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撞破 ...
-
“灵犀，今天周五，下午把小童接到家里一起玩玩，吃过晚饭再送她回去。”苏意拎起苏淮的书包，让肩带穿过双臂，给他挂到背上。苏淮眼睛亮亮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意，“真的吗?小童都好久没来过了!原本以为她到四中上学以后就能经常见到，结果几乎没有碰到过!今天终于又有机会一起玩了~”
苏淮有些妹控属性在身上，从小就见不得自家妹妹被人欺负，闯祸了也都是苏淮给她担着，小姑娘没心没肺，但无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那双深黑色如深潭的眼睛弯一弯，嘴角挂起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眉骨上的痣更显得充满灵气，直叫人生不起气来。
想到妹妹的笑脸，苏淮恨不得n倍速快进到下午放学，这天的课也上得心猿意马。童鹤像是感知到哥哥的情绪，第二节课下竟然找了过来。
“苏淮，外面有个小姑娘找你。”苏淮正埋着头奋笔疾书，只想快些完成作业把周五的时间腾出来留给童鹤，因此他头也不抬就直接回到:“急事吗?不急不见。”
文慕珩一脸八卦地拐了拐他的手肘，“万一是人家小姑娘给你表白呢?嗯?班长，小心早恋哦~”“你是嫌作业少了还是嫌自己命长了?谁的舌根都敢嚼?”苏淮被周围人八卦的议论吵得头疼，索性放下笔，亮晶晶的桃花眼直直地盯着文慕珩，玩味地笑:“你继续说啊，怎么，不说话了?”
文慕珩双手举起，立正站定，“对不起淮哥，小的错了，您大人大量——”
“放我一马”还没说完，教室门口传来一个稚嫩但又略显沙哑的女声。“哥哥你在吗…能不能出来一下。”
这声音虽然微小，经过吵闹的教室更被削弱了音量，却完全被苏淮捕捉到。苏淮左手往桌上一撑，来不及叫文慕珩让一让，直接翻了出去，脚刚落地就往门的方向跑。电光石火间人已经来到童鹤面前，二人在走廊上面对面站着，右边是迎春花的馨香。
“来得正好，有事跟你说。今天周五嘛，我爸让我带你回家吃饭，晚饭过后我再送你回去怎么样?刚好你不会的题还可以问问我或者我爸妈。”
“好啊好啊，”童鹤连着点头好几下，苏淮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行啦看把你高兴得，初中生，是个淑女啦，矜持一点。”“切，在哥哥面前，我就算是小霸王又怎么样?还不是没人管!”童鹤一脸骄傲。
苏淮“噗嗤”一声笑出来，“对对对，我们小童怎样都好~诶，怎么忽然想起来找我?你们教室离这边蛮远的吧?”
“哦哦哦哦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诺，”童鹤摊开右手，掌心上躺着两颗晶莹剔透的小小玻璃球，如同大拇指的半个指节那么大，内部立着一只白色独角兽，由一颗颗细小的微粒组成，像无数星体，散落而不混乱，有序却不死板，犹如置身白色星河，神秘浪漫。
“你挑一颗，这是我昨天回家的时候在路上看到的，有个老奶奶在买这种玻璃球，但这样的只有两颗，我挑了好久才在一堆普通的玻璃球里挑出来，好看吧?”
“好看的，那我就收下啦~谢谢小童~那快去上课吧，下课我来接你~”
“好!”童鹤眯起眼睛笑，踩着上课铃声，一步三回头地跑走了。
苏淮把玩着手中的玻璃球，右手在纸上划过，留下沙沙的摩擦声。看着教室前的时钟渐近放学时间，他避开老师的视线，悄悄把桌上的课本收到书包内，身子转向外侧，只等铃声响。文慕珩看他这架势，也挪动椅子，给他让出窄窄的空间。
盯盯咚咚——哒哒哒哒——
苏淮小跑着穿过初二教学楼，在童鹤班前站定，却没出声叫她，恶作剧的心思上来，悄悄站在门外等着。
“喂，你把地一起扫了，再去倒垃圾，最后记得回来把黑板擦干净。”
“啊——可是我哥哥还在等我，今天有事，可以下次吗?班长她们为什么就可以直接走啊，每次都是我一个人留下来打扫。”
“就你那成绩，就该多帮班级做点事，咱班长应该把时间放在学习上。你以为你是谁啊?让你扫地就扫，哪来这么多话!”
