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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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纳城坐落在科洛维王国西部沿海的图尼尔半岛，是一座多种族混居的、开放的大城市。
伦纳的海岸线破碎曲折，可以避开很多的风浪，地形与气候都非常适宜建港贸易。
繁荣的经济为伦纳带来了勃勃的生机，而作为科洛维王国北部最热闹的港口城市，伦纳不仅有很多人族聚居，同时因为地处边境，与异族人也时有交流。
因为伦纳的富庶与繁茂，它时常引来外族骚//扰，经年累月下来，伦纳人们对付盗贼与强盗的手段已经颇为得心应手，但一些强敌的滋扰，仍旧可能给伦纳的发展带来一些小小的波澜。
比如在六七十年前，伦纳就曾经落入过海族的掌控，好在那些从海洋里游上岸的鱼人并没有在伦纳长居的意思——
海族总是这样，他们攻打陆地上的城市只是为了自己的货物和船能多一个落脚点。这些大海的霸主，只属于他们广袤自由的水域。
而伦纳因为海族那段时间的统治，造船行业突飞猛进，它现在港口停泊的好几艘船只，甚至是当时海族遗留下来的造物。
哪怕是在人族已经收复伦纳的现在，造船业带动的一系列生意也欣欣向荣。
而被人族光荣收复的这件事呢，也有点说来话长。
虽然那段时间里面，拉里亚经常为伦纳的沦陷争执不休，老国王威廉时不时就为了“北海上遗失的一颗耀眼明珠”长吁短叹。（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国王哀叹的主要理由，可能是缺失的一大笔财务收入。）
总之，在王国与教廷的商议下，四十年前，一支由教廷骑士率领的精锐大军自拉里亚浩荡而来，击退了海族统治者，成功使得这颗明珠回归王国的怀抱。
伦纳光荣收复。
由于教廷在这次战役中出力颇多，伦纳建立了前所未有的高耸华丽的教堂，还被分派了主教，教廷也正式成为了伦纳的统治者之一。
而伦纳城的领主，作为名义上，为国王镇守疆土的统领，任命必须先经过教廷的肯首。
不过，在这三十多年来，这仅仅是形式上的一种流程而已。
但这和平的表象，被敲碎在五年前国王查理与教廷联手颁布的一条政令下。
十七年前，老国王威廉因为多年来的征战奔波，于在病痛中驾崩，新王查理·科洛维对于国家的掌控显然不如他的父亲。
查理在他还是个王子的时候就显示出了他骄奢放浪的特点，他最喜欢的，就是打猎和同美人聚会。
在老国王外出征战的时候，查理几乎在拉里亚把达官贵人的老婆给睡了个遍，同女仆调情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很多人因此也瞧不惯他的这股子荒唐的做派，甚至连带着对整个王室的流言蜚语都多了起来。
不过，查理的头上还有一个哥哥，詹姆斯·科洛维。
事实上，詹姆斯才是他父亲悉心培养的王国继承人，这也是老国王对查理纵容的原因。
但不幸的是，在一次与老国王的出征之后，一场异常严重的疾病夺走了詹姆斯的生命。
詹姆斯那次的到底得了什么病，直到现在也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是骑马后淋雨导致的风寒，有人说他是战场上受伤导致的感染，甚至有人说，詹姆斯王子的死是因为一把被淬过毒药匕首，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政治谋杀——
无论如何，在被放了一大盆血，又灌下了多名医生精心炮制的药物之后，詹姆斯回归了神明的怀抱。
老国王威廉在痛失爱子之后也大受打击，再也没有走出过拉里亚一步。
晚年来，半生戎马的老国王威廉只待在首都管理他的国家，但身体健康因为他郁郁寡欢的精神状态也每况日下。
老国王也尝试过教导自己的小儿子，不过，因为多年来的父亲的忽视，以及查理本人的野蛮生长，老国王的教导显然收效甚微。
在查理登基后，没有了父亲的束缚，他越发铺张起来，父亲给他选择了一位虔诚温柔的贵族女儿作为妻子，希望他多少能够被妻子管束一点，然而这只使得他的花心与滥情越发变本加厉。
老国王不允许他和贵族夫人参加同一个舞会，他就在王宫的花园里面同人约会，就连给他通风报信的女仆，偶尔都能夺得他的青眼同他共度鱼水之欢。
艾德温的母亲就是在某次同国王的露水情缘之后生下了他。
艾德温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女，甚至还因为老国王对宫廷佣人的整肃，是一个相当虔诚的姑娘。
她心思单纯、平凡，信仰真诚，却年轻又漂亮，于是在查理的花言巧语之下，糊里糊涂就被他骗上了床。
她的虔诚使得她在生下了这个儿子之后，仍旧会悉心抚养他，但艾德温从小就对母亲教导他的教义兴致缺缺。
艾德温比起他沉溺于精神世界的母亲，更多的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艾德温从小就很难理解为什么母亲在疲惫了一天之后，第一件事仍旧是感谢神明，但是他仍旧会帮母亲做事，在他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他便能踩着板凳帮母亲运送东西。
而母亲的信仰，无疑左右了他的成长。
在艾德温七岁的时候，母亲托人把他送进了宫廷骑士团。
宫廷骑士团为王室做事，高层大部分都出身达官贵族，但它同时也会招募平民，平民骑士会作为那些贵族骑士的下属，替他们处理杂务。
