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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丹青妙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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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献泽不敢运转轻功、走得太急太猛,生怕一不小心弄脏了莫与笙的新衣裳。
莫与笙其实还是挂念着的。毕竟叶吟有错,衣服又没错。于是,奔着奔着步子就缓下来了。
好不容易跟上莫与笙的脚步,叶献泽赶紧把衣服朝莫与笙递过去。希望物归原主,莫与笙要好好珍惜才好。
可是莫与笙落不下面子呀!他一会儿不要,一会儿又停下来伸手拿接。岂不是让叶献泽小看了他?
迟疑犹豫,就一步步钓着叶献泽。
在路过的百花子弟看来,叶献泽亦步亦趋的样子,活脱脱就像是被莫与笙捏住了什么把柄一样。
加上莫与笙殴打谷外平民的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他便在百花谷里建立了不好的形象。不少师兄师姐都心疼叶献泽摊上了个这样的小师弟。
是莫掌匣的儿子又如何呢?今后还是尽量躲避着点的好。
叶献泽躬身追得腰疼,脾气再温和也忍不住感叹“这莫与笙真能折腾”。回到厢房内终于能停下了,他也赶紧坐在凳子上歇歇。
莫与笙在等个台阶下。等着叶献泽那厢如何开口,自己才好顺着下爬,把属于自己的那份衣服领了。
叶献泽点点食指,想了个主意——
“咴!‘五岳真形佩’!”其实这是叶献泽从自己囊中拿出来,塞到那叠衣服中央的,“好个芷芸师妹!竟然夹带私货,这么偏心!”
这是哄,不是骗。本质上是有区别的。
莫与笙果然被叶献泽的说辞吸引了过来,开始上手翻自己的衣服,看到了后者所说的那块玉佩。
什么嘛!这玉的光泽这么旧,也不知道在仓库里搁置了多久。
“我领衣服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玉佩……”叶献泽装作羡慕的样子,“你要是不要,就归我了噢!”
谁说他不要?莫与笙生怕玉佩被抢走,赶紧连着衣服带着托盘搬到自己床上表示归属。
边搬还边嫌弃:“这有什么好的?绿衣绿袖,绿帽子……”
叶献泽闻言皱眉,摸摸自己头上的浩然巾。
莫与笙嘴上嫌弃归嫌弃,不过在拿到衣服之后,倒是第一时间就换上了。
再混的小子穿上这一身,都会添几分文质彬彬的气质的。
剩下浩然巾还搁在床上,莫与笙就是不戴。
“浩然巾是医者的象征。和针匣、笛箫、瑶琴一道,都是百花谷的标志物件。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叶献泽打理好浩然巾,作势想帮莫与笙戴上。
莫与笙缩头就闪。
叶献泽可没精力再和他上窜下跳了:“你这百花谷衣服都穿上了,却不戴浩然巾。蓬头垢面,倘若下次出谷被谷民看到,不得取笑你呀?”
“他们敢?”莫与笙贸贸然色厉。
叶献泽见莫与笙的小脾气又要发作,难得也正色肃穆、板着脸,头一回摆出小师兄的架势警示。
莫与笙泄气内荏。内心自个儿在嘀嘀咕咕——看叶献泽在议事厅替自己求情的份上,这次就不和他杠着来了。
见莫与笙退了一步,叶献泽也无奈容情:“不戴浩然巾就不戴吧……但是头发肯定要打理的,邋邋遢遢的被同门师兄师姐看见了,还要怀疑是不是我欺负了你?”
谁欺负谁?莫与笙撇撇嘴。
叶献泽又从自己的立柜里往外掏东西了,翻了好久、选了好久,择出来一条与衣服相搭配的“游龙束带”。
莫与笙见到发带就觉得亲切,又不管它其实也是绿色的了。只因为娘亲离开时的穿着,头上也有一条。
小师兄帮着忙,莫与笙低着头。
一缠,发结两圈;一扎,束带双分。
这样就正经是个百花谷的人了。
莫与笙站在霁光镜前,前后左右地看,觉得很满意。这样的好模样怎么能不第一时间让莫礼骞知道呢?就想出门。
叶献泽早就料到如此,提前挡在了厢房门口,就是不给莫与笙出去。
“你被罚抄医书万遍,难道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惯纵归惯纵,原则上的问题叶献泽是不退让的。
“我去聆音亭回来,就抄。”说罢,准备绕过叶献泽。
叶献泽早有准备,悠悠给出一套说辞:“错上若是加错,莫师叔怎么下台呢?”
这番说辞果然有用。厢房门最终还是没有被推开。
“估计这个时辰,百花谷中人多少都听闻了‘莫掌匣的儿子失手打人’的事。要是再忤逆谷中规矩,不受罚、到处招摇,莫掌匣伟岸的形象可要因为你大打折扣啦!”
百花子弟在聆音阁前排坐,夸赞爹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如果他们都因为自己连连闯祸而介怀于心,不再去求教合奏了,爹一个人该怎么过禁闭的时光呢?
叶献泽扳回莫与笙的小身板,把后者推回砚桌边凳子上坐定。而后不给莫与笙喘息的时间,抱来厚厚一沓白纸和医书,把笔杆子放在莫与笙的手心里。
就在身边盯着,等莫与笙开始抄写第一行字,叶献泽终于放下心来了:“你抄。我也抄。”
“你为什么要抄?”莫与笙好容易分心。
记得叶献泽并没有被罚抄书呀?
“几日前,从师兄师姐处借了功法的书籍,他们的书上有不同的注释和解读。我参考他们的见地感悟,抄一抄,对突破瓶颈总有益处。”
原来真的有人愿意主动抄书。莫与笙旧时在赤水镇子的学堂里,哪一个不是听闻抄书就叫苦连天的?
