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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聂小倩(一) ...


  •   秋日的微风徐徐吹来,没了夏日一声声聒噪的蝉鸣,哪怕是大街小巷的吆喝声和行踏声不绝如缕,那风伴着杂音吹在人心里竟也不叫人厌烦。

      原因无他,三年一度的秋闱已至。

      大街小巷,到处是穿着青衣襕衫,意气风发的儒生,以及灰衣衫袄、喜气洋洋的小贩,当然也有女扮男装、为了一睹学子风采的各家小姐偷偷混迹在人群中,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这金华城原是很大的,但伴随着内里涌现了一大批周边各县的秀才应考,便稍显拥挤了。

      若说三百六十行,此时哪行如今最能赚得盆满钵满?那必是金华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无疑了。

      晌午不到,“哗啦啦”突然下起雨来,到底是初秋,雨水打在身上虽不至于太过冰冷,但考试在即,谁也不愿此时着凉,因此那些本还摇着扇子,满口“之乎者也”的学子们便顾不得形象,匆匆忙忙地各回各的落脚之地去了。

      此时,便有一身着月牙直裰、素白布靴,背着竹编书箧的清俊男子随着一部分人匆匆闯进金华城内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里。

      这儒生甫一进来,周围或是吃酒或是吟诗的学子们便是呼吸一滞,原因无他,这进来的儒生周身气韵实是非常。

      若说长相多么俊美无双倒也未必,能来这金华城最大客栈的学子们皆是各县出众无双的人物,年级轻轻便考中秀才,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少之时,又饱读诗书,各有一番风流。

      可这躲雨进来的儒生,那雨水打湿了衣衫显出恰到好处的身形来,拨弄四方平定巾时露出滴水的侧脸,在烟雨朦胧中竟是衬得如玉一般,不知怎的,见之便心生好感。

      恰巧那躲雨的男子淋雨不多,整理完衣冠后便坐在门口的一张桌子旁,似是等人。许是无聊,面对着门外淅淅沥沥的秋雨,便随口吟了两句:

      “倚栏望秋雨,溪风拂衣清。
      闲来鸟隐迹,云去复相迎。”①

      不少学子听闻纷纷降了声调,偷偷瞧那进来的儒生,觉得此子的诗句虽不是惊才绝绝,倒也有一番闲云野趣在其中,就是不知做文章的才学如何了。

      成化年间文士颇多,学子间常有惺惺相惜之态,因此乍闻此诗,有一两个学子便跃跃欲试,凑上前来向对方讨教。

      那坐在门口的儒生欣然应允,转过身子和对方对起句来,相谈甚欢。

      大堂内一时笑语不断。有一两个又凑了上来相谈。

      实是考试在即,多数学子早早来了这客栈,一是赶早占房,二是存了心思有心交好,试探同科学子的才学,内心当中存个计较。

      这白衣学子没来前,这客栈里的学子们相处多日惯是熟了的,还有三天便是秋闱,冷不丁冒出个新秀来,自然也要试探深浅。

      虽是聊了半盏茶不到的功夫,便知对方才学底蕴深厚,因此这凑过来的四人便觉对方才学颇丰,可堪为友,竟是越聊越投机。

      他们的讨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此不少学子听了来往答对颇有风骨,便存了好感,也想加入进来。

      然而并不是所有儒生都对这坐在门口的学子抱有好感,此时大堂内坐在立柱旁一桌的儒生中,便有一青色直裰的男子出言讥笑道:

      “哟,我道是谁侃侃而论,这不是宁大才子吗?恭喜恭喜,可是从武义县升迁了?竟是有这闲情逸致吟诗作对?”

      此言一出,满室哑言。

      成化七年,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管辖杭州府、温州府、嘉兴府、金华府、衢州府、严州府、湖州府、绍兴府、处州府、台州府、宁波府共十一府;

      其中的金华府下有金华、兰谿、东阳、义乌、永康、武义、浦江、汤溪八县。

      虽是这次来了这金华城内参加秋闱,可武义县与金华并级而立,这新来之人又是儒生,何来“升迁”一说?

      一时间客栈内的才子们纷纷住口,望向那出言讥讽之人,本是在柜上昏昏欲睡的伙计见事不妙,一溜烟儿急忙跑去后台寻找掌柜。

      被讥讽的宁姓学子内心一叹,知道怕是遇见了原身的同乡。

      没错,此刻坐在门前的”宁才子”可不是这讥讽之人口中的“宁才子”本人,而是来自后世的一抹孤魂,只不过得了上天眷顾,能鸠占鹊巢重活一世罢了。

      只可惜他虽是借体再生,记忆却零零散散,因此也不大认得眼前故意挑事之人究竟是谁。

      宁采臣垂眸,他就知道,正值秋闱,人多眼杂,自己不该来的。

      但是对方话已至此,若他不见礼反而羞愧逃走,怕是更丢了文人风骨了。

      因此便站起身来,朝着那人作揖见礼,说道:

      “这位兄台莫要取笑小生了,小生尚未踏入官场,何来升迁一说?只是离着远,不知这位兄台尊姓大名?可是我的同乡?”

      那出言讥讽的学子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又有对方朝自己见礼,便也鞠躬回了一礼,随即故作神秘地说:

      “好说,好说,宁大才子虽不认识我,可我却认识你的紧。”

      见众人纷纷不解,于是便朗声笑道:

      “诸位怕是不知,咱们今儿个可是有了眼福,你们当此人是谁?乃是我们武义县成化十年的案首——宁采臣!”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案首!院试第一名!

