己的无能,他明明已经竭尽全力了,可还是只能接受他的族人没有办法复活的结果。
“宴要最后做一件事,很快、很快就会来陪你们了。”这句话时宴说得很轻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它。
时宴站起身,一件一件地穿好衣物,他将安置着他族人灵魂的铃铛和他用法术粘好的鸾凤佩妥善地挂在腰间,而后抄起小傀儡向外走。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个冰洞,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