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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 ...

  •   朱玉白被人口贩子扔掉之后,一直没敢进城,生怕再被坏人抓住。呆在山里的破庙,吃野果为生。她在山里拾果子,发现了松鼠窝,窝里堆了好多好多坚果,她没忍住,全搓进自己的破兜里了。

      当晚庙里来了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儿,三四岁的样子,走路尚不稳当,一身破破烂烂,勉强遮住身子。他鼓着腮帮子咿咿呀呀,瞧着可爱极了,久不见人的朱玉白看到他,欢喜得要命,赶紧把他引进屋,抓了一大把坚果塞给他。

      小男孩吃完坚果也不走,眼窝子湿漉漉,把她的心都看化了。

      “你有爹爹娘亲吗?”
      ……
      “巧了,我也没有。”
      ……
      “你想住这里吗?”
      ……
      “那好吧,我们可以一起住,从今往后,我就是你阿姐。”

      朱玉白很快就发现,她新认的弟弟不是人,是妖怪,松鼠变的妖怪。

      无妨,妖怪而已,又不是坏人,怕什么。

      小妖怪最开始哪里会人话,朱玉自从知道他是妖怪,再也不说他笨了。让妖怪学说人话,这不是诚心为难他么。但朱玉白也是好样儿的,从未放弃,小妖怪倒也争气,一直在学,只不过学的慢而已。

      朱玉白有天心血来潮,问他有多大,小妖怪比了九个手指头,朱玉白大惊,万料不到他有九岁。

      小妖怪哼哼唧唧,闷头往她怀里拱,让她给他挠痒痒。他都听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九岁就没有,让撞南墙就撞,让跳湖就跳。

      朱玉白怎么也不敢想,咿咿呀呀天真烂漫的小妖怪有足足九百岁。

      我从十八岁做掌事到现在,也才九百多年,真是想不到,我能在人间遇到同岁的活物。

      相处下来,我发现我这鬼,比他们更像人。

      “你们人,至少一天两顿饭吧?”

      “我们人,饿了才吃饭。”玉白哼着不成调的曲儿道。

      我信了你的邪。

      他们饥一顿饱一顿惯了,突然三餐顿顿有肉,竟然还厌倦了。

      我看着醉墨圆滚滚的肚皮,叹了口气,教他:“饭要吃八分饱,不是八十分饱。既然决定做人,就要有做人的样子。走路用腿不用手,饭要用筷子吃,睡觉要在床上躺好,被子应该盖在身上,不是让你铺在身下。”

      醉墨:“喔。”

      “我跟你说人话,你也要说人话。”

      “人话!人话人话人话!人话!”醉墨的裤子没穿好,露着半个圆润的屁股,在我的院子里胡乱转圈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有一架永动机,满院子的花呀草呀,全都叫他踩蔫了精气神。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全踩死了才好,花花草草奇珍异宝,全都是叫妖怪给踩死的,万万不是本掌事给养死的。

      “嘿,裤子!”我朝他吹了声口哨,提醒他把裤子穿好,天已是深秋,哪家的孩子不是裹成了个胖粽子,就独他一个,成天恨不得打赤膊。

      醉墨听到我叫他,把手拢成喇叭放在嘴边:“裤子!”

      好家伙,以为我在教他说人话呢。

      “穿上裤子!”宅子小,院子并不是很宽敞,说话不必大吼大叫,但我还是吼了回去。

      醉墨被我拔高的嗓音吓了一跳,疑惑的看向我:“裤子?”

      “对,裤子。”我指了指自己的裤子,又指了指他的。

      薄醉墨得到了我的明确指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单裤扒了下来,一阵猛团,团成了个球向我抛来。

      小妖怪个头不大,力气不小,这“球”裹挟着秋天的寒风,直扑我面门,在这倒霉裤子擦上我鼻尖之前,我及时抬手抓住了。

      妖怪就是妖怪,要他向东,嘿,他非往西去,本掌事还降不住你了?

      “朱玉白!把这死妖怪的棉裤给老子拿过来!”

      “拿过来拿过来!把死妖怪给老子拿过来!”醉墨蹦蹦跳跳向我奔来,围着我拍手雀跃。我看着他发紫的小短腿,愁的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小妖怪说人话的水平是同我这只鬼待在一起之后,才突飞猛进的,我本来为此沾沾自喜,此时此刻越发觉得朱玉白才是智者,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杵在人间,干什么不行,非要教妖怪说人话,真是自讨苦吃。

      朱玉白正在厨房给萝卜削皮,听我叫她,慌不迭拎着菜刀就冲到了前院,刀刃上还扎着一根小白萝卜。她看见醉墨光着腿,以为醉墨尿裤子了,又是尴尬又是愧疚,忘了手还握着菜刀,横空就向我劈来,想抢过我手里的裤子。我怕被砍到脸,赶紧撒手将裤子丢进她怀里。

      我每月都专门留给她买菜买衣的钱,也不知她究竟花在什么地方,县城里要饭的衣裳都比她跟醉墨两人体面。

      醉墨的注意力又到了我的鞋上,他蹲下身子,蜷着膝盖,只留给我一个窄小的后脊背,我不知他在看什么,也懒得管,只是这件汗衫补丁摞着补丁,怎么看都是寒酸又可怜。

      “我是说你给他找一条棉裤,这件是单衣。”

      “棉裤?”