他看着不可理喻的叶献泽愣怔。是不是百花谷教出来的都成了一根筋的傻子?
叶献泽笔速较快,唰唰落笔。点墨晕开,在纸上勾连,成缀成锋。满意的抄完一本功法的总纲,抬头看看莫与笙的状态——
小师弟左手托着腮,没个正经的坐样,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写着罢?百无聊赖的神色。
没有出声纠正,叶献泽摇头笑笑、按捺无奈,继续抄自己的第一章。
再次歇息的时候,叶献泽转了转发酸的手腕。
借来的书籍中,标记注解的确各有不同,尽是过往叶献泽一个人没有办法考量到的。
这书抄得略值。
想起莫与笙,叶献泽做好了出言提醒的准备。
可是莫与笙此时却看起来比他还认真。不托腮了,死死压着纸镇石,俯首、就快把眼睛贴到笔下的绢纸上去。
抄书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吗?
是他态度还不够端正?竟比不及性格不驯的小师弟了。
沉吟反思,收回心绪。开始抄第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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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月升时,窗外呼啸了一场暴雨。
他们所在的厢房位置最偏,又靠着山石一面,所以风侵雨袭的势头更为猛烈。惊雷一声,将沉浸在书海里的叶献泽唤回魂。
靠近莫与笙那侧的窗没有关,肆虐的骁风将窗扇吹着吱呀乱转,无情的雨线从空挡里闯进屋来,打湿了莫与笙洒落身旁的纸页。
莫与笙可能是抄得累了,趴在桌子上睡得熟,不知身边事。
叶献泽忙去关窗,几番确定不会再漏风渗水,才擦干屋内的水迹。
散落一地的纸张也是要捡起来好好整理的,别害得小师弟如此认真抄完却不作数。万一因为湿页,要重新抄过就不好了。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咦?合着莫与笙一整日勤勤恳恳,并没有在抄书。
纸张上,一页一人。落墨单调,工笔还显得很稚嫩,但是画形有神,能让人一眼就认清楚画的是什么时候的人和事。
叶献泽一张一张看。
有拿着“刑戮鞭”,作修罗无常样的辛骨玉;有故意画成雷公脸,但是笑嘻嘻的叶吟;有神色形态各异的喜怒哀平妙手师父。
他连牧鹿童、各匣子弟,连同挨打的胖瘦男孩都画了。不过,都是胡乱夸张了丑态。
叶献泽却生不起气来。
画他也画得像。是叶献泽伸手去够五色瀑的样子。五官栩栩如生,动作灵动出画。诙谐的地方在于,五色瀑成了元宝瀑。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会错以为叶献泽是个大财迷吧?
画得最多的,还是莫师叔和……一个身着璇女派衣裳的女子。
莫礼骞穿得不像医者,更像个教习的书生。吹奏“长相忆”的身形遗世独立,额前垂发仿佛有风吹舞。
叶献泽愿意相信,在莫与笙笔下,莫礼骞吹奏的曲子才真能让人看见琼花飞舞了。
因为眉眼舒展得极为放松自如,像尽享人间幸福事,不见愁与苦。
所画的璇女派女子是个背影,改得次数、画得次数最多。像是莫与笙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画工拙劣,一遍一遍地尝试如何才能改得更好看。
叶献泽不傻,知道这画得就是莫与笙的娘亲。
他发现自己自打小师弟来了之后,变得爱叹气了许多。但每每,还夹杂着总忍不住宽待小师弟的无可奈何。
他始终愿意相信莫与笙的本性不坏。至少现在,是如此。
看得熟稔了这背影的特点,叶献泽忽然手动心痒,到位置上腾出一张全新的绢纸,对着莫与笙的样板半临摹半发挥。
出尘的气质叶献泽能画出来。幸好只是个背影,若是侧面正面,他就不敢保证能表现得是同一人了。
拾掇好所有的画作,连同他新画的那张,尽数放在了莫与笙手边——远离砚台、毛笔,最安全的位置。
叶献泽忽地觉得眼疼,接着目眩。一阵昏黑铺天盖地、排山倒海。等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腿软跌坐在地。
奇怪。自己的脉搏平和并无异常。应该并无大碍?
兴许是看书看得太久了,夜晚又不按时歇息,过度劳累导致的吧?
压根没往“今天早上,被莫与笙内劲反震”那方面想。
但是医者嘛,身体肯定要上心。取出珍藏了许久的四品“八宝奇珍散”,抹少许于太阳穴。
今后恢复正常的作息,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应该就没事了。
这就到食窖酒楼取晚饭去,叶献泽放下“八宝奇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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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与笙又一次,醒来的时候不见叶献泽。
厢房内隐隐弥漫了丹药的味道,于是看到了叶献泽桌上的那瓶四品药。
不好!他的画呢?
一阵仓皇四顾,又发现画纸整整齐齐在手边摆放得完好。莫与笙的心情可谓一个跌宕起伏。
叶献泽知道他偷懒了吗?莫与笙拿起来,点点看看画作有没有少。要是叶献泽拿着无常样的辛骨玉、雷公脸的叶吟去告状,自己可又要遭殃。
本是胡乱翻翻,竟翻出了娘亲离去的那个夜晚的记忆。
是他想要画出来的娘亲的样子,是他想要画出来的无力的哀戚。
捻起这张完美的画作就往门外奔,毫无顾忌地撕掉叶献泽贴在门框上告诫他“不要出门”的纸条。
他雀跃地、兴奋地,想把娘亲留下来的最后的样子,给最想念她的另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