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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路过的玫瑰花会愿意让风带给我一缕香味吗 ...

  •   雨点落地溅起一簇簇白色水花,打湿来往人群的裤腿,阴沉沉的天气,充满压迫感。

      苏淮趴在父亲肩头,外界瓢泼狠厉的雨一点也沾不到他身上。

      “正常考就行,不用有心理压力。”苏意微微俯下身子,轻轻把苏淮放到台阶上,“考完我来接你。”

      “好,你们快回去吧,把湿衣服换一下,冲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苏淮将书包背到胸前用手臂护着,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撑起伞,走进雨幕中。

      十六中教学楼成色还很新,大概是建校不久,红色墙体并未出现墙皮剥落的痕迹。水渍湿哒哒站在墙体上、沾在公示栏上。校门离第一教学楼只有三分钟路程。

      校内是水泥地,没来得及铺上瓷砖。跑道修了一半,另一边堆着红色沥青。教学楼附近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棵香樟树,植被覆盖率极低。绿色植物的匮缺使这所学校添上几分庄严肃穆之感,少了点人情味。

      苏淮烧着三楼逆时针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要找的考场刚好在楼梯右边。他懊恼不已,刚才没注意,这不硬是走了个满圆,结果终点就在离起点一步之遥的地方。

      此之谓,背/倍道而行。

      根据运气守恒定律,找考场绕圈子算倒霉,反之考试肯定能考好。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

      苏淮找到九号位置坐下,按考试顺序将复习手册叠在左上角,贴满标签的边缘阶梯形下落,重点都明确标出。

      “考试开始,请考生将答案填写在答题卡上……

      本场考试的科目为,历史。”

      苏淮飞快扫过选择题,把涉及具体时间的题目全部圈出来、一鼓作气写完大题,再翻回第一页,对照圈出的题号翻书,按时间索引寻找具体事件。

      简答题都是开放类题型,没有课本上原封不动的答案,需要自己归纳总结,再加入个人理解。总的来说不算太难。

      下一科,政治。

      政治是苏淮最头痛的科目。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产关系……这种知识虽然看起来跟生活紧密相关,但对理科生而言实在是没有逻辑可寻,尤其像苏淮这种靠逻辑记忆的人。实在是个挑战。

      写完最后一题苏淮终于松了口气,急匆匆喝口水,将水含在嘴里一边润湿嘴唇一边吞咽。

      地理比历史、政治更像理科,知识点并不繁琐,甚至算得上是有趣。苏淮迅速答完,搁下笔,像午后躺在阳光下睡醒的猫一样,小幅度伸懒腰活动身体。

      感受到僵硬的肢体放松些许后,他又重新坐正,从第一页开始仔仔细细地检查答案。

      “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答题,待监考员清点答题卡后方可离场。”

      苏淮站起身,跟在八号身后走出考场。

      天还是阴着,不见日光,似有若无的小雨点飘过脸颊,粘在睫毛上。

      校门外挤满前来迎接的家长,一双双眼睛写满期待。

      苏淮一眼看到校门左边银杏树下苏意高大的身影,他站得远,处在在人群之外,像颗游离在黑暗银河系边际的星。

      “我考完啦!”
      苏淮挤过人群一个箭步冲上去,扑到苏意身上,手臂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似的吊着,“不难,肯定能全A过!”

      “幺幺真棒!走,我们去吃小龙虾。吃完马上回酒店收拾东西。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应该正好能赶上下午的课。”

      “好耶!小龙虾~我还要一份紫菜蛋花汤!妈妈是先去找餐馆了吗?”

