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皇都旧事（二十） ...
-
金龙盘柱，格窗外壁都铸有各种图案和花卉鸟兽，传神而生动。
两只铜制麒麟分侍左右两列，一尊铜制大佛端坐中央台上，陈太后将手中的香举在头顶叩拜，齐君悦就跟跪在她身后的蒲垫一同上香。
只是等二人将手中的香插回鹿鼎中，陈太后又抬头看向头顶佛像，神色倒是有些微微变化，齐君悦轻声问道：“太后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陈太后闭了闭眼睛，慨叹道：“都是些从前的老毛病了，估摸这又是因为夜里没怎么睡好的缘故，哀家这今日的状态有恙，但...哎...哀家总觉得今天会发什么事情…只希望都是哀家自己的错觉。”
“太后娘娘晚上又没有睡好？上次臣妾给您送过来的香想必又是没什么用。”齐君悦不免担忧：“等会儿臣妾回去的时候再去太医院那儿为太后娘娘您寻得些古方子来。太后娘娘福泽绵延，现在可就该是好好享福的时候呢。”
看见齐君悦看着自己满是焦急与忧心的目光，陈太后心中也不免一软，柔和地拍了拍齐君悦的手背，道：“哀家平日里没有白疼君悦，你上次送来的香很好，哀家用得也很是舒心，只是还是哀家年纪到了。但倒是你自己，如今的身子都有五个月，月份也大了，更是要小心才是。你今日陪着哀家登上这奉天楼的台阶时，哀家可真是担心坏了。”
“多谢太后娘娘的关怀，臣妾知道啦。只是太医说要臣妾从前卧床的时间过多，身子都懒散下来，还是要多多走动，有助于帮着腹里的孩子稳住个好胎位，到时候臣妾分娩的时候也会轻松些许多。”齐君悦腼腆地微笑，目光分去几分柔和落在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上面，眼神清亮如水镜，在太后面前展现出来的女儿家的天真，以及初为人母那掩盖不住的欣喜全然体现在她的眼眸中：“臣妾这都还不把这孩子生下来，太后娘娘就这么疼爱着，这要是臣妾把这孩子生下来，想必太后娘娘的眼里就都是这个孩子，还会给臣妾留出位置吗？”
说完，齐君悦还故意顽皮地撅下嘴，惹得周围的宫女们都情不自禁暗暗偷笑，陈太后这样一贯严肃的性子都不由得露出一个和蔼的笑，爻伊笑道：“太后娘娘，齐贵妃娘娘在向您吃醋呢！”
“你呀！”陈太后的眼神是半无奈又半宠溺。
从奉天楼回来建章宫门口时，陈太后与齐君悦一路闲适地聊着天，忽然，远远就瞧着婉贵人牵着大公主朝她们过来。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知颐给皇祖母请安。”
“都起来吧。”陈太后看过眼朝向自己行礼的慕柔儿与知颐公主免礼，道：“婉贵人带着知颐公主这是要去哪儿呀？”
慕柔儿领着知颐公主起身，恭敬笑道：“臣妾今日带着公主正好要上太后娘娘那儿请安呢，可真是巧了，刚好在路上就遇见您。”
陈太后微微勾了下唇，目光看向一旁的知颐公主，而知颐的目光完完全全地落在齐君悦身上。
齐君悦今日穿着一件蓝靛宫纱连裙，发髻温柔，围绕在衣服外的纱幔薄若蝉翼，裙摆点缀着流光溢彩的细碎晶粉，让人一眼望过去，只觉得灿烂夺目，深深移不开眼睛。
明明齐贵妃就站在陈太后身边，可是婉贵人就跟自己的眼前没有这个人一样，全然注视太后。
知颐心里有些不舒服，自己朝齐君悦露出一个可爱的笑，目光向往又亲近，可是手心一痛，抬过头就有些不乐意地看过自己身边的慕柔儿，却发现婉贵人对自己露出来的笑都带上几分僵硬。
“太后娘娘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呀？”
婉贵人的语气已经克制地温柔，可愣谁都能注意到她肉眼可见的僵硬，眉眼里还有几分对大公主的失神而隐隐冒火。
“孙女刚在看齐贵妃娘娘，她今日好漂亮。皇祖母刚问孙女什么？”知颐向来直言直去惯了，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是她这么一开口，可是把齐君悦弄得措手不及，随即露出一个善意的笑，慕柔儿哪怕心里再不开心此刻也只是陪着笑，陈太后直接笑出声，转眼便瞧见大公主的手，奇怪道：“你这双手是怎么回事？”
大公主的十指指甲间都微微泛过红色，远远看过去还怪好看的。
知颐一听，可是高兴地展示起自己的双手来：“这是孙女用豆蔻染着玩儿的，皇祖母您说是不是很好看？”
陈太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侧过身朝自己身边的齐君悦，道：“你瞧瞧这丫头这副没大没小的样子，这才几岁，就开始学着染起自己的指甲玩。”
