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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聂小倩(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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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深夜到访,有何见教?”
宁采臣本是借着清冷月光赏荷,冷不丁听到背后有人出声,顿时吓了一跳。
太过紧张导致跌了一个趔趄,手中刚束紧的包袱便被惯性扯松了些,从松动处掉出几锭白花花的银子,咕噜噜滚到对方脚边。
不好!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银子落地,若被歹人惦记上,就算不和先前追他的匪徒一路,怕也是羊入虎口。
想到此,宁采臣也再顾不得什么风花雪月,胸膛打鼓,像只耗子一样便要借着蓬蒿做掩护趁机溜走,却不想回身太过,“啪叽”一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向前跌去。
“嘶!”
双手膝盖触地,摔得不轻,好似还扭伤了脚,一时站不起来。
“阿弥陀佛,神佛保佑。”宁采臣在地上叫苦不迭,暗暗祈祷对方不要谋财害命。
伴着蓬蒿两边倾倒的细微声响,“唰唰”地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宁采臣,宁采臣吓得两股颤颤,又试着爬起来,脚踝处却传来钻心疼痛,又让他跌坐回去。
一步,两步,鞋底摩擦青石的声音由远及近,宁采臣一边内心叫喊“吾命将休”,一边将装着银两的包袱高举头顶大喊:
“阁下勿要伤我性命,包中银两敬请笑纳,天黑路滑,小生并未看清阁下面容,烦请高抬贵手!”
举着包袱战战兢兢,却左右等不到刀光剑影。
咦?这人不杀我吗?可他又为何不接我的银两?
宁采臣心下纳罕,有些不明所以,正当迷糊之际,听到头顶传来轻笑:
“呵。”
真似那清泉涧涧如石上流,一个轻笑不知怎的竟让宁采臣心下安定不说,耳垂似也有发烫。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气泡音吗?
用他前世的话说,感觉耳朵要怀孕了呢。
感觉对方似乎并非自己所想的歹人,宁采臣颤巍巍放下包袱,悄咪咪睁开了一只紧闭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双白色的靴子,因着行路关系,靴边儿处沾了泥,再抬头望去,视线一路向上,划过一双笔直的大长腿、有力的腰身以及那白袍下饱满的肌肉……
再抬头望去,借着皎洁月光,嚯!好一丰神秀整的俊俏儿郎!
一时间竟是叫宁采臣看痴了一瞬。
瞧见宁采臣这番模样,那人薄唇轻勾:“阁下还好么?”
“啊,我,小生我……”
宁采臣红着脸支支吾吾。
真是奇怪,同为男子,他怎么会看对方看痴了。仔细想了想,他自穿越而来,不论男女他也见过不少俊的。
比如王老爷家的独子王兰生就像个玉面团子似的,那讥讽自己的赵和安也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还有那那王老爷的爱妾他曾有幸见过一回,也是一副流波婉转的娇俏脸庞……
一时间宁采臣思绪有些放空。
对方见他似乎有些神游,便一挑眉:“怎么,阁下还要叫某相扶么?”
说着一顿,神情中似有刹那纠结,但还是伸出手来要去扶他。
“啊,我,小生……小生一时惊吓过度扭伤了脚,先谢过这位兄台了。”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的确自己有些行动不便,于是宁采臣也不故作矫情,拉着那人的手,借力让对方顺势拉他起来。
许是有些使不上劲儿,那月下来者又上前一步伸出另一只手前来搀扶他。
好暖!
当那双手揽过他腰身的时候,这是宁采臣的第一感觉。
那人的手就像是两颗火球,又似天边的太阳,暖融融的。
不知怎的,宁采臣感觉不单是那人双手碰过的地方,就是脸也感觉有些热。
好奇怪!
借力站起身来,宁采臣有些别扭,但还是躬身作揖:
“小生宁采臣,多谢这位兄台帮忙,实在是对不住,以为兄台与追我的那伙匪徒一般是来要财害命的,一时受了惊吓,叫兄台看了笑话。”
那人倒也洒脱,见宁采臣站起来了,也学着对方的模样行礼:“在下燕赤霞,宁兄有礼了。”
说完,便起身轻笑:“难道在下看起来面相凶恶,叫宁兄以为在下是来谋财害命的?”
