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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聂小倩(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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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怎么办呢?他也不过是想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罢了。
阖了阖眼,宁采臣也不再管他人对他的态度,只是对着王老板道:
“王老板,主家让我来收租。”
原来的宁采臣因着看透了官场黑暗而决定入商户很是遭了邻里相亲白眼,原身转身拍拍屁股去了,倒是留下他收拾烂摊子。
好在一县之内并非全是落井下石之人,倒还真叫后来的他寻到了一门差事——在王家做个账房伙计。
王家是武义县的大户人家,王老太爷年轻时以客栈营生起家,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金华府内分号不知开了有多少,许是和文人们打交道久了,就盼着家里能出个读书人。
本朝没有商人禁止入仕的法律,因此王老太爷的这个梦想倒也不算太过离谱,然而文人又轻商,因此也没有什么功名之人愿意入王宅做个教书先生,因此王老太爷含恨而终,王老爷也只能继承家业。
因为经历了土木堡之变,当今圣上宠信宦官,因此科举一道稍显弱势,因着厂卫番子遍地,不少举子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因此好些文人墨客下了几次场倒也歇了入仕之心,王老爷这些年因着布药施粥留了个好名声,还真叫他高薪聘来个秀才教导他的宝贝疙瘩读书。
因着爱惜宁采臣的才学,王老爷本也打算请宁采臣教导儿子的,奈何县里风言风语,原本的教书先生李秀才不愿与他共事,扬言入宁采臣入府他便甩袖子不干,王老爷只能作罢。但到底给了宁采臣一个帮他收账的营生。
不过宁采臣本人倒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来了此间自己前世的记忆模糊不清,但他本就不是如原身一般有真才实学之人,若真要让他教书育人,他怕是必然露馅。
露馅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年国事动荡,先有妖狐夜出案搞得人心惶惶,各州府又有妖鬼之事云遮雾绕,西厂番子与锦衣卫不知砍了多少人头,一旦宁采臣做出不符合前身之事被人发觉按上“妖孽”之名,他必然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想到此,宁采臣便是一阵胆寒。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二次生命,一定要苟到期颐之年!
于是便放下纠结,朝着王老板道:“本月应收五百两。”
王掌柜虽然一脸不耐烦,但到底是王老爷的家生子,因着这些年做活漂亮才有幸被提拔至金华分号,因此也不敢和宁采臣拿乔,或是同其他学子一样露出鄙薄神采,到底宁采臣也是帮主家干活的。
只是他这一来,到底惹了众怒,因此便快速拿出己方账簿和主家的账簿,两厢核对无误后,便叫伙计支了银子,一并将这个月的新账一同给了宁采臣。
宁采臣拿到银子后喜笑颜开,小心收好后正要离开,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兰生少爷没来店里么?”
王兰生就是王老爷的独子,今年也来下场参加考试的。这王兰生虽是商人子,但在学习这一块儿还有些天赋,倒真叫他一路过关斩将入了秋闱,好生叫李秀才和王老爷一阵得意。
这也是武义县的一段佳话了。
“没来没来”王老板开始不耐烦地挥手赶人,这家伙怎么这么不会看颜色,没看到学子们已经对他厌恶至深了么?怎么还不赶紧走。
“那兰生少爷去了……”
“哎呀,兰生少爷和他几个好友嫌店里人多,去了顺和街东福荣客栈,叫老爷不必担心。”已然是开始边说边推他了。
人没丢了就行,那么一个金疙瘩他若是不过问得个信儿,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知道了想要的答案,宁采臣也不磨蹭,就着王老板的力气转身向门外走去。
临出了门,有知晓他事迹厌恶他的学子不顾身份啐了口吐沫,那赵和安也是笑道:“王老爷怎么招他做活……”
宁采臣脚步一顿,但还是没有回头。
一个时代,一种活法。
雨停了,风却未止。风中传来王老板陪笑的声音:“哎呀,主家心善……也是可怜人……”
最后的一个字化作了一声叹息,飘散在了天地间。
人群中,有道身影一闪而逝。
……
“嗷呜~”
皎洁的明月悬挂在夜空之上,冰冷的光芒洒在竹林之间似碧波荡漾。
“呼……呼”
阵阵狼嚎在这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飘荡,伴着窸窸窣窣双脚踩过枯木树枝的声响,宁采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没命地向前奔跑。身后,有几道身影穷追不舍。
宁采臣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衰,收个账竟然也能被强盗盯上。
也是他不谨慎,光顾着拿银子,又在客栈门口和王老板拉扯半天,估计就是那时候不谨慎露了富。
宁采臣原本是打算亲眼见一见王兰生再回的,然而秋闱在即到处都是人满为患,他去了一趟福荣客栈没见到对方,又因为人挤人在街市上磨蹭了半晌,待要出城时已是黄昏了。
还能怎么办,只能匆匆出了城,想着入夜前能到官道上的驿站处歇脚第二日再走。
因着去了廪生之资,他的进项只能按月由王老爷给,每一笔他都点精打细算,不然他完全可以在城内的客栈处歇一歇。
不碰上知晓原身过去的人的话。
无论如何,他既然选择出城,便只能趁天光前行,没想到刚行至城郊,前脚刚踏上官道,后脚就挨了从草丛里窜出来的蒙面人一闷棍。
好在他背着书箧,那一棍被挡了几分力没叫他晕厥,但也吓了个半死,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
结果越跑越偏离主路,入了夜,更不知道行至哪里了。
整座山体在这皎洁的月光之中好似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宁采臣撇了书箧,只留下账簿和包着银两的包袱在前面狂奔,两三个蒙面悍匪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似饿紧了的野狼,紧追着前面的猎物不放。
宁采臣知道自己是个文弱书生,在体力上面必然赢不过这几个悍匪,于是先是扔了书箧做抵挡,后又边跑边扔下一锭银子叫那几个悍匪去捡拖延时间,然而收效甚微。
眼瞅着身后追击之音将近,又想到对方手里有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又提速了几分,但收效甚微。
眼见对方就要追上自己,宁采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听见身后脚步身竟然逐渐停了,宁采臣诧异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另一边,匪首瞧见猎物跑远,却是一挥手叫停。
先前那个打闷棍的匪人一愣,有些不解地问道:“老大,怎么不追了?那小子手里必然还有货!”