“臣妾倒觉得知颐公主性子天真浪漫，她用豆蔻染着指甲玩儿，既有小女孩爱漂亮的天性所在，也是想让自己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太后娘娘您面前，好向您尽孝心呢。”
“美好的样子总是会让人眼前一亮，赏心悦目。婉贵人今日带着公主来给您请安，可不都是打扮地如此光鲜亮丽么？”齐君悦朝陈太后微笑，“太后娘娘，知颐公主还等着您夸她那双漂亮的小手呢。”
陈太后笑得更欢，对着自己身边的爻伊道：“看看君悦这张嘴巴哟，就知道哄人高兴！”
齐君悦的脸上一直保持温柔可亲的笑容。
慕柔儿心里是暗暗吃惊，谁不知道陈太后向来威严，性情冷肃，唯有罗皇后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和她们这些嫔妃们一点也不亲近。
哪怕慕柔儿知道齐君悦这个贵妃就是太后给的，但亲眼这么目睹，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陈太后究竟是什么时候竟然可以和齐君悦这样亲络？
陈太后被齐君悦逗得直乐，示意婉贵人带着知颐跟着自己一起进去内殿，“都进去陪哀家聊天天吧。”
慕柔儿连忙道：“是。”
等进入殿内，慕柔儿更是彻彻底底目睹陈太后对齐君悦的喜爱之意。
哪怕知颐公主身为太后的孙女都只能单独坐在一边，而齐君悦的位置就坐在太后的正下首那儿，她的心里一时间都不知道作何感想，更让慕柔儿觉得如坐针毡还是陈太后一心只和齐君悦聊天，她和知颐公主坐在旁边，可陈太后的目光几次看过她都是神色淡淡。
慕柔儿知道肯定是因为自己跑宣政殿那儿惹怒皇帝被禁足的事情传到陈太后的耳中，顿时有点紧张，僵直身体端坐椅间，动都不敢动一下。
齐君悦看了一眼陈太后的脸色，偏过脸笑盈盈地看过大公主与慕柔儿，“听闻知颐公主上回玩水染上风寒，不知道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多谢齐贵妃娘娘的关心，知颐好很多啦。”见齐君悦主动与自己说话，知颐那叫一个心花怒放，陈太后也关切地看过眼大公主，提点道：“知颐以后定是要小心，无论去哪儿玩，身边都一定要有人跟着。”
“是，皇祖母的教诲孙女知道。”知颐乖巧地点点头，陈太后这才正眼看过静默在一旁许久的慕柔儿：“你身为知颐公主的母妃，更是要小心为事，陪伴皇帝固然是重要，但是教养公主的责任你也不能落下。”
“平日里多多注意自己与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伺候着也要留几分心眼，公主小不懂事，你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要好好教育她，更是要好好管教好手里的那些下人，不要让他们带坏公主。”
见陈太后对自己说这么多话，慕柔儿神色一变，受宠若惊地微低下头，谦逊颔首道：“太后娘娘愿意提点臣妾，是臣妾的福气。上次知颐公主一个人跑到太液池玩，可是把臣妾吓得快没了魂，要不是太后娘娘您最后亲自收拾这个孩子，臣妾都不知道要如何管教她呢。本想早些日子亲自带着公主来朝太后您这儿谢恩，倒是因为臣妾自己...误了好些时候，所以一直没来太后这儿。”说到这，慕柔儿眨了眨眼睛，眼眶顿时就通红一片，语气好不委屈，“臣妾一直在阁内好生反省，认真思悔这些日子里自己犯下的错误，今日也是特地来向太后您请恕罪。”
知颐公主看见自己母妃这样难过的表情都愣住，无措地拉过慕柔儿的手安慰道：“母妃不要哭！”
齐君悦就端坐在陈太后身侧，什么话也没有说，安静地扮演一个乖巧的听众。她瞧着慕柔儿这样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说着赔罪的话，面上微微一笑，慕柔儿关了这么久，这毛躁的性子确实收敛几分起来，脑子也好使了不少，还知道卖乖了。
陈太后听完慕柔儿的这番话，轻轻点下头，道：“哀家知道，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慕柔儿听见陈太后如是说，这才止住自己的泪眼，连忙唤过自己身边的婢女端过一个小巧的盒子，微笑道：“今日臣妾过来还带了份自己亲手在小厨房做的糕点，还望太后娘娘愿意尝尝。”
婢女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一股清香的桃花味自然而然流出。
“这是母妃亲手做的桃花酥，可好吃！皇祖母与齐贵妃娘娘都快尝尝看吧！”知颐公主可是骄傲地说道，“我发誓，这宫里没有第二人可以比母妃做的桃花酥更好吃了！”
