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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爱 ...

  •   平静的,又一次归零的,摆渡者将木船划回岸边。手上炙热的符咒飘散,化作烟洒进河水,浮动的残骸随着涟漪,吞没进忘川。
      摆渡者脸上的微笑渐显,远处已然一片黑暗,视线在漆黑里飘摇,摆渡者却还是微笑,心上蔚然。看吧,我说了神灵会听见的。
      流下了泪,划破喜乐,裸露悲悯。

      时间只剩流逝,摆渡者在岸边看着空洞,从前人来人往的忘川河畔,客人愈发减少。摆渡者只希望是世人学会了生命珍贵,而不是自己的生命,几近殆尽。
      缓缓地,石头不经意间碰撞出声音,男子澄澈的双眸刺破黑暗,与摆渡者苍老的双眼碰撞,男子出奇地并未闪躲,摆渡者站起身子,等待着他。
      木船发出悲鸣,摆渡者用力向下推,木棍深陷沙土,再用力地拔出来,身上的力气,似乎只是残留。
      “老人家,需不需要帮忙?”男子看着摆渡者吃力的表情,问道。
      摆渡者摇摇头。
      男子却站了起来,拿起木船上摆放着的浆,一左一右地划着。
      “老人家,您是要去哪里?”
      摆渡者看着眼前的男子,黝黑的肤色在黑暗中发着光,眼神清澈的,该是青春少年模样的双眸。
      摆渡者低下头,不语。
      男子却没有放下手中的浆,和着摆渡者的木棍,左右转换着。
      “老人家,您不要看我年轻,我划船可是我们连里最厉害的。”男子笑起来,洁白的牙齿与河面泛起的微光相映成画,摆渡者眼里泛起泪光,“所以您就放心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我肯定给您送到。”
      孩子,不该是你送我啊。
      摆渡者心里揪紧,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说道:“孩子,坐吧。”
      男子只好把木浆放到船上,听话的坐在船的中央。
      “老人家,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记得,战友飞扑向前,车里的嫌犯被控制住。”男子抬眼,看着摆渡者,“老人家,你知不知道,那些嫌犯,被绳之以法了吗?我的战友,他们都还好吗?”
      摆渡者不知道故事的结局,却第一次贸然的点头。
      孩子,一切都好。
      除了你。
      男子微笑地点点头,看着飘摇的河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只是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姐姐,我的小阿欢……他们,会好吗?”
      摆渡者点点头,出声回答道:“孩子,一切都好,你守护的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
      天空撕裂出伤痕,淡红色的云彩洒下雨水,男子微笑地看着摆渡者:“谢谢爷爷。”
      摆渡者看着暖光将其包围,他的灵魂清澈至极,忘川河水滴滴浸润,青春血液散开,浸润云层,霞光照亮黑暗,摆渡者看着天空,这是男子热烈纯净的爱。

      “阿烨!阿烨!”战友的声音从远处响起,“班长,班长!阿烨不见了!”
      “阿烨?”班长捂着受伤的胳膊,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阿烨!”
      阿烨躺在自己地不远处,血流不断地从他的身体冲出、降下、冲出、降下……阿烨五官狰狞着,黑夜的水泥吞没着他的叫喊声。
      班长单手撑起自己的身体,手脚并用地爬向阿烨,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阿……阿烨”班长顾不上手上的疼痛,用力地摁住阿烨受伤的胸膛,温暖的血流不断冲击着团长冰凉的手掌,阿烨颤抖的嘴唇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在说:好痛。
      好痛。
      班长闭上双眼,用力地吞了吞口水,泪即刻涌上双眼,他用冰凉的手掌,轻轻抹了抹阿烨满是血的脸颊,血痕覆盖,阿烨惊恐的双眼看向团长,血痕干涸,阿烨的四肢变得冰凉,黑夜里显现出枯萎的紫色。
      战友陆陆续续赶到,跪坐在阿烨身边,团长小心翼翼地抱起阿烨,抚摸着他圆滚滚的脑袋。
      他说,好痛。
      他说,好困。
      颤抖的身体渐渐没了温度。
      团长抱的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阿烨,睡吧。”尖刺般的毛发逐渐松垮,“睡吧,睡吧,孩子。”
      力气是渐渐消失的,就像温度,最后一丝鲜活的血液,是从空洞的胸口一滴一滴地流下来的。
      战友自发的围成一个圈,紧紧抱住团长,还有彼此。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血迹,或多或少地昂起头,只有阿烨,在最中心,淹没在黑夜中。