      “对,正好开始上菜,你一到了就能吃。”

      苏淮松开吊着苏意脖子的手臂,跟在他边上,蹦蹦跳跳地走。会考这块巨石已经落下,剩下的挑战便就只剩体考和中考。

      时间过得好快,似乎只一个晃神的功夫,青涩少年就有了成熟的眉眼。

      下午再来到教室时一切重回正轨。

      “文老狗!有没有想我!”苏淮忽然从教室后方蹿出来,蹦到文慕珩身边。
      “你猜我去哪里了~”

      “他根本不用猜,所有人都知道你去市里考试了。”
      周知云转身,脸上挂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平铺直叙。

      苏淮隐约感受到一股恶意。不过他只来得及皱了眉,周知云就又将身子转了回去,似是不想多看他一眼。

      “我惹他了?”苏淮茫然道。
      文慕珩摇头,“不知道,可能——”

      “文——慕——珩——”
      周知云生硬打断文慕珩未出口的话,文慕珩就马上闭了嘴。

      “你继续说啊。”

      文慕珩没吭声。他刷刷写了一行字,递过来一张纸条。
      [你别问,我没法给你解释。过段时间再说。最近先别跟我说话,不然都会被他打断。]

      苏淮觉得奇怪极了,考完试回来像是穿越了一样,令人迷惑的事情又增加了。

      他本不想管周知云,奈何这人总在他想跟文慕珩说话的时候出言打断,每次都拖长调子叫文慕珩全名,给人一种示威的不爽感。

      苏淮:[不打算解释一下?]
      文慕珩:[这个我跟你不好说]
      苏淮:[那你永远都不用跟我说了]

      最近烦心的事情已经足够多,周知云莫名其妙掺和一脚更是让苏淮的心情跌到零点以下。

      这个傻逼,就连交作业都要踢他的好心情一脚。

      前来交作业的毕睿峰敲了敲他的桌板:“班长,这是周知云让我转交给你的。”

      “退回去,让他自己来交!”
      苏淮猛地提高声调,憋了两节课的气一下子冲过临界点。他从来不打算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可再这样沉默下去,自己就真的变成被迫害的那方了。

      毕睿峰翻了个白眼,“你们有什么恩怨,能不能不要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有点莫名其妙。”

      真的有人是无辜的吗。

      苏淮轻蔑地勾起嘴角。

      他装作听不见窃窃私语,装作看不懂那些人私下交流的眼神。一次次伤心和难过又一次次振作。
      可今天他的勇气快要花光,连一丝一毫也不剩了。

      文慕珩大言不惭说,“让时间来见证。”

      可时间还没来得及提交答案,监考老师就撕毁了答卷。最终让誓言成为中途夭折的短命鬼,可笑又可怜。就像是同情心促使下,虚假脆弱的谎言。

      你看吧,短命的虚假友谊,光怪陆离的人心鬼蜮。

      “抱歉。”苏淮深吸一口气,“我很抱歉对你发火,不好意思,我的错,不会有下次。”

      毕睿峰瞥了他一眼,“你脸色不太好,自己注意休息吧。我没事。”

      苏淮走到周知云身边,双手撑在他桌板上,面色阴沉。
      “你要是不想交作业可以直说,不用麻烦别人,下次你完全可以自己交作业到办公室。”

      周知云一拍桌子,竟然比他更理直气壮、更委屈、更据理力争:“你他妈这什么语气?我怎么你了?你是不是觉得一天到晚你最无辜你最纯真你最善良?小学我他妈就看不惯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是很能忍很能装烂好人吗?继续装啊?”

      冷静,冷静,冷静。

      操了冷静不下去直接干架吧妈的干架万一把对方揍出问题来苏意还要负责就你妈离谱那还是对骂吧!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爆炸爆炸爆炸爆炸爆炸!

      苏淮张嘴打算反驳,忽然鼻子一酸,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差点忘了,他这该死的泪失禁体质。

      趁没人发现异常,苏淮转身快步离开教室。上课铃在他身后响起。

      要翘课了。还是第一次翘课呢。万一苏意发现该怎么解释呢?老师会清点人数吗?需要班长喊起立的时候没有人说话该怎么办呢?

      令人作呕的班主任会来找他谈话吗?苏意会生气吗?他现在要到哪里去?哪里才是可以放声哭泣的地方呢?

      苏淮一头冲进洗手间,反锁门,蹲下身,缓慢抱住腿,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悲伤如浪潮般不受控制地卷来,反复拍打在心上,落下一个一个深深的印记。

      好想跟央哥打电话…文慕珩就是狗!这个班上的所有人都是狗东西!都去死啊!