慕柔儿这会儿安静许多，听见知颐公主这么捧场的话语，她的眉眼间带过几分娇俏与得意。
“哀家看知颐的口水都要流出来。”陈太后笑叹地看过眼那精巧的点子，道：“婉贵人有心了。不过这些小点心都是你们这些小辈才爱吃的东西，你们自个儿谁想吃就吃吧，哀家看看，过把眼福就好了。”
“啊？皇祖母说的是真的吗？”听见陈太后说自己也可以吃，知颐那叫一个眼睛放光，她早就想吃了，奈何婉贵人说这是要给太后与齐贵妃准备的，一路上可把她给馋的。
“你这孩子……”婉贵人的目光里带过几分无奈。
“哦，婉贵人的手艺可真是这么巧，做出来的糕点可真是宫里一绝？”齐君悦见大公主那番开心的样子，不自觉间心起一份故意捉弄的心思。
齐君悦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语气欢快的模样要比平日里安静的时候还要生动，惹得大公主频频朝她看去，伸手就从食盒里拿过一块点子就要递给齐君悦：“齐贵妃娘娘您尝尝看就知道！”
“大公主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吧。”未央瞬时就微微挡住大公主拿过糕点就朝齐君悦伸手递过去的举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真是一个相当失礼的行为，而且就朝着大公主此刻的举动，怎么看都像是…说难听点，这就像是街边上那种随意打发叫花子的模样又有何不同？
齐君悦可是堂堂天子贵妃，大公主年少无知，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礼仪是何等的失礼，就连坐在一旁的陈太后都不自觉间轻轻皱眉，看得出来大公主的礼仪是真的很是缺乏教养。
可是婉贵人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看着，眼睛里隐隐露出某种讽刺。
大公主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举措惹出怎么样的糟糕境况，陈太后刚想出声制止，反倒齐君悦自己出声，温柔地让未央让开，巧笑嫣然地看过朝自己递过食物的大公主，“知颐，你可以过来给本宫这块桃花酥么？你这样给本宫这块小点心，本宫也拿不到呀。”
大公主还是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只当自己与齐君悦的位置确实是坐开来的，嘿嘿一笑，兴冲冲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来到齐君悦身边，将手中的那枚桃花酥递过来。
齐君悦含笑接过：“知颐真有礼貌，谢谢你。”
刚才大公主那样的不雅姿态瞬时就被纠正过来，陈太后不动声色地赞赏地看过眼齐君悦，慕柔儿眼睛径直盯着她，心情很是复杂。
齐君悦似笑而非地看过眼慕柔儿，她还不知道慕柔儿那点儿的小心思，刚就是想用大公主看自己笑话罢了，不过别光想着看笑话，何不如自己当笑话有趣？她捏着自己手中的这块饼干，淡淡一笑：“这桃花酥闻着就这么香，本宫可真期待这味道也该会是如此的不错。要真是如公主所说的好吃，那日后本宫想要吃什么都用不着御膳房，何不如直接找婉贵人来的方便呢？”
慕柔儿的脸色瞬间变化，眼睛瞪得老大，要不是死死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掌心感受阵阵疼痛才能勉强克制住此刻的情绪，她真的恨不得对齐君悦眼不见心为静，竟敢把她比作御膳房的下人？！
大公主还在一旁说着类似煽风点火的话：“要是齐贵妃娘娘喜欢吃母妃亲手做的糕点，可以多来棠溪阁坐坐嘛。”
齐君悦笑了笑，张口正要吃过手中糕点，只见她的手指像是下意识微微一缩，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传至大脑，眉宇轻蹙间，身旁的未央不由惊呼一声：“娘娘，您的手是怎么了？”
众人寻声看去，齐君悦握着桃花酥的两根细长的手指指尖竟然泛过是不正常的红色！
齐君悦讶异地看过自己的手指尖，桃花酥“啪”地一下掉落地板—
陈太后看见齐君悦手的那一刻可谓是顿时变色，眼神凌厉刺过一旁的慕柔儿：“你做了什么？”
慕柔儿吓得直接跪下身，连忙喊冤道：“臣妾是冤枉的！求太后娘娘明鉴！”
与此同时，伴随帘外内侍的声音：“皇上驾到。”
珠帘晃动，一道明黄身影走进建章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