苏淮在门外把这些话一句不落地听了进去。不久之前童鹤发消息给他说不想上学，苏淮只以为是小姑娘随便吐槽说的话，没想到其中可能还有另一层内幕。
里面静悄悄地，很久都没有声音。一个男生刚推开门走出来，就被人揪着校服领子拽到了一边。“别动，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
苏淮的手指顺着领口滑到他左脖颈，手腕曲起一个弧度，手肘狠狠地将人抵在墙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尾是微微向上翘着的，明明嘴角也是勾着的，却硬生生看得人心底发寒。
“你们今天几个人值日?”
“五……五个……”
“事实上几个人值日?”
“……两个……”
“包不包括你?”
“不……不是，我是劳动委员，只用监督他们做完…你能不能先放手……我，我一定好好配合…”
“还没问完，闭嘴。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
“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所以你觉得成绩差一点就应该把别人的那份一起做了是么?”
男生不经意间对上苏淮那双不带温度的眸子，怕得浑身发抖，咬住嘴唇不敢说话。
“班主任知道吗?”
“应，应该…不知道。”
“这样多久了?”
“开学就，就这样了…”
苏淮冷冷地看着男生。童鹤跟他班主任的女儿在一个班级，算是初一的重点班。入学时苏意准备托关系把童鹤弄进去，苏淮对此其实是持反对意见的。一来应该尊重妹妹自己的意见，二来担心学习进度跟不上。苏意脾气反复无常，虽然是一位好父亲，但苏淮也摸不透他的脾气。常常上一秒还微笑着谈趣，下一秒的表情就变成疾风骤雨。
因此童鹤对苏意总是有些害怕，并没有出言反驳他的决定。苏淮见妹妹不表态，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苏淮班主任的女儿祝予跟他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理不清的弯弯绕绕。毕竟双方父亲都是同事，两人还是孩子的时候少不了被带着出去玩，跟其他老师的小孩一起。幼童分不清善恶，只知道追着更加年长的姐姐哥哥玩游戏。
当年有个年纪最大的姐姐作为领头人，带着一群小孩在四中捉迷藏。祝予来得最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升旗台下面，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而那个大姐姐却叮嘱大家躲好，千万不要被发现。双方就这样隔空僵持着。
小苏淮觉得不解，在他看来，这样的状况就是大家都躲着祝予。“姐姐，能不能出去，带着祝予一起玩啊?”姐姐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们现在就在带着她玩，只是她来得晚，所以当鬼，需要找到我们而已。
可是祝予并不知道，也没人说过这个游戏规则。
后来苏淮看不下去，从雕像后面绕了出来，走到祝予旁边，轻声说，“其实游戏已经开始了，你最晚到，姐姐让你做鬼。其它人都都躲起来了。”原以为祝予听完能别再傻乎乎地站着吹冷风，谁知她听后竟然哭着跑开了。
这件事便从一个游戏小插曲闹大，引起大人们的重视，大姐姐一口咬定只是玩游戏，祝予则躲在祝老师身后哭，时不时偷瞟苏淮一眼。
祝老师看来还以为是苏淮欺负了自家小孩，碍于苏意在场也没提这桩。最后一群人不欢而散。
等到下一次聚会，被躲避被孤立的自然成了苏淮。他不是最晚到的，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可当他看见竹林里隐约晃动的人影，顺着风送来的窃窃私语，猜到真相的时候，他还是会难过。
而祝予也在那群人之中。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加害的邪恶一方。故事就是这样，不够曲折，却终极反转。
也许小孩心性如此，谈不上恶意和针对；也许一切都是预谋已久。但无论性质是好是坏，这件事确实已在苏淮心上刻下一道极深的印记，再也擦不掉。他失去了对人最基本的信任，从此开始规避人群，对他人伪装出冷漠的外表。此后他也再没和那群人来往。
面具戴久了，自己都以为是自己的脸了。也只有在至亲面前才能流露出真情，得以做回自己，喘口气放松。
那件事后不久，苏淮个子又往上蹿了一节。某个周末在四中操场上骑着蓝色的儿童自行车打转时，遇到穿着轮滑鞋溜过来的叶初。叶初较同龄人更为早熟，不愿与那群幼稚的孩子一起玩。恰好苏淮也是独自一人，两人自然结伴，走到如今已有几载春秋。
苏淮闭了闭眼，从回忆里抽离，手上力气不觉重了几分。
“别再有下次，否则就不止这么简单了。叫你们班长一起打扫，或者把童鹤换到其它没这么娇气的小组去。我不希望下次来再遇到这样的情况，懂吗?”苏淮松开手。
“不会，一定不会了!”男生瘫倒在地上，又急忙爬起，扶着墙壁跑远了。
苏淮靠在花坛边，深呼吸几下，感觉戾气退得差不多，才又挂上笑容，敲开童鹤班级的门。
“同学你好，我是童鹤的哥哥，麻烦你叫她收拾好东西跟我走，家里有急事，谢谢啊。”
苏淮朝教室里望去，一眼看到自家妹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要是他当初坚持让童鹤待在普通班，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吧。可事已至此，再换班也是不方便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没人能欺负他妹妹。
“走了，别扫了，书包背着出来。没人敢为难你，我跟那个负责人说过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记得跟我说，好吗?”