      …

      没关系的,只是太久没哭过了,情绪需要宣泄口。只要放出滚滚洪水,未来就不会有水患。只要及时哭泣释放情绪,情绪就不会满溢,未来就不会记得。

      好想跟笑笑说话,好想听笑笑唱歌…

      空荡的洗手间里传来小兽呜咽的声音。微弱的头几声过后,那声音渐渐大起来,情绪一阵高过一阵,终于冲破最后的限制,演变成嘶哑的吼叫,喉咙里像卡上星点碎石子,胸腔回荡着余音,拉扯人的心脏。

      不知道蹲了多久,加上苏淮本就低血糖,他腿脚麻木失去知觉,猛地起身时眼前一黑,脑袋狠狠撞在门板上。

      抱抱我好不好。给我擦擦眼泪好不好,给我擦擦眼泪我就不哭了,我其实很乖很懂事的,也很好哄的。我没有乱发脾气,是他们太过分了…

      我不是骄傲自大,我没有想走捷径,这些都不是我想的,我…

      但我就是受益者。

      …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苏淮终于从恍惚的状态里走出来。他用手狠狠地按住撞出来的淤青痕迹,感受着一阵高过一阵的疼痛。好似这样才能证明这颗心还活着,还在跳动,还能感受到外界的疼痛刺激。

      他倚在窗边,望着枝丫伸长漫过二楼的香樟,双目无神。晶莹的汗珠挂在发丝间,脸闷得通红,任凭眼泪一颗一颗往地上砸。

      怎么会翘课呢。无论发生什么,用自己的前途做儿戏都不值得。何况世上不顺心的事比比皆是,每一件都计较,一定要争出你错我对,必需分出个道德高低黑白对错,最终只会双方都白费力气,惩罚的依旧是自己。

      这样站了一阵,苏淮越发觉得自己作,觉得自己矫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告诉自己。起码只是跟周知云撕破脸皮,跟其他人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心情依旧乱糟糟的,眼里的水雾并未退干净。重新回到教室还要跟老师解释为什么迟到。太尴尬,也太难堪了。

      苏淮索性打开门走出去,穿过跑道和草坪,来到校园西北角落粉色夹竹桃盛开的小树林里。夹竹桃背后掩映着一座低矮却干净温暖,富有生活气息的小平房。

      头顶的骄阳烤得人暖烘烘的,化开周遭阴霾。

      小树林紧靠校园一边的围墙,围墙那边人家户种植的无花果树长势喜人,枝叶伸展到这头,每逢果实成熟的季节便垂下一根根枝丫。

      伸手可得的无花果被住在小树林里的老奶奶摘下,一部分洗净盛在白瓷盘中,一部分曝晒在阳光下脱水成为无花果干,储存在水晶罐里,香甜的气味勾来馋嘴的蜜蜂。老奶奶也不吝啬,大方分出诱人的可口果干,搁在窗檐下。

      也许感受到奶奶的善意,蜜蜂在奶奶的小屋旁结下蜂巢。阳光撒落,蜂群在暗红色的果干边飞舞,人和蜂群互不干扰,衬得这片天地愈发和谐。

      这是幼时苏淮躲开同龄人的避风港。

      “奶奶,是我,我是灵犀,我来找您玩啦!”

      小树林里住着的老奶奶能满足他对奶奶的所有幻想。苏意年幼失去双亲。父亲战死,母亲思念丈夫成疾,不久也随之而去。他们唯一的一张黑白照片也在苏意辗转于各个医院时遗落,不知何处。因此苏淮从不知道爷爷奶奶的模样。

      他无数想过,要是自己的爷爷奶奶也在,兴许会像这个老奶奶一样慈祥微笑,一样待他好。一样愿意听他说话,安慰他,爱他,总是备着好吃的等他。

      可世事无常,亲人,恋人,陌生人…此之种种,都终将分离。

      好在世界也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比如他失去了爷爷奶奶,还有爱他的外公外婆。
      向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暗,有阴影的地方也一定会有光。

      这个世界很公平。

      人也是一样。无论在什么地方失去的爱,总有人小心替你补上。

      “哎哟,让我看看这是谁呀?我们灵犀怎么来啦?体育课吗?又跑来奶奶这里偷懒啦?哎哟,怎么鼻子红通通的呀,有人欺负你吗?跟奶奶说,奶奶就算腿脚不好,也一定要打死那个兔崽子!”