骑士团由教廷统领，所以每一个想要加入的人，都必须皈依教廷。
艾德温和母亲所住的小屋子里面有一本母亲珍藏的圣典，多亏这本圣典，他有了去参加骑士团征召的资格。
他在见习骑士团里面接受了教育，识字、练剑，然后抽出时间完成每个见习骑士都需要完成的义务工。他的学费对于母亲来说无疑是一笔额外的负担，但是劳累的母亲似乎甘之如饴。
“起初，神创造天地。”*
这就是年幼的艾德温会写的第一句话。
他会按照流程跟着其他人一起进行餐前祷告，听老师讲经，然后定时完成所有的作业，但是他的心中仍然有着难以解开的疑惑。
因为那些对母亲的攻击和嘲笑，艾德温很小就知道，自己是应该为自己的出生而感到羞耻的。
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困惑越来越多。
为什么有的孩子在就餐时每次都能领到大块的好肉？为什么母亲那么努力工作家里面仍旧揭不开锅？以及——
为什么母亲会同那么尊贵的国王生下自己？
而小艾德温能接触到的解释世界的渠道，仅仅只有那本被保管得很好，却难掩破旧的圣典。
艾德温花了很久才意识到，原来骑士团里面的孩子出身各不相同，商人的孩子和女仆的孩子生来就是不一样的，而他们又没人能比得过贵族的孩子。
原来圣典上说的也并不是全然正确，明面上大家都正义而且坦荡，但是私下里做什么龌龊的事情都不会有人在意，就像书上明晃晃地写着：“不可离弃自己的婚配”，而那个不能提起姓名的父亲，却同母亲生下了自己。
多亏了他的实用主义，艾德温并不太在意这世间是否存在公平。
他进入骑士团，除开母亲虔诚得几乎有些天真的幻想之外，不过也只是穷苦人家混口饭的一条路径。
只是，在艾德温一厢情愿地以为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母亲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这种地步。
艾德温的母亲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去世的。
拉里亚其实很少下雪，但穷人的冬天总是难熬的，艾德温记得母亲在那个冬天，一直就没有停下过咳嗽。
因为家里面实在没有去买药的钱，于是只能一拖再拖，直到最后那天，母亲倒在床上呕出鲜血，母子俩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艾德温……我的儿子……”
他的母亲在床上痉挛着呓语，而艾德温能做的，仅仅只有握住母亲颤抖的双手。
在第二天的清晨，艾德温按照母亲的遗愿，将她埋在了城郊的一处墓园里，墓园紧邻着教堂，由一位相熟的神父来主持葬礼。
艾德温很难理解母亲最后的愿望，她宁可用最后的力气要求艾德温墓地的位置，也不愿意去透支一点钱去买些许药剂。
在教堂进行葬礼的时候，艾德温随着神父的悼词回忆着自己的母亲。
因为骑士团对仪态和站姿的训练，所以艾德温能够站得笔直端正，但他心里面想的，却符合不了哪怕半分的礼仪。
为什么神没有救下我的母亲？
石雕的神像望向他的眼睛，像过去的千百个日夜一样安静。
他在回荡的葬歌声中模糊地想：也许，自己其实并不信仰神明。
*
在艾德温莫名的一句话之后，玛丽看向艾德温的视线都有一点发抖。
魔族已经兵临城下，而人族守城的主帅为了能顺利逃脱，自己就先杀死了派来支援的将领，亨特的自私在现在的危难时刻显露得更加明显，他的举动，更是几乎断绝了如今还留在城里面的无处可逃的人的活路。
“玛丽。你信教吗？”
艾德温很突兀地转变了话题。
“我信，先生……”哪怕是在现在，玛丽垂下头颅站在艾德温面前的时候，只要她克制住恐惧的颤抖，姿态仍然显得安静又温顺，“我早上才同神明祈祷过……我以为，您率领的这支援军，便是祂对伦纳的恩赐……”
“不对。”艾德温打断她，“我们是国王派来的骑士。”
他在心里面补充道：一支临时拼凑的，七零八碎的队伍。在失去了最有经验的、领队的骑士布朗之后，甚至可以说毫无战斗力。
玛丽的眼瞳中闪过一丝迷茫：“有区别吗，先生？国王……难道不是神明在人间的代行者吗？”
艾德温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他隔着半个房间凝望着玛丽，却又像是透过她一双茫然的眼睛注视着别人，甚至是自己。
“玛丽，亨特救不了伦纳，国王救不了伦纳，就连你祷告的神明也救不了伦纳。”艾德温一字一句，咬得格外清晰。
面前的女仆的眼眶中逐渐盈满了泪光。
“……先生，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她泣不成声地说：“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
“找一个人，去向魔族发一封信吧。”
艾德温的声音滞涩，只是将他的这个艰难的决定说出口，就几乎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明天，我会去和魔族谈一谈。如果魔族足够宽容，也许，大家都能够活下来。”
不会比现在更差了。艾德温想。伦纳曾经被海族统治，那些野蛮的异族人甚至都没有像亨特一样，给这座城市带来如此深重的伤害。
“……但，也记得集结军队，做好最坏的准备。”
他看着玛丽，好像感受到了母亲临死前冰冷的手心。
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