      在这一届的新兵中,阿烨很普通。剃了头,却挡不住圆鼓鼓的脑袋上积极萌发的发梢;白净懵懂的脸颊,在烈日下日复一日的训练;挺直的脖颈和用力打开的肩膀,每日都承受着几十公斤的重量……没有人叫苦,甚至在夜晚,军营宿舍里,男孩们还会彼此炫耀自己一天的成就。
      当兵是一件极其自豪的事情,更何况他们脚下的土地是中国边境线,是不容一丝侵犯的中国领土。阿烨每每想到这个,在泥浆里爬的就更加起劲了。
      阿烨最自豪的,还是轮到自己在边境线巡逻的日子,背着重重的设备,在中国与邻国交接的石碑上,用红色油漆加深那字的颜色,一笔一划,都是祖国与先辈靠双手打出来的江山,是自己愿意拿命守护的土地。
      每次部队放假回家,阿烨都要坐好久的飞机才能到,看见爸爸妈妈每一次都老了不少的脸庞,还有那没有变过的灿烂笑容,阿烨的眼眶,都要湿透不少。
      还落下个“爱哭鬼”的名声。
      高中喜欢的那个女生,阿欢,考上了一本大学,暑假回家都会带着一些玩的吃的上阿烨家串门。阿烨的父母总要阿烨跟阿欢道个谢,还有,就是作为男子汉,戳破他们之间那层已经透明的窗户纸。
      可是阿烨害怕啊,阿欢在大学,会不会碰上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男生,自己当兵,一去要去这么长时间,阿烨又怎么舍得让阿欢牵挂。这层几近透明的窗户纸还是没能捅破。
      “等我退伍,阿欢还喜欢我的话,我一定会去和她告白的。”
      阿烨看着阿欢好看的侧脸,在星空下默默说道。

      训练经常受伤,在军区的阿烨背上经常贴满膏药,休息的时间整个人都充斥着苦苦的药材味。
      他没有和家里的任何人说过,直到某天早晨,军营里来了一个女生。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陈烨在吗?”女生羞涩的看着军区的门卫,小声地问道。
      门卫看了看精心打扮的女生,陈烨地名字一入耳,就知道这是兄弟的爱情开花了啊。他也不敢多耽搁一会,拿起胸前的对讲机扯着嗓子就是一顿吼:“报告,门口有人找陈烨,是个女生。”
      隔着一个大大的院子都能听到军区里传来的骚动。
      阿烨急急忙忙穿着衣服就从院子里面跑了出来。
      “阿欢?”阿烨从若隐若现的门栏中,认出了阿欢:“你怎么来了?”
      “我……我……我跟同学出来旅游,恰巧经过这里,我就想来看看。”
      阿烨脸上已经藏不住笑容,黝黑的皮肤上白白的牙齿整齐的咧开,他牵起阿欢的手,拍了拍门卫的屁股,朝院子里走去。
      “喂!陈烨,带家属进入要登记的!”
      “哦!”他转身对阿欢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我去登记一下。”
      “还不是家属呢。”阿欢扯住阿烨的衣角,小小声的说道。
      阿烨愣住了,眼前的阿欢红着脸,低着头,他心里那股喜欢好像已经藏不住了,烈日下的感情满溢,却还是吞了吞口水,只是轻轻拍了一下阿欢的头,温柔的说了一句:“小傻瓜。”
      转身笑的比谁都灿烂。
      “可以啊阿烨,这么好看的女生。”门卫打趣道,“好好珍惜!别丢了人家。”
      “先把你给丢了!”阿烨笑着发狠,“谢啦!”
      转头冲向阿欢。
      一路上,阿烨带着阿欢,边介绍着军区大院,边说着自己的生活,事无巨细,唯独隐藏了受伤的部分。
      可还是被阿欢发现了,她心疼的看着阿烨露出来的手臂,伤疤一条一条的分割着黝黑的臂膀,少年却看着低头的女孩出了神。
      “阿烨,我们在一起吧。”阿欢抚摸着伤疤,抬头看着阿烨说道,“我们在一起吧。”
      阿烨低头,眼里阿欢澄澈的双眸中,挤满了泪水。阿烨抬起手,轻轻抚摸阿欢的脸颊,嫩柔柔的,他好像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一个美好的事物,点点头,答应了。
      阿欢搂住阿烨,月光下的台阶上,洒满了青春的珍珠。

      在一起后的两人,约定好要一起成长。阿欢努力读书,将来考研,等着阿烨退伍;阿烨保家卫国,退伍后要选择一所与阿欢在同一个城市的大学,读书深造。
      每天夜里,阿烨与阿欢打着视频电话,隔着屏幕倾诉对彼此的思念。
      小小的家庭里,阿烨拥有着稳定的一切。
      可是大大的国家里,局势瞬息万变。
      国际局势因为沸腾的疫情翻天覆地,平静下来后的世界动荡且不安,邻国在世界第一经济大国的压力下,向着我国施压,本就对领土虎视眈眈的它们在边境线已经拿起兵器,多次挑衅。阿烨所在的部队虽然只是警告,但司令已经下了命令,布好了局,随时准备应对别国升级的冲突。
      阿烨被安排在队伍的后排,冲在前面的永远是教练官和团长。
      每晚值夜时,阿烨看着边境线对面的烟火通明,心里愈发不安。
      伴随着升起的不解,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让两个和平的国家,爆发枪声,蹦出血肉?到底是怎样的利益,能够以牺牲人命为代价?冰冷的数字与价格和温暖的血肉,是从哪条链上开始出错,交缠在一起?
      阿烨衷心的希望,对面的士兵们,能过好每一个他们国家的“春节”与“圣诞”。
      但冲突不会因为阿烨善良的祈祷就消散,邻国等待数日似乎只是在布一个很大的局,前线士兵气势汹汹地拿着武器,踏过黄土河流,站在中国部队的眼前;市内,悄悄安排了间谍从边境线国道上持枪冲出,从内部打垮我国的防线。内外打击,让这条线彻底破防,从而达到威胁边境安全,造成恐慌,传播不良思想的目的。
      阿烨此时没有想到这些,眼前的局势已经不容乐观,他死死地握着手上的军棍——团长说了,不能动用军火武器,能谈判解决问题的,就必须谈判解决。
      可是如此严阵以待的阿烨,却在变换阵型的时候,被排长一把拉出队列,一句话没说的,整个排穿上特警服,坐上黑黑的出警车,一路沉默不已,但心知肚明。
      这将是一场极其难打的仗——即便我们有多不想动用军火,但是对方很有可能已经开了第一枪。

