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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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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左手一个大白面馒头,右手一只鸡腿,满嘴流油地跟我说,她是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的。
我不信,就凭她,跑路?知道南北么。
但我懒得戳破,人嘛,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再正常不过了。后来混熟了,她才对我说了实话,原来是人贩子以为她生了恶疾,慌不迭把她扔破庙了,命大,没死成,这才有了后话。
我又问她多大年纪,她说只记得被拐的时候,刚过完七岁生辰没多久,后来离了娘亲,没人再给她过生辰,渐渐忘了几岁。
没娘养的,给口剩饭吃就能喂熟,这不,我给了她俩白面馒头,就把老底全交代干净了。
“那就凑个整数,按十岁来吧!”我托着腮,伸长了手越过白面馒头,将烛芯剪了剪,“这头小妖怪呢,哪儿捡的?”
“呃!”人被噎住了,一看就知道是演出来的。我丝毫不买账,有本事把自己噎死啊,老子拿生死薄安排你。
我微俯下身,用手捏住了小妖怪的脸颊。从饭端上桌起,他就一直抱着乞丐的椅子腿,盘腿坐在地上,并不犯馋。他把乞丐给他的玉米面窝窝头当成玩具,反过来倒过去在玩。
我单手把这小妖拽到跟前,另一只手指点着他的鼻尖威胁道:“你自己说,你哪儿来的?”
他的脸捏起来,软的胜出我的想象,这真的是松鼠修来的?怕是得修千八百年才够。这么一想,或许他比我年纪都大呢。
小妖被我这么一捏,吓了一跳,不再玩粮食,开始捧着窝窝头猛啃,从上往下啃,跟啃坚果一样。他好像会错了意,以为我在逼他快点吃饭。
我的手又收紧了些,他的脸颊被我捏得变了形,嘴巴也挤在一起,不能咀嚼。
小妖怪突然被我这么捏住腮帮子,含着满嘴的窝窝头,吐也不是吞也不行,呆滞了好几秒。
“你,哪儿,来的?说!”我凑近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向他重复。
这次他听清了,但依然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见我的食指点着他的鼻子,便把他正在啃的窝窝头套在了我伸出来的食指上。
他刚刚一通猛咬,把窝窝头的顶给咬通了,黄灿灿的窝窝头就像一个硕大的金扳指,刚好卡在了我的指头上,简直像为我量身定制,哦不,他本身就是为我所啃。
“嘻嘻嘻!”他腮帮子高鼓,紧抿嘴还在冲我憨笑。
我想把他扣下,管他是从哪儿来的,给我捡到就不还了。
我一把搂起小妖,围着饭桌转了半圈,坐在乞丐正对面的桌凳上,顺手将小妖搁在桌边。
我拿筷子敲了两下茶壶,叫住了埋头苦吃的乞丐:“停一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有几口人,几分地,祖上可清白?”
乞丐答不上来,她的脸颊也鼓鼓囊囊,好容易才吞了下去。她撇了撇嘴说,但凡知道个一星半点,也不至于讨饭吃。
“再好好想想。”这一问三不知,我怎么把人送走,真是急死我了。
她紧紧抓着馒头,泪花花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坐在桌上新奇得直蹬腿的小妖怪,“啊呜呜你想抢我弟弟,你,你要吃我们呜呜救命啊!”
“住嘴。”我没好气道,“我给你三个数,三!二!你住不住嘴?”
“姓朱,没名字。”她紧咬住唇,打着哭嗝对我说,这会是真被噎着了,“嗝!我娘说,嗝,女孩不用起名字,将来嫁人随夫姓,朱氏就是我的名字。嗝!好大人,饶了我们吧,再、嗝、再不敢了呜呜。”
“我不姓郝,也不是大人,叫我薄爷就行。还有,你娘说的不算。我问你,你想要名字吗?”
她不说话,良久才把抓在手里的馒头放下。
我忙摆手说:“你接着吃,不用拘谨。”
坐在桌边的小妖怪屁股一扭,直挺挺栽了下去,摔完啥事没有,往我的书桌奔了过去,速度之快,我一把竟没捞着他。
小妖怪活了千八百年才成人,看人间的什么都新鲜,倒也可以理解。这么想着,我也不再管他,转过头想接着问乞丐,谁知一扭头就见她朝我跪了下来,速度之快,快到我眼皮还没眨一下。
“若官人不嫌弃,便求官人赐贱女一个名字。”
我不过随口一提,她如此认真诚恳,我反而有些不敢当。
“给你起个名字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你跪着就不合适了,这又不是认干爹。”我拍了拍凳子,“起来坐下。”
我掌生死薄,别的不说,见的最多的就是人名,虽然没给人起过,但也颇有心得。她双膝就跟镶嵌到了地砖里,说什么也不起,低眉顺眼地等着,面前是她方才吃剩的白面馒头,玉白的馒头上黑指印斑驳。
我用筷子来回点着馒头和碟子,清了清嗓子,问:“唤你玉白如何?还是你更喜欢白玉?”
“玉白谢过官人,今后必做牛做马,报答官人大恩大德。”
嗯,明白了,喜欢玉白。但我不是很明白,为何随口起的名字,她要做牛做马报答。不过,人界似乎就兴这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正好我宅子上无丫头,她愿意过来给我使唤,我并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你想呆在我这也行,我包你吃喝,发你月钱,你好好干,跟着我,前途无量。他呢?叫什么?”我转了个头,虚点着远处那只几百岁的小妖怪。
“他是我弟弟,叫阿宝。”
“他是妖怪。”我不由得笑出声。
“妖怪也要有姐姐的。”
她气呼呼,上气不接下气地跟我争道,烛火摇曳,险些熄灭。她意识到自己失态,缩了缩肩。
似乎,没毛病。
她说得对,完全没毛病,妖怪也要有姐姐的。
“我是说,妖怪也得有个像样的名字。阿宝俗了吧唧的,改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换作宝,也忒草率。小妖怪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我的案桌上,还够到了我桌上摆的墨台,舌尖已经舔了上去。
“以后叫醉墨,贪杯的那个醉,写字的那个墨。”
“哎呀,阿宝这个不能吃!快呸,呸呸,吐出来。”
朱玉白一声吼,把烛火完全喝灭了。
室内骤黯,一片混沌,我托着腮,闭眼再睁眼,然后看到空荡荡的宅子里,渐渐显出了天上的点点星光。
这才像话。
本掌事的人间度假之旅终于有了那么点,度假的味道。
“接着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