“怎会!你这么……我……哎呀……”
宁采臣下意识地反驳,但又觉得不好意思,总不能直接夸对方长得好看起来不像坏人吧,怪里怪气的。
但那人似乎又在等自己的解释,于是宁采臣话锋一转:“怎会是燕兄之顾,一来是我赏荷痴心太过,二来是先前受了惊吓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与燕兄相干的。”
说着一手托着包袱,一手连连摇摆:“况且若燕兄真有此想,那银子就在燕兄脚下,我又腿脚不便,恐怕此时已是人头落地了,缘何还能好端端地被燕兄扶起来呢?不是多此一举嘛。”
燕赤霞听了宁采臣的话倒也未再过多纠缠此事,只道:“如何我俩站着说话,殿廊前有石台桌椅,何不去那一叙?宁兄可还能走?”
宁采臣一想也是,站着说话也不是个事儿,反正殿廊也不远,便说了声“好”想要去歇歇脚,结果刚一挪动脚踝便又传来疼痛感,叫他“嘶哈”咧嘴。
燕赤霞见他真不能走,便再度伸手去扶他,宁采臣有些不好意思:“多……多谢燕兄。”被燕赤霞扶着一蹦一蹦地向着那石台方向走去。
中途见对方不说话,觉得空气中有些尴尬,便侧头看对方:“你人还怪好的哩。”
呸!这都叫什么话。
宁采臣说完就感觉有些后悔,真是没话找话。
燕赤霞:“……”
见对方还是不言语,宁采臣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偏过头来继续打量对方。
原身可谓是妥妥的“七尺男儿”,可他若是不抬头却也只能见到对方的肩膀,想来对方应有八尺之量或者九尺?
“八尺有余。”燕赤霞低头看了对方一眼道,不期然看见宁采臣眼中的惊讶与窘迫。
自己怎么就管不了这张嘴,把心里话问出来了。
宁采臣尴笑:“啊,哦……燕兄好身量,啊哈哈哈哈。”
好在石台不远,燕赤霞扶着宁采臣很快落座。
二人相对而坐,宁采臣因着刚才不过脑子的发问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因此怯怯地不敢再开口,燕赤霞见此又是挑眉,想了想,嘴唇微动:“宁兄可好些了?”
宁采臣听闻不知怎的缓缓松了口气,然后尝试活动了一下脚腕,还是刺痛,便白着脸道:“不曾见好,想来是扭身之时,燕兄你……”
宁采臣瞪大了眼,话音戛然而止,只见对方一撩袍子,弯身伸手竟是去拽他的脚踝。
宁采臣大惊:“燕兄你这是做什么,你……啊!”
空气中传来杀猪般的哀嚎,原来不知何时燕赤霞竟不过问宁采臣,双手抬起对方扭伤的脚踝用力一掰:
“燕某曾学过一点治跌打损伤的本事,瞧宁兄这般不便于行必是错了筋骨,如今已然矫正,宁兄可还疼了?”
说完站起身来,拍掉了手中沾着的宁采臣鞋上的土,落落大方地看他。
宁采臣却是恼怒对方不事先打声招呼就上手,当下不顾人设“嚯”地站起破口就骂:“疼你祖奶奶个……唉?”
他竟然站起来了,而且真的不疼了,好神奇!
宁采臣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又尝试活动了一下,竟真是不疼了。再一抬头,见对方抱着膀子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我祖奶奶如何?”
宁采臣当下粗红着脸话锋一转:“你祖奶奶她也人怪好的咧,想来燕兄这一手治跌打损伤的功夫,必然是她老人家传授的吧?”
说完又点了点头,一副很是赞同的模样:“好厉害!”
宁采臣怯怯地望过去,却见对方又是轻轻“呵”了一声,转身坐回了石凳上。
宁采臣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赔罪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毕竟自己先是冤枉了对方,如今又是要对着给自己治伤的恩人破口大骂,着实是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纠结不已,想方设法地想要道歉时,燕赤霞倒是给了他台阶:“宁兄坐下吧。”
然后宁采臣就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坐下了。
坐下之后心里还惊讶了一下:我干嘛要这么听他的话啊,让我坐我就坐了。
还来不及理出个所以然来,便又听燕赤霞问他:“宁兄刚才说遇到了匪徒?何不详细说说。”
见对方似有好奇,想到自己从收账之时一直到被匪徒追杀这段时间受的委屈,不知怎的,竟是身子一松,将这一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向着燕赤霞说了。
声音中自然而然透露着一丝丝委屈。
月光下,燕赤霞见对方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委委屈屈地和自己说着一天已来的处境,嘴角抿了一抿,待宁采臣说完,便道:“宁兄稍等。”转身离去。
“唉,燕兄你去哪?”