      当阿烨来到国境线的收费站时,歹徒手中的枪抵在收费员的脑袋上,他的任务大抵是拖延时间,为后来的军火做准备。
      耳机里传来司令员浑厚的声音:“各小队注意,第一小队解救人质,第二小队埋伏,准备抓获犯罪分子;第三小队拦截所有车辆。拆弹人员准备,随时做好拆弹准备。狙击手准备,一切听命令行事。”
      “拆弹手已就位。”
      “狙击手已就位。”
      “第二小队已就位。”
      阿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跟着排长,在收费站前方布置好防线,随时准备拦截车辆。
      “第三小队已就位。”班长的声音在不远处和耳机里同时响起。
      阿烨站在路边,眼睛被汗浸湿,胳膊上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枪支的重量,不断眨眨眼睛,让自己能保持最高注意力,看着前方有可能出现的任何车辆。
      黑夜漫长,星月长明,山上的树林随风悲鸣,公路沿着护栏的荧光条向远处无尽的延伸。阿烨站着黑暗之中,黝黑的皮肤与眉间皱起的所有折痕融入夜晚,随着悲鸣,注目前方。
      耳机里传来第一小队将人质成功解救的声音,细细簌簌的摩擦声仿佛暗示着阿烨,马上就会有一辆车从长久的黑暗中显现出它的轮廓,不顾一切的冲向边线,在黑夜里炸开血肉注成的陷阱。
      “第三小队注意,前方车辆出现!”耳机班长的声音放大,紧握阿烨的心脏。
      “阿烨,阿奇,开枪打车的前轮。”
      阿烨眼睛死死的盯准飞速而来的车辆,红外光线越来越大,把握时机,扣动扳机,后坐力击打在阿烨的肩膀,爆炸声跨过耳机传进耳朵。
      车辆以刺耳的声音划到第三小队所有人的面前。
      战友们跑上前,控制住车里的嫌疑人,打开后备箱,拆弹员提着厚厚的装备跑到车上,几秒钟之后,耳机里那句“安全”让所有人欢呼。
      唯独第三小队的战友,倒在地上,四处寻找。
      阿烨在那辆车冲过来时,冲上前抢下副驾驶的枪,胸口扎扎实实的中了一颗子弹,从腋下穿过,在胸口形成洞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在阿烨左手的手枪上刻上痕迹。
      班长的手臂,也在与歹徒对峙的过程中,中了两枪。
      只是,所有人鲜活的哭泣与拥抱,在阿烨疼痛的最后声音里,消散。

      班长抱起阿烨的身体,那辆白色的车辆,医护人员穿破所有的寂静带起阿烨和班长上了车。
      班长在所有队员的隐忍中,包扎了手臂;在司令员的沉默中,肃穆地敬了军礼;却在阿欢惨白的脸色中,流下了眼泪。
      事件爆发之前,班长应上级要求,要班组里所有成员签下生死状,阿烨的信里,只有八个字:“祖国安康,家人幸福。”
      班长问了阿烨,为什么只有八个字,他说,这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一切。
      班长拍了拍阿烨的肩膀,这个事结束之后,阿烨退伍的时间也快到了,家人理应得到照顾了。
      可以回家了。
      班长紧紧抱着阿欢。

      后来,班长的的手臂做了手术,除了不能举重物之外,没有任何后遗症;阿欢考上了研究生,时不时到阿烨在的部队看一眼;军区挂上了荣誉奖牌,阿烨所在的部队接见了国家军队总司令,获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誉;阿烨的家门口,闪亮亮地挂着“烈士”的名牌;国家也因为这件事情,对邻国下了死命令,并在无数个领域禁止往来。
      所有人都很好,所有人都在慢慢变好。
      只是这一切的荣誉,在阿烨澄澈的灵魂里,无法一一见证。
      粉红的云翳里,阿烨的身体慢慢拆解,成为五彩的泡泡,圈住所有人递上的祝福,向上飞翔。
      摆渡者放下船桨,抬头看着这一切的美好。
      往生祝福,定将一一实现。
      孩子,一路走好。
      摆渡者默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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