童鹤扑过来紧紧地抱住苏淮，“我其实不想再在这个班待下去了呜呜呜，我不想看到他们呜呜呜呜其实有很多人都很好但是我真的、不喜欢那个班长呜呜呜…她因为我成绩不好就很讨厌我，还说我丑，说我矮……呜呜呜……”苏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接过书包也挂在自己肩上，空出来的手不轻不重地在童鹤头上揉了揉。
“才不丑呢，我们童童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女孩。入学的时候就应该跟我说呀，我也能提前来看看逮住哪个欺负你的人揍一顿。
可是现在很难换班了，别的班也不知道更好还是更坏。还能坚持吗?你们那个班长我一言难尽，下次看到当做是空气就行。
没事啊，哥在呢，乖，不哭啊。开开心心地，我们先回去吃饭吧童童，好吗?”苏淮放缓声音，一字一句都说得很轻，像是害怕惊扰难过的小女孩。
四中虽然是柳台最好的初中，但学生素质参差不齐，行为不端正的人还是很多。不久前还有人在校门口约架，惊动老师和警察，抓回去好一群人蹲局子做笔录。
未成年人保护法让他们得以免责。收缴的弹簧刀反射出寒光，金属碰撞的声音刺耳，在惨白的路灯光下映出血色。苏意半夜接到电话赶去镇场，在争执中不幸将手臂划破。来不及处理伤口又马不停蹄地将另一个受伤的同学送往医院。
处理完这一切，苏意一身倦色地回到家，害怕惊动家人，自己从书架下方的隔层取出医药箱草草包扎好，确认血腥味已经淡得闻不出来后，才换回睡衣再次躺下。手法熟练得让人心疼，这样的事早就不是第一次发生。
苏淮睡眠浅，被父亲离开的动静惊醒后一直没能睡着，悬着一颗心从门缝里往外看，靠在卧室门框上等待父亲。正好撞见苏意受伤回来自己包扎的一幕。刀子划一道极深的血口，边缘的皮肤红肿一片，在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从那时起苏淮就知道，教师这个行业，其实并不像外人所以为的那样轻松。无数人羡慕老师们的空闲假期和稳定的收入。但只有教师的家人才能体会到、看到，他们备课，熬夜赶制ppt，细心批改作业，还要随时应对上级的突击检查。每周至少两次全员会议，会议记录随时抽查……甚至可能受伤。
而这些还未必能得到学生家长的理解。比如这次打架斗殴事件，后续同学生监护人沟通、协商学校和加害人的责任分配……又过去十几天。学校什么错啊?老师什么错啊?是，他们孩子的命金贵，血也金贵?可他妈的谁来管苏意流的血啊?有谁因为他受伤给他说过对不起吗?有人颁给他见义勇为奖吗?
没有。就因为他们是老师，所以他们被迫披上神圣坚强的坚硬盔甲，直着腰杆不能倒下。所以他们的血不是血，他们的伤不是伤。
苏淮牵着童鹤穿过马路，童鹤止住眼泪，眼圈的红被风吹得淡了几分。苏淮一路上不停安慰童鹤，“哥哥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啊，没事了。就两三年而已，好好学东西，熬过去就好了，能坚持吗?”
童鹤仰起脸，扯出一个笑容，“好。”“啧，你这笑得比哭还难看。”苏淮逗她，“好了好了没事了啊~”
一顿愉快的晚宴澄清忧伤的灵魂，一场落日余霞伴飞鸟归林。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