      奶奶与苏淮没有血缘关系。她是学校的老员工,看着苏淮长大。老人对小孩的情绪变化,细微的肢体动作十分熟悉,一眼看出来人情绪不对,慌忙把人领进屋子,翻箱倒柜给他找椰子糖。

      小时候苏淮就喜欢用零花钱买椰子糖。椰子糖一块钱十块。他自己吃七块,留一块给爸爸留一块给妈妈,剩下一块攒起来,周末全部送给奶奶的孙女。

      “不是的奶奶,是因为我最近有点感冒。怎么会有人欺负我呢,他们打不过我。”
      苏淮挥着拳头,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在亲近的人面前掩饰情绪。

      奶奶弯着眼睛笑,并不言语。要给小家伙一点空间,愿意说的话她会听,想要藏起来她也不会多问。

      银发老人身体依旧康健,脊梁却抗拒不了时间的蹉跎,慢慢佝偻下去。老人布满沟壑的双手落在苏淮柔软的发梢,轻而缓地往下抚。眼底是化不尽的温柔。

      “说的也是。来来来,快别搁那儿站着了,跟木头似的,过来坐椅子,奶奶晾的无花果干刚做好,还没人吃过呢,第一口给灵犀尝尝啊。”

      “好~奶奶晾的无花果干最好吃了~”
      苏淮接过老人递来的玻璃罐子,打开木塞,小心翼翼倒出几块无花果干捧在手心,小仓鼠一样双手捧着嚼,腮帮子时而鼓起。

      奶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灵犀,无花果干是不是很香,也能保存很久?”
      “人生啊,跟它其实一个样,受得住磨折,就变成无花果干,存放得更久,也更香甜。受不得痛苦就只能是娇弱的无花果,放着不管两天就彻底发霉,不能吃啦。奶奶没念过书,不懂得那些大道理,可是奶奶都知道的事情,我们灵犀也懂的,对吗?”

      奶奶看穿了苏淮的难过和悲伤。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孩,心思比常人更加敏感。从前愣头愣脑,遇事不肯对别人说,现在也还是这样,只想遮掩,害怕给别人添麻烦,就算难过也要微笑。

      周围人看起来有跟他关系好的,大家有说有笑。可真正遇事的时候,他只会自己躲起来,特别偏爱黑暗无人的小角落,一蹲就是几小时。

      “差不多该回去了,灵犀。奶奶一直在这里。一直看着你。往前走吧,不要害怕。有误会就解释清楚,遇到矛盾就好好处理。如果累了害怕了,就来奶奶这里坐坐,尝尝奶奶的无花果干,决定是成为娇弱的果实还是柔韧的果干的,永远是你自己。”

      苏淮眼圈又开始发红,“好,那我先走了,奶奶注意身体,下次我再来找您。”

      那栋老旧的小屋远远落在身后。奶奶满头白发,站在小屋前目送苏淮远去。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在那台黑白电视机上看过动画,夏天正午在白色蚊帐里安眠过,伴随丝丝艾草香,回荡在一生的四季里,经久不息。

      苏淮踩着下节课的上课铃回到教室,众人朝他投来目光,可没人问他去了哪里。大家心照不宣地规避这段插曲,佯装无事发生,粉饰太平。

      从发现抽屉里考试这些天落下的卷子开始,苏淮就没精力再去处理那些闲言碎语。这个晚自习注定难熬。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周记,英语老师明早小测,文学社今晚分配周四的采访计划以及分发记者证,苏淮作为社长必需到位。

      [你最后那节课去哪了]
      文慕珩把纸条推到苏淮面前。苏淮正在一目十行半蒙半猜飞快补英语卷子。

      从知道解秋言出国的消息后,他就开始恶补各种口语知识,顺便记了不少新单词,现在光是凭语感做题也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正确率。

      英语是他的短板,他唯一一次接近130分,还闹了个笑话。

      好在解秋言成为了他学习的动力。苏淮偶然间翻微博找到一张解秋言从前发布过的自拍照,男生骨相俊美,刘海过眉,细长的手指托着脸,黑色耳机线垂到卫衣领口,垂到放在膝盖的左手上。

      两天落下的英语作业很快补完,苏淮又摸出数学套卷,并没有回应文慕珩小纸条的念头。

      “求证∠C是直角,”苏淮小声念出题目,一边自言自语,“先连接AD两点,好像是条中位线,但是没用……”

      文慕珩凑近了问,“你刚刚到底去哪了啊?”