      “就是塞了棉花的衣服。”我不解她为何是一脸迷惑的表情,“没穿过么?”

      “知道的呀,薄爷您常穿的那件外衣,我还拿到吴婆婆那叫她给您另添了三斤上好的新棉花呢。”

      我这才明白,朱玉白没有穿过棉衣。穷人家的小孩多,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有棉花棉布为他们做新衣?都是用杂草胡乱充数,有今天没明天,生生挨过去的。

      “你们也去街上买两件穿吧,棉衣棉裤爷还是供得起的。”我猜这小姑娘一定不会针线,“挑好的买……嘶,薄醉墨!你干嘛呢?”小家伙蹲在地上,趁我不注意,竟在用手擦我的鞋。

      “薄爷,薄一是你的真名吗?”这话题转的弧度有些大。朱玉白的手不安分的摸着刀背,悄悄看我。

      “不是。”职业所需而已,我挪了下脚,薄醉墨连手带脚一并紧跟着。

      “那您?”

      “有完没完呐?”我低头对这听不懂人话的小妖怪吼了一声,又对玉白道,“你叫我薄爷或者薄一都行,我没那么多规矩。”

      “薄爷,那您姓薄吗?”

      “不啊。”

      “那为什么你叫他薄醉墨?”

      “这不是你们都叫我薄一么。”我略无奈,人界那么多姓氏,我还不能挑个我喜欢的,从到人界开始,我住的就是薄宅,小官职上挂的名字就是薄一,把我跟生死薄栓得死死的。

      朱玉白不再说话,垂头咬着小拇指。我懒得猜她心里在嘀咕什么,人真是麻烦,“怎么了,我叫他薄醉墨你不乐意?想让他跟你姓,叫朱醉墨么?你,说你呢,别擦了,起来。”

      “哈——呸!”小妖怪竟还来劲了,正往手心吐口水呢。我抬起脚,纯黑的鞋面上确实有一片土渍,本来轻轻一掸就能拂去的浮尘,已经被他的口水晕染的一塌糊涂。

      “醉墨擦的!土,干净!”

      瞧把他给得意的,还学会邀功了。我把裤子从朱玉白胳膊肘拽出来,蹲下身给他穿上:“你自己说,姓朱还是姓薄?”

      “姓朱还是姓薄?”小妖怪又学我。

      “薄爷,玉白不是这个意思,玉白若有半分此等心念,立时就,就……”朱玉白涨红了脸,一时间不知该发个什么程度的毒誓才显得比较有诚意。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紧。

      “我现在姓薄。”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算结束这场对话回去睡觉。

      “我现在姓薄!”醉墨抬脸看我,学我把手举过头顶,“薄爷要睡觉吗?我也想!我也想!”

      “可人都要有名字的,”朱玉白想拽住我的衣袖,还不死心,“薄爷……”

      “我叫薄姓名好不好?留得人间薄姓名。”眼瞅着这小姑娘就要掉眼泪,我便跟她开玩笑。她可能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觉出我不大像个人,于是拼命想要找到我是人的证据,比如人名,年龄,家族,以及一切人应该有的东西。

      “薄新名,薄新名!”醉墨抓住我的裤腿,原地蹦跳起来。“新名新名新名!”

      我怔愣了好大一会,新名昕洺,昕洺新名,我当差前,叫昕洺。我这随口一应,鬼名竟叫这吐字不清的小妖怪给撞上了。

      “听到了,听到了,昕洺听到了。”

      醉墨:“新名,玉白,醉墨,去庙会玩,看大柿子!”

      “什么大柿子?”

      朱玉白:“是大狮子,舞狮的,听说今天会上有白帮表演。薄爷,您不忙的话,我们出去看看热闹吧,肯定很好玩的!”

      “你们去吧,我害怕狮子把我吃掉。”

      “新名,要勇敢。”醉墨拦住我,不让我离开,笑盈盈地鼓励我。

      “醉墨替我勇敢,现在好好锻炼,将来才能保护我,为我看家护院。”我收起笑,严肃地对他说。

      “遵新名命!”他仍在笑着,眼睛弯弯,嘴巴紧抿,故作严肃。

      “那个,薄爷,我听说啊,这个狮子其实是假的,不吃人的,你不必怕。”玉白犹豫着道。

      “不不不,越假我越怕,你把刀放灶房,赶紧看狮子吧,回来随便跟我说说就成。”

      其实我巴不得他们出去玩,让我乐得清闲。况且醉墨可是货真价实的妖怪,九百多岁呢,一老一小,总不至于被拐走。念及此,我便放下心来。黄昏时,一人一妖哼着小曲儿回来了,看着心情不错。醉墨一手一个麦芽糖,他将完整的那个递给我,欢喜地说是为我带的。

      我其实吃不出人间食物的味道,但应该是好吃的东西,他们出去玩,若碰见什么好吃的,总是给我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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