打头的那个虎背熊腰的男子闻言咬了牙,到底放弃:“不能再追了,你看前边那石头上刻的什么。”
打闷棍的匪人眼神不太好,要不也不会一击不中宁采臣,于是往前走了两步,接着月光看去,石头上赫然刻着“兰若寺”三个大字。
“嘶~”
想到了什么,打闷棍的匪人打了个寒颤,快步走回匪首身旁,拽着剩下的那个兄弟道:
“快,快走吧……”
虽然他们也算是亡命徒,时常宰几只肥羊赚些嚼用,可万一因为羊跑到虎口里叫自己也被虎吃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匪首也是如此作想,一声令下,三个人原路折返了回去。
而宁采臣这边却是不明所以,他都已经做好把所有银子交出去求这伙贼人放过自己的打算了,却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放过了自己。
良心发现了?
想不明白他索性也不想了,只是到底为了活命撒出去不少银子,虽侥幸逃生却也不知回去如何和王老爷交代了。
“呼~”
又是一阵风吹来,虽然不是很冷,但因为晌午淋了雨本就有点受凉,再加上这一路狂奔流汗心惊,这点子风竟是吹起了他一片鸡皮疙瘩。
他应该快速找个落脚的地方用火折子点个火堆驱寒,不然这一路惊吓怕是会染上风寒。
在这个医疗不发达的年代,风寒也是可以要人命的。
然而他一摸背后却突然记起,为了活命和减轻负担,他已经将装着衣物的书箧扔了,余下的也就剩怀里揣着的账簿和手中抱着的这点银子了。
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里?离官道上的驿站又有多远……
正当宁采臣愁眉不展之际,风中似传来一阵“叮当”声响。
似是铜铃的声音。
时人多有拜佛求神的习惯,因此宁采臣猜测许是有什么庙宇在前方,那“叮当”之音怕是挂在房檐上的铃铛被风吹动发出的声响。
可万一是悍匪故意发出声响引他好奇前去查看该怎么办?
宁采臣一时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林子深处又是传来一阵“嗷呜”的狼嚎,吓了宁采臣一跳。
荒山野岭,若真是匪人引他前去,留下钱财兴许还能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可若是被狼吃了,那可真就是死无全尸了。
想到此,宁采臣心下一沉,决定还是朝着那若有似无的铃铛声方向看看。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宁采臣随着声音剥开杂草,果然见到前方似有什么建筑。
宁采臣心下一喜,便忙不迭地朝着那出跑去。
离着近了才发觉,那建筑是一处破败的庙宇。
此时宁采臣也不全然放下心房,毕竟是处破庙,谁知道里面是不是也有贼人或是野兽盘踞,因此进门之前也是放轻脚步,谨小慎微。
一入寺庙内,便见寺中殿塔塌败枯寂,但宁采臣还是能从一些保存较好的建筑中依稀看见往日的壮丽。
再往前走几步进了正门,看见寺内的蓬蒿长得竟然比人还高,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过了。
宁采臣仔细听着,除了风吹动铃铛的声响以外再无其他声音,仔细瞧着也无火光,他试探性地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向远处扔去,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或物窜出来,便安心下来。
再往前走着瞧去,发现东西两边的僧舍,门都虚掩着,只有南面一个小房子,门锁像是新的。
有人?这新锁与周围塌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想了想,宁采臣还是喊道:“有人吗?多有打扰,万望海涵!”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宁采臣想着可能是自己猜错了,房间主人怕是有事离去并不在此。
然而到底有了防备,怕又入了匪窝,于是小心谨慎地四处转了转,接着月光,发现周围并无
刀枪剑戟和血肉呼啦的东西,反而是殿堂的东面角落,长着一丛一丛满把粗的竹子,台阶下一个大水池,池中竟然还开满了野荷花。
这回宁采臣彻底放下心来,想来若是一伙悍匪盘踞的地方,应该是不会有这种幽寂氛围的。
放下心来的宁采臣一屁股坐在地上,略微绑紧了银两包袱后竟然有一丝闲趣赏起荷来,正要吟诗一番,冷不丁听到身后响起清冷的话语: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