      苏淮勾起嘴角。要维持表面友谊,要附和别人一起落井下石,还要做出一副关心模样。

      哈,哪有这种好事。往来就是往来,断绝友谊就是断绝友谊,绝对没有or这个选项。

      苏淮假装没听见,不理不睬。倒是前面周知云意味不明地叫住文慕珩,瞪圆眼睛监视他。

      晚自习下课铃刚响起,苏淮一溜烟跑出教室,一路飞奔,穿过蔷薇香弥漫的花墙,走出校门,扑到母亲怀里。

      “妈妈~”紧绷一天的心松懈下来,苏淮眷恋地抱住母亲。
      “多大的孩子呀,还撒娇?真是长不大。”

      苏淮偷偷把眼泪擦在张清宴衣服上:“哎呀在妈妈面前就是小孩子嘛。”

      亲缘关系是连接生与死,乐与悲的最坚固绳索。

      跟母亲一起走在回家路上,踩碎落地氧化变黑的香樟子,清脆的响声逸出独属夏天的香气。

      “我上楼去学习啦妈妈,考试那天的卷子还没补完。你们不用等我,困了就先睡吧。手机借我查下单词。”

      苏淮打开桌面小台灯,暖色灯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执笔的黑影。

      时钟的分针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街道上行人渐少,店门关闭。只余清冷路灯光撒下一个个圆锥形光柱,和前仆后继的小飞蛾,一洗白天的热闹。
      对街人家户灯火通明,透过窗,隐约窥见电视机跳动的影像。

      苏淮盯着对面的影子看了几眼,忽觉那个身形很像某个小学同学。可是他们的交际早就断了,走在路上也不再会打招呼。除开小学同班的关系,充其量他们就只是陌生人而已。

      苏淮习惯性拿起手机打算给文慕珩发消息,又想起白天的不愉快。他转头点开扬笑的聊天框,他们的聊天依旧停留在会考那天。满屏默认气泡的蓝色,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消息。

      溺水般的窒息感再度涌上来,墙上影绰的黑斑都变成不眨眼的加害者。

      “操,”苏淮放下手机逼自己继续写题,心里躁乱不堪,没忍住骂了句脏话。“你是什么傻逼玩意,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写,要怎么在中考证明自己的实力。你个废物。”

      他一边骂自己,一边低头擦除原来做的辅助线,换个角度构思。

      可人在心乱的时候,连思维也是停滞的。近日的压力都在今天与周知云的争吵中爆发,从未彻底排解,沉甸甸的都挂在心头。

      [双隐]:笑笑我好难过啊
      [双隐]:我觉得我好傻,简单的几何题都不会做
      [双隐]:今天跟同学吵架了
      [双隐]:觉得很委屈又很烦,是我自己的问题吗

      对面的头像还是灰色。

      晚风格外凉,苏淮悲从中来,鬼使神差地推开阳台门,手臂撑在外墙跳起,坐在墙沿上。脚下是偶尔过往的汽车和行人。从高处望下去浓缩成小小的影像,十分有趣。

      柳台人不喜夜,多数怕黑。九点半以后街上就少行人影。苏淮数了会儿星星。
      城市里灯光污染严重,原本漆黑的夜都被照得白了几分,璀璨的银河也掩盖在云层与光影之后。

      事物的原貌和本质都被遮掩,这该多么令人悲哀。就跟人际交往一样,大家都带着假面。面具戴久了,真以为是自己的脸了*,真以为互相都是朋友了。

      朋友。
      真他妈脆弱的一个词。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内里早就烂透了,全部由谎言和小团体报团构成。

      恶心。

      世界上存在这样一个未解之谜,死亡悬崖。身在崖边的游客总会情不自禁的跳下去。

      苏淮原本并不相信这个故事,只当是无聊笔者的杂文琐事。直到这一刻,夜风那么温柔,天边的星星暗淡地闪着微光,脸上凉丝丝的滑下几滴水珠。近日来糟心的事都涌上心头。

      如果我消失了,你们会记得我吗。
      消失了是不是可以不用写作业,也没人质疑我成绩的真实性了?
      我凭实力考的成绩,凭什么你一句话就打成抄袭?
      我就是去市里考试了,我有门路,凭什么你们要因为这个疏远我?