      众人吃惊之余又暗暗戒备,虽是惺惺相惜却也是科考中的有力对手。就连那坐在宁采臣旁边的四个来自永康县的学子也是内心复杂,虽然同是秀才,但案首可比他们这些普通秀才金贵多了。

      案首,乃是秀才中的第一名。又可成为廪生,因为大明朝规定,各府、州、县科举考试的第一名每月皆可领廪膳,补助生活。但名额有定数,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每人月给廪米六斗,每年发廪饩银四两。

      说白了,与其他秀才不同,案首可是受了朝廷供养的!

      这怎能不让众学子对眼前这个姓宁的秀才又嫉又妒?

      眼见火候到了,那青衣男子又笑着说:

      “诸位怕是还不知道吧,我们这位宁大秀才在武义县可是有名之人呢。为什么有名呢?可不是因为他是成化十年的案首,而是因为一桩科举舞弊案!”

      “科举舞弊?!”众人哗然。

      众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想不通若是如此大案要案,眼前之人焉有命活?

      有人喃喃:“成化十年……科举舞弊……姓宁……哎呀!我知道了,竟然是他?”

      “怎么了怎么了?”

      旁边的同乡一听是科举舞弊案,便顾不得其他,连忙拽那个喃喃自语的黄衫男子问询。

      那黄衫男子怯怯地瞅了一眼宁采臣,想言又不敢言,众人又回头望向门口那位,只见对方腰背挺直,丝毫不见涉案的慌张,因此又转过头来催促那黄衫男子详说。

      可那黄衫男子就是闭口不言,众人见此情景,心中更是如蚂蚁运食一般心中瘙/痒,愈发想要探个究竟。

      可那黄衫学子却扇子一开遮在面前,做缩头乌龟再不言语了。

      那青衣男子却是不管不顾,指着那个黄衫男子笑骂:

      “忒个无用,读书之人自有浩然正气,行得正站得直,你怕什么。你不说,我来……”

      “我来说吧!”

      站在门口的宁采臣出言打断,因他终于在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想起这青衣男子是谁,可不就是成化十年自己的同期,排名第二与案首无缘的赵和安——赵三郎。

      左不过又是个嫉妒原身才学的浪荡子罢了。

      说来原身也是可怜,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考了个案首回来,本是前途一片光明却被人举报科举舞弊,案首头衔还没捂热乎呢就被革除功名,下了诏狱。

      虽说几经波折后来被证实科举舞弊实乃小人诬陷,然而一介文弱书生终究是扛不住大刑,再加上老母因受不住打击直奔西天无人照料,终究是没能熬过冬天,撒手人寰,白白便宜了他。

      想到此,宁采臣又想叹一声“呜呼哀哉”,然而斯人已逝,多说无益。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大大方方地将他是如何被人诬陷科举舞弊身陷囹圄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赵和安那句话说的不错,“行得正站得直”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待宁采臣言罢,有人愤怒,有人不平;有人借酒吟诗借古抒怀,有人指桑骂槐痛批官场。

      这时离着宁采臣最近的学子伸手把拉他回座位坐下:“往事不可追,宁兄遭此劫难却又逢凶化吉,必是有福之人。又有案首之姿,想来此次秋闱必能高中,我刘某人先敬宁兄一杯了。”

      说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而宁采臣却未与对方推杯换盏,而是拧着眉毛似要解释:“我……”

      那赵和安此时嗤笑一声:“他?高中?呵,他……”

      正要再说,却见此时客栈掌柜一脸不耐烦地姗姗来迟站定柜台。

      宁采臣一见那胖乎乎的王掌柜来了,当下便起身,两眼放光,紧走两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来,“哐当”一声甩在柜上:“收账!”

      “嘶……”

      随着宁采臣的话音刚落,周围学子皆是一愣,那先前敬酒之人楞楞地指着宁采臣的背影结巴:

      “他……他刚说……说什么?”

      赵和安摇着扇子一脸悠然:“他啊,他说收账。”

      “哦对了”赵和安“啪”地一声收了扇子一下又一下地在手掌心掂量,一脸嘲笑:

      “忘了告诉诸位,虽然案子平反,县里也恢复了咱们宁大才子的功名,只可惜咱们宁大才子为人不屈,出狱前当着乡亲父老的面,说什么‘官场黑暗,此生再不入仕’,已然是弃文从商改户了。”

      说罢“哈哈哈哈”笑得畅快。

      大明朝等级森严,士农工商,士在最前,商在最末。自古以来文人轻商,寒门学子为了学费虽有变卖字画或替人写家书送信的也不过是一时之需。

      而宁采臣竟然改了商户,那便等同入了賤/籍,已然是在人群最末流了。

      宁采臣此举无疑是将文人风骨踩在了尘埃里反复践踏。

      那与他敬酒的学子当下便摔了酒杯怒道:“竖子不足与谋!”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而那先前死活不肯说出内情,用扇子遮面的黄衫学子也略带鄙夷地悄声与他同乡言语:“我都说了不说,你非要问我。”

      众人或是鄙薄或是唾弃,没想到这么一个风光霁月之人竟然自甘下/賤,先前还想要与宁采臣探讨学问之人纷纷远离,一脸踩了屎的表情。

      宁采臣无语凝噎,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谁知道原身竟是这么高傲的一个人,死前竟然有此神来一笔。他穿过来以后也是一脸懵逼。

      这些年他既要保持着人设,说话文绉绉的生怕别人看出破绽把他当成妖孽一把火烧死,又要受着乡邻白眼行商贾之事维持生计,他也很痛苦的好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聂小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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