见对方离开,宁采臣有些纳闷,难道是觉得自己太文弱了不想和自己多谈了?
还未猜出个所以然来,就见对方打开了南屋的锁走了进去,不大一工夫又走了出来。
等到走近了,才发现对方手里还拿了什么东西。
燕赤霞将手中物件抛给宁采臣,仔细一看,竟是个瓷瓶。
“这是?”宁采臣不解。
燕赤霞语气揶揄:“这也是我从我祖奶奶那里学来的,治跌打损伤的药物,宁兄那骨头虽然是正回来了,却还需每日三次涂上这药揉搓化瘀,将养着几日才好。”
“这,多谢燕兄。”
燕赤霞此举使宁采臣更加不好意思了,想了想便问:“听燕兄口音,似不是浙江人士?”
燕赤霞听闻又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宁采臣:“哦,宁兄打听燕某故乡是何故?”
后半句故意拉了个长音,惹得宁采臣耳朵痒痒的,总感觉气氛有些古怪。虽心里有些嘀咕,但还是诚恳地望着对方说:
“燕兄多次出手帮我,宁某自是心中感激,虽宁某身无长物,但也有些积蓄,打听清楚燕兄家在何处,若是离着近了,自当邀燕兄来寒舍一聚;若是离着远了,宁某也能寄些土仪给燕兄聊表谢意。”
燕赤霞并不出声,宁采臣以为自己是唐突了对方正要道歉,就听对方也语气诚恳地道:“燕某乃是陕西人,想来与宁兄相隔甚远,宁兄的好意燕某心领了。”
见对方完全不透露自己的详细住址,宁采臣便知对方这是不愿深交的意思。
心里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什么,但对方又是给自己治脚,又是给自己赠药,萍水相逢之人能做到此,他必然要还对方恩情。
于是也未和燕赤霞一般详报家门,只是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来,二指摩/擦了几遍后,毅然递给了燕赤霞:
“萍水相逢,宁某感谢燕兄的帮措。既是相隔甚远,想来他日一别也无缘再见。但遇恩不可不报,这是……我随身佩戴多年的玉佩,也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既是将书箧行囊丢了无他物感激燕兄,便将此物赠与燕兄聊表心意吧。”
说着起身又向对方拜礼,将手中玉佩递了过去。
燕赤霞定定地看了宁采臣一番却未第一时间接过,只是玩味地问他:“宁兄对他人也是如此赤诚么?这亡母遗物说赠就赠了?”
“怎会,我与燕兄一见如故才有此之策,燕兄缘何说这论调?”
宁采臣出声辩解,当然他有些话却也憋在心底未曾明说。
什么亡母遗物,原身死前为了葬母将能卖的全卖了,这玩意儿还不是自己早些年为了立人设才买来压襟的配饰,只不过没钱买新的才戴了有段日子看起来古旧些罢了。
燕赤霞见宁采臣又用着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眼里似乎还有哀求,到底伸手接了过来。
见对方开心舒展的笑容,燕赤霞垂着眼眸,摩/擦/着那玉佩说:“一见如故……罢了,更深露重,宁兄既已能走了,便早些歇下吧。”
“唉,好。”宁采臣脆生生地应了:“就是不知燕兄允我住哪一间房?”
燕赤霞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地说:“我并非此间的主人,也不过是借宿在此,宁兄自便即可。”
说完也不等应答,便转身回南屋去了。
“真是个怪人……”宁采臣小声嘀咕,不过还是彻底放松下来,毕竟恩情还了,二人也就两不相欠了。
了了心事后他却未先行入卧,而是先去赏荷处将遗落的银子捡了回来,又将怀中的账簿掏出,和手中的瓷瓶一起放到包袱里系好,这才包袱款款,向着西厢房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