      因为你们都是人渣,杂碎,比人类呕吐物还不如的东西。背信弃义的废物。

      苏淮将笔狠狠砸到地上。

      这间教室里的人谁没问过他题?谁没找他帮过忙?

      班上有什么事情需要人手从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找到共同指责对象后又忽然同学情谊爆发,忽然憎恨起特殊待遇…

      恶不恶心啊?

      苏淮脑子里空空一片。下方是水泥地,周围还有迎春花和忍冬的绿叶,花朵静谧而美丽,晚风里夹着香气。

      好奇怪的心情。好像就算就此死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苏淮心里涌动的“跳下去”的疯狂想法怎么也按不熄。

      正好马路空荡,不会砸到人。

      天时地利人和,今晚他全都占了。

      人体碎裂后脑浆血液一并涌出,勾勒渲染在路中央,该是多么血腥又凄美的一幅地域图画。下坠的过程会很放松吧,肾上腺素飙升,像要飞到月亮上一样。

      “叮咚哒滴当——”

      特别关心的声音响起,苏淮一瞬间回过神。

      居高的眩晕感袭来,胃液翻滚。刚才的状态像梦魇一般,黑暗掩藏的深渊像剧毒禁果,引诱着他往下坠落。

      苏淮强忍恶心的感觉,闭上眼睛,小心翼翼转身回到屋内。他小腿发颤,关上门后再也撑不住,身体瘫软下滑,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月光凄冷,打在他身上如同刀光。

      [我的挚友]:我回来啦
      [我的挚友]:但是可能待不了多久
      [我的挚友]:原本拜托朋友上号回你消息的,结果他忘了
      [我的挚友]:没关系的,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我的挚友]:愿意跟我说说吗

      苏淮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落在发光的手机屏幕上,立刻就变成了发光的钻石。

      [双隐]:其实也没什么事,我现在觉得我能解决、也能坚持了。
      [双隐]:就是忽然想问,如果有天我消失了,你会记得我吗?
      [我的挚友]:?
      [我的挚友]:怎么忽然这么想

      苏淮皱起眉,有些难过。
      所以他不一定会记得。
      也是。解秋言有属于解秋言的世界,终将走到独属于他的繁华里去*。何况两人从未谋面,说多了现实中也不过是陌生人,自己的存在对他而言,应该并不重要。

      会觉得很可惜呢。原来一直眷恋着,努力着,珍惜着这段关系的人,只有他自己吗?

      [双隐]:我们能一直当挚友吗?

      苏淮心跳得很快。居高临下带来的眩晕感、差点真的死在今夜的后怕与遗憾…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觉得自己好像爱上解秋言了。

      他爱上了他的挚友。

      苏淮的手冰凉极了,他颤抖地将手机握在掌心,等到挚友的审判宣言。

      [我的挚友]:总会有分开的时候

      苏淮忽然觉得自己挺蠢的,随意把希望加之在别人身上,美名曰给自己寻个精神支柱。结果轻易被对方牵动情绪,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只是可有可无的一段网友关系而已。

      他的心脏仿佛瞬间停滞,手脚的血液停止流动,浑身冰凉。

      手机屏熄灭。他拒绝看到对方的回复。因此错过了对面未说完的话。

      [我的挚友]:但起码不是现在。
      [我的挚友]:好好学习,别多想。
      [我的挚友]:傻子,照顾好自己。

      那边扬笑退出聊天页面,进入苏淮的空间留言板:

      如果你问路过的玫瑰花会愿意让风带给我一缕香味吗?
      我会回答,玫瑰送给你的只是点缀,你本就足够优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路过的玫瑰花会愿意让风